第14章 第14章
红墙绿树,黄瓦蓝天。
今日天朗气清,风景也是这边独好。
彼时宫道上,嘉靖帝宠臣陆炳一路行来,目不斜视,却全没半点赏花赏景的心思,白白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他受皇上召见,现下入宫见驾。
如今的嘉靖帝一心求道问仙,谋求长生不老,深居内院不上朝久矣。百官想要见他一面何其难也?更遑论伴驾左右了。
---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谁都知道圣驾身旁就是离富贵荣华最近的地方,可谓唾手可得。
想那前朝的锦衣卫指挥使江彬就是这样风光过---他与武宗同吃同住,权势熏天,呼风唤雨,满朝文武莫敢侧目。
陆炳圣眷日隆,不日前也擢升成锦衣卫指挥使,自从五品副千户一跃为正三品大员,红了一大片人的眼。此刻又蒙皇帝主动召见,按说心情应该很不错才对,可是他却神色凝重,浓眉深锁。
为什么?
皇上无事不会传召他,每次传他觐见,几无好事。
先帝驾崩,大行皇帝武宗无嗣,身为武宗之堂弟、兴王朱厚熜自藩地承天府匆匆赶到京城继承了皇位,次年改元嘉靖。其后,从承天追随朱厚熜来到京城的兴王府家臣陆炳便发现,不过三年不见,他的小伙伴、现在的嘉靖帝变得多疑、暴虐而喜怒无常,打骂宫人更成了家常便饭。
原来那位待人宽厚的发小,早已不复存在了。
同吃一母乳汁的那个人,他,现在是皇帝……
皇帝者,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如今,天下人的生死都由他说了算。
岂是从前战战兢兢,生怕先帝误会自己有不臣之心,谨小慎微到连封地都不敢跨出去一步的藩王待遇可比?
伴君本就如伴虎,何况自己这位发小的心思已隔了山海,越来越难以琢磨。他有自知之明,皇上再如何宠他爱他,他亦不敢有半分疏漏闪失之处。
锦衣卫职责,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
其实,皇上不问政事,每日求仙问道,那他这位锦衣卫指挥使该是有史以来最轻松的指挥使。他只要每日护卫好皇上的安全即可,巡查缉捕等职责,便可省了。
可,即使贵为天子,掌人生杀予夺,也身不由己。
自皇上以地方藩王入主皇位始,就受到掣肘。
其后愈演愈烈,终于有一日,皇上与朝臣们之间爆发了激烈冲突。
陆炳记得,那日,是七月的一天。
无风,天气闷热。
以原内阁首辅杨廷和的儿子杨慎为代表,率九卿、翰林、给事中、监察御史以及六部诸司属臣等共计二百余人,集体跪在左顺门外,一边口中高呼太祖高皇帝、孝宗皇帝,一边大哭,声震阙庭!
他们,欲要,仗节死义。
说来可笑,这群人所争乃是要皇上尊奉先帝的父亲即孝宗皇帝为皇考,反而称自己的生父为“皇叔考”,生母为“皇叔母”,祭祀时对亲生父母自称“侄皇帝”!
以内阁大学士杨廷和为首的文臣给出的理由是---皇上是由小宗入继大宗,应该尊奉正统才名正言顺。
人,岂能称亲生父母为叔叔、叔母呢?
这是对生养自己的父亲母亲的背弃,绝对不可以。
抗争,便是自皇上为自己父母正名开始。
这便是拉锯了好几年的“继嗣”还是“继统”的大礼议之争了。
在陆炳看来,杨廷和其心可诛。
自皇上从承天府赶赴京城来继位的时候,那杨廷和就要想要拿捏皇上了---皇上入京时,他妄想要皇上以皇太子身份自藩王和臣子才进出的东安门进入皇城,而非天子进出的大明门。可先帝乃是皇上的堂兄,皇上岂可自认皇太子?荒谬!
借皇统之名制衡皇上,叫他知道你们文官得罪不起,怕不是你自己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吧?
别看皇上入京时不过十五岁,可,吾皇十二岁即执掌兴王府,统治封土,岂会做你杨廷和的傀儡?!
