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承
小姑娘的第二次造访是第一次的两天后,我又坐在钟上睡觉时。
当我一觉醒来看到店里多了个人时,我差点发出仓鸮那风力发电机般的叫声。
这次她出现在店里时,钟上显示的是12点,看来她知道啃生肉需要时间了。
小姑娘还是站在那儿,读同一本书的下半部分。
我还是像上次一样给她搬去了椅子。
“店长!……刚刚进来时你还不在的。”
看来进门时她有在注意我,有年轻女孩注意自己总是一件脸上有光的事儿。
然而我立刻发现,自己没办法陪她坐下。
大概我除了继续去捣鼓冰糖和牛奶以外就没有其他选择了。
但就在我离开前,小姑娘抬起头来和我进行了第一次眼神交流。
“店长,你不怎么离开店,是吗?”
“嗯……我想我总还是得找一个有床的地方睡觉的。但那是9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你觉得我多久能读完这本?”
“和昨天差不多的时间吧,6小时、7小时……同龄人中你读得已经算很快了。”
“那剩下的3小时、2小时能听我说话吗?”
我点点头。
她低头,又想起来什么似地,小小地抿起嘴唇。
“店长又要去煮牛奶吗?”
“脑活动消耗很多葡萄糖,不补充能量你撑不到最后那两小时的。”
“……我知道店长是好意但实在不好意思这样……量可以少一点吗。”
“我知道了。”
小姑娘笑起来。她的颧骨下没多少肉,挤不出酒窝,不过那种笑容也有它自己的可爱之处。——————————————————————————————————————————
冬天天黑得很快,5点刚过街灯就亮了起来。
店门外,那玩意儿依然屹立,没必要补。
小姑娘读完了书,又翻过来翻回去看了几个片段才把它放回原处。
我不知道她注意到了没有,在上次她造访后我把书架整理了一回,现在那里摆的是正经女性作家文学作品了。
小姑娘将椅子搬到柜台前,她大概是注意到了柜台里没有可以坐下的地方,抬眼看我。
“你坐。”我靠在柜台边。
小姑娘低下头去。我注意到她抱着的是学生的书包。
“照理说,和别人商量事儿时应该互通姓名才对。但,我和店长只是萍水相逢,如果店长觉得知道我是谁不是一件值得的事情的话……”小姑娘小声嘟囔。
“你喝了我的牛奶,我想那意味着你负了我的债,当然追讨与否的决定权在于我所以这只是一个玩笑……我感谢你对我的意愿的尊重,你可以说自己的名字。”
“……那请容我失礼。我叫甲戌年壬申月星宿生,光听念法店长可能听不懂——”
“不要紧,干支记法,你是遗弃儿。”
小姑娘睁大眼睛抬头望着我,“店长知道我们的事吗?”
岂止知道,我可是当事人。
“津谷国老龄化严重到这个程度,国库光是拿来养老都不够,给孤儿院的钱大多是来自民间的捐赠——我也是捐赠人之一。”
“那我大概也是受店长恩惠的人之一了。”小姑娘向我微微鞠躬,“但那个名字我一般不用……因为某些原因,大家叫我蓝玉。嗯,等等,我写下来……”
“青色的绿柱石那个蓝玉?”
“啊,这店长你也知道?”