那班朝臣又来闹了。
这一次声势浩大。
彼时皇上正在文华殿斋戒,听到喧哗,遂派了几个太监叫群臣散去。但那群人伏地不起,从辰时一直跪到午时,试图迫使皇上再度屈服。
龙颜大怒。
一声令下,便是由他带着锦衣卫自四面八方如狼似虎地围上去,抓了几个翰林院学士关进诏狱,从后发落。
陆炳明白皇上本意还是要以儆效尤,好叫众人知难而退。谁知道杨慎等人更加激愤,竟拍着宫门嚎哭不止,大大伤了皇上颜面。
皇上终于怒不可遏,命令锦衣卫对五品以下官员当场实施杖刑。
左顺门前顿时哀号震天,血迹斑斑。
当日受杖者约有一百八十多人,其中十七人因受创太重先后毙命。
皇上余怒未息,五日后又令将杨慎、张原等纠集者实行廷杖。张原当场即被打死,杨慎等人命大,但其后或削职为民,或充戍边关……轰轰烈烈的左顺门事件因皇上从未有之的强势落下帷幕。
似乎也是从此开始,皇上明白了要怎么做,才能令满朝文武顺他的心,合他的意。
从正德十六年入京即位到嘉靖十五年大礼议事件终于尘埃落定,历经整整十五载;起初皇上他独木难支,一人面对文武百官,只能一再妥协退让,到现在他大获全胜,得偿所愿,还唯我独尊,发生了什么?
自是离不开兴王府旧人入京后所主导的锦衣卫的护持。
锦衣卫,已是皇上坚不可摧的、维护他天授皇权神圣不可侵犯的尖兵利器!
文臣是前朝的,武将是前朝的。只有锦衣卫,是皇上的。
而他陆炳,长大成人亦能为皇上效力了后,也成了皇上的一把刀、一柄剑。
皇上指哪儿,他打哪儿;皇上要谁的命,他就去割谁的脑袋。
陆炳深深明白,皇上授予他高官厚禄,他得到的恩宠与日俱增,那是因为皇上要他做一件愈加冰冷无情的凶器,好叫人一见胆寒!
永寿宫到了。
皇上正在宫里等着他。
陆炳顿住脚步,负手望向浩浩长天。
这一生,已注定他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
其实,既羡慕又佩服那帮文臣。他们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动动笔杆子,不见刀光,身不沾血,就能置人于死地。
奈何他做了武将,即使从未起过心思主动害人,可每每,他都做了那要人性命的刽子手,浑身浴血。
今日,不知是谁又惹得龙颜震怒,要倒大霉了。
陆炳心中默默思量近日发生的几件事情,好叫待会儿从容应对,能救得了一个是一个。
思来想去,应该是那件事情。
皇上沉迷求道问仙,日渐荒废国事,深为群臣诟病。不日前他听信方士的蛊惑,欲要炼制长生不老药,于是下诏宣布由太子监国,自己则告假两年。为此,朝廷上下一片愕然。
皇上喜欢廷杖伺候大臣,其实百官已经学聪明了,反对的话也只是私下说一说,并未再在明面上反对。而且国事由内阁主持着,大明朝好好的。
可偏生还是有个不怕死的。
太仆寺卿杨最犯颜直谏道:“神仙乃山栖澡练者所为,岂有高居黄屋紫闼,兖衣玉食,而能白日翀举者?臣虽至愚,不敢奉诏。”
杨最的话,夹枪带棒,冷嘲热讽,任谁看了也生气,何况一国之尊的皇帝?
现下杨最正关在南镇抚司诏狱,尚未论罪。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这些顽固的文臣啊……
想起杨最讽刺皇上住皇宫、着华服、吃着海珍海味,还妄想白日飞升,得到成仙……陆炳就只觉脑仁一阵阵抽疼。
如此毫不留情面地批评皇上,这还怎么救?
再说,成仙得道长生不老是皇上的头等大事,他要是能听从劝告早就听进去了。及至今日,他已经沉迷其中不可自拔,还劝什么劝?这是在自寻死路。
陆炳暗自深吸了口气,整衣肃容朝门里走去。
小黄门陈洪早已等在那儿,见到陆炳前来,忙近前笑道:“您来了?皇上前一刻还问起了您。”
“皇上着你来催我了?”
“不是。就只是先前在园子里斋坛设醮举行仪式时,皇上可能看您不在,就随口问了句,其实并未说别的。此刻他正在大殿内念经,祷告神佛。我等不敢打扰,也不得近前伺候。小的想反正无事,便干脆出来迎您。”
“好,烦请公公前头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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