“津谷语中对应那个发音的只有一个词,除非你是在用其他语言跟我说话。”
蓝玉嘴唇翕动了几下,又低下头去。
“店、店长知道那就方便多了……月初我高中毕业了,但是手头的储蓄不够我读大学。即使算上教育贷款和奖学金也……”
“继续说,我听着。”
“嗯……我想上大学,没有学历今后的人生只会更加困难。但现在这样,我大概只能放弃了。可是如果现在考虑就职,也不见得能糊口……”
确实如此,高中学历也能做的工作有些还不如打工赚得多。
“我周围的人——当然,我不怎么能接触到孤儿院以外的人——都推荐我去做风俗业。一小时3000津谷元的话,勉强能算高收入。而且,如果傍上了不错的男人,今后还有再起的可能。”
“让我猜猜:你不想那么做。”
蓝玉低着脑袋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建议我觉得是合理的。如果无法谋生,尊严到底有什么用呢?可是我的朋友……玛瑙她很懂该怎么处理男人,在风俗行业的阶级中她相对算混得开的。我想,这意味着那个行业对她来说是赚钱的,而我……在那里大概是赚不到钱的。”
我不由笑一声。虽然我对蓝玉的妄自菲薄持保留态度,但我能理解她在说什么。暴力不只是拳头、子弹和炮火。能适应、融入某个阶级制度并占据有利的位置,那也是一种暴力——我也曾经被那样的暴力对待过所以很清楚。进一步说,男人追求女人,而女人不必追求男人,这种“权力的意志”关系本身就已经形成了最早的暴力。那个叫玛瑙的丫头大概很清楚自己在这方面是有优势的。
“玛瑙她和我是同期,高中毕业后就放开和男人……有时还会把人带到家里来。我害怕那些男人会对我也做什么,她把人往家里带我就逃出来。”
合租人吗,倒也是,抱团是削减开支的重要手段。而可供孤儿抱团的对象,别说一只手,半只手都数得过来。
“可是逃出来我也没地方去。现在的书店都不让站着读了,书店以外的地方要么很冷,要么必须消费……”
嘛这就叫现代城市规划,换句话说,没有庇护无处可去之人的地方。没用的人不被允许在这里生存,这就是工业革命的负面影响之一。确实,即使蓝玉到这里来我也不会赶她走,但想必在推门进来之前她也不知道这些。
“你喜欢书?”我问。
蓝玉点点头。
“书里的东西不会自己长腿跑了,任何时候它们都和我在一起……和人不一样。”
“为什么会挑了那一本?”我指指她呆过的书架。
蓝玉笑了一声,“我就想,不愿意做风俗业的自己,真是又自负又有偏见。三五年后,人家有能共度夜晚的人,有地方住,不愁吃穿,我却除了瞧不起对方这口恶气啥都没有,那有啥用呢。”
“结果发现书的内容和想象完全不同是吧。”
蓝玉咯咯笑了起来,然后长叹一声低下头去:
“但终究只是书罢了,达西先生那样的人现实里是不存在的。早不相信一些,就少被骗一些。”
可怜的孩子。
我蹲下身去,使自己的脑袋比她更低,从下往上望着她的脸。
“蓝玉,你注意到没有,你的所有推断全部都是负面的。无论你想什么,都不会得到一个好的结果。甚至,如果换了我,按照你给出的陈述,我大概也会想类似的事。”
蓝玉点头:“我知道这是一个向下螺旋。越想越得不到好的结果,越得不到好结果越想继续想。可是如果不想,我怎么才能向上呢?”
“和我多说话,也许你就能向上了。”
“这两者之间没有因果关系吧。”蓝玉笑了起来。
“也许你自我开示自己的信息到一定程度,我就会看到从我的立场能帮助你的方法。和我多说话是这么做的路径上的一点也说不定——你路过这个点时是不知道它通向哪里的,只有你到达终点并回头时才知道,对不对?现在最重要的是,和愿意付出行动帮助你的人呆在一起。”
“店长想帮助我吗?”
“想。”
我看到蓝玉回避了我的目光。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翕动着嘴唇。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没头没脑地突然抬脸问:“店长喜欢我吗?”
“如果是那种想经常见到你的心情,我想是有的。”
我隐约感觉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从自己看不到希望的人生中跳到我的人生里来。我不能一棒子把她的妄想敲碎,那样她太可怜了。再说她分明有自己的活法,只是现在被逼到了绝境而已。
蓝玉迟疑了一会儿,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我的指尖,对于没有经验的小姑娘这大概是她最大胆的暗示了。
如果我执意这么做,我大概可以把她带回家,但那样恐怕她就永远不会试图再回到自己家里去了。当然,我会成为她的保护伞,可她会就此万事缩在我背后——那和我亲手把她在我这张伞外的部分掐掉没有什么两样。
通过让她委身于我而赐予她安心,纵是事实夫妻,又和让她做风俗有什么本质差别呢?届时迫害她的就不是现实而是我了。
“店长,我——”
“嘘。”
我牵住她的手引到我的背后,扶住她的后脑将她拥入怀中。
“如果店长想要我的话……”我听到她小声的呓语。
虽然我与性(防屏蔽)欲阔别已久,但愿意将自己重要的事物献给我的那心情,确实是我渴求的。
但是,不行,至少不是现在——我终究还是装作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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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离开后,我坐在柜台后想了一会儿。
“……小八。”
“离开盘还有半小时。”
“不是股票,我要你帮我查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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