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条鲸
空气是三分稀薄,三分浓烈。
剩下的余氧,在他和她的唇齿间。
“为什么是秦茗。”
“你没发现,很少有人这样直呼其名地叫我,”她困在椅子里,椅子像是化成废墟的贵座,“大家都叫我,秦总,seimei,秦小姐,哦不,现在应该是秦女士了。”
她应当是想起那些推杯换盏的恭维场合,言语讽刺,又带着对时光的傲慢。
seimei是一个标志,她选择的标志。
被呼唤了太多年,便无人再关心这标志是什么意思。
“那会刚开始工作,参加电影节的时候,我还是会认真看几场电影的,”她的指尖轻点在他胳膊的青筋上,“有一部日本的片子,年份太久了。讲的是妖行人间,鬼怪阴魂横生,唯独有一驱妖师,游历山川,为人光风霁月。”
谈起过往,她难得展露出平和的一面。
是出于本能的向往,却对曾经的起点分外陌生。
三言两语概括得囫囵,她也不太记得电影讲得什么了。
“可惜你没看过,里头的意境实在刻画太好,而角色的名字就是seimei,我便取来用。”
无端的向往,向往自己也能同那驱妖师一样,行事为人,光风霁月。
可到头来,造化弄人,她浑身上下唯一的光明,只剩下这单薄的名字。
她驻在鬼怪横生的牢笼,亲手,造出更多作祟的阴魂传闻。
seimei
咒即人名,人名即咒。
每每被念起,都是在她的脊椎骨上刻鬼符。
这是她的判条,她的孽箍,念一次,她就一日不得翻身。
要停?
“可seimei不是我想不当就能不当的,”她怨艾着,“明天起来我就要接着处理网上那些舆论,真要撒手不管,你都得来赔我。”
她说得深奥,好似诉尽这十年。
沈烨惯是不会安慰人的,笨拙地揉一把她的脸,可惜也没有眼泪能让他擦。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鲸的故事?”
他忽一瞬地想到,鲸也是不会流眼泪的,只有孤独的吟,是心房才能传出的声音。
“金?”
“鲸鱼。”
“金鱼?”
“蓝鲸的鲸,”他略显无奈,“你莫不是伤心傻了,连我说的话也听不清楚。”
“到底是谁占理。”秦茗掐一把他。
明明深沉的话题,被搅起连片波纹。
有波纹也好,至少说明鲸在呼吸,在露出水面换气。
沈烨和她说了鲸鱼的事。
那条在市海洋馆,断了鳍的鲸。
游不好,一次一次撞到玻璃上的鲸。
流血的内脏,难以根治的病。
过多的忧思是蓝色的池水,渐渐淹没,陷于其中。
“你是觉得我像那条鲸?”秦茗都回忆不起上一次见到活鱼是在哪年了,莞尔一笑,“你什么时候去的海洋馆?”
“不记得了,反正看到那条鲸,莫名就想起你,紧赶慢赶地跑回来,你蹲在浴室里,又是流血又是流眼泪,”他给她顺头发,问得滞后,“那天,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他在问她因何流泪,说话的方式,却比之前温和太多。
“嘁。“当时的如鲠在喉,秦茗记忆犹新。
又给seimei添了一个压抑的理由。
可面对沈烨,不说点什么也不是。
他可以替她主持公道,用最鲁莽的方式,就像解决康屹一样。
去年她还折腾得动,现在就折腾不动了。
要是让他被这些俗事纷扰过多,他不也成了俗人,整天想这想那的。
他该想想羽毛球。
“算了,有空的话,我跟你去海洋馆,看看那条鲸。”
借机,她倚着他回了卧室。
很晚了,即便是白天休息过,也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该平息的却尚未平息。
“你怎么睡得离我好远?”薄毯下,他一动就欺身靠近,把床左到床右的距离抹个干净。
“明知故问,”秦茗摘了隐形眼镜,连抬眸看他都犯懒,埋在枕头里作梦,“岑梨禾说的虽然真假参半,但我还是有点生气。而且呢,我得想个办法,把老太婆拍的视频证据解决。”
“所以呢?”
“别碍着我,睡远点,我很忙的。”
瓮声瓮气。
沈烨颇为恼火:“睡觉也忙?等事情过去,我让你忙死一次。”
他跟她是玩得很开,唯独除了一项。
含。
把她绑了她都不肯,他该思索着找个由头试试。
沈烨也不是成天都在想这档子事的。
只不过这样想的时候,他才可以有几小时安眠。
秦茗不这样想,所以她似乎睡得不好。
半夜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他转醒,一睁眼,就看见女人消瘦瓷白的美背,脊椎微微弓着,像是他见过最漂亮的风筝架子。
“嗯?”他本能地将她扑倒在被褥里,思考了一万遍她是不是真的从妖仙变过来的,不用吃饭不用睡觉。
再这样多思多虑下去,指不定折寿。
然而,秦茗突然说出口的话,险些让他直接夭寿。
“我得结婚,”她自言自语道,“找一个人结婚。”
翌日。
为了迎接客人,秦茗恢复工作时的装扮,一身薄款长袖长裤。
今天的客人是曲凌尔。
早几个小时,她打电话过去,先表示抱歉,在问到人家常居本地以后,冒昧请人过来,在假期的时候开工。
曲凌尔要做的活,其实不需要她任何解释,但秦茗还是说了几句。
“你帮我ps几张结婚照片就可以,很快,午餐我请你。”
“好的。”
曲凌尔的身上也没有多少烟火气,像是春节几天从未开过灶。
“你一个人留在b市过年?父母没让你回去?”她调侃客套。
“是,是的,”不善言辞的女孩绞着手指,“没,没有。”
“这样,”秦茗是不会对客套投入感情的,走完流程又转回话题,“照片的话,修改时间最好调成几年前,不要被看出端倪。”
“好的,素材是?”
曲凌尔说话很固定,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跟在手机上回消息一样。
秦茗给她的工作电脑传过去几张照片。
照片里大多是三个人。
看到易廷,曲凌尔以为:“是要把他抠出来?女艺人在?”
“不,是除掉他,把我和阿嘉放在一起。”
“但您说要ps几张结婚照片”
”没错。”
秦茗知道听着荒唐,否则沈烨也没必要跟她吵了整整一个上午。
jessica忙了个通宵都没能等到法治频道的通融,加上老太婆的视频持续发酵,易廷的那些优秀粉丝反倒添了麻烦,一眼便认出是她。
整件事情连起来,误导加剧,直接变成她跟沈烨是不正当关系,越传越广。
事后补救的方式有很多,其一是证明她具有正当理由出现在派出所;其二是证明她跟沈烨不存在关系。
秦茗选择二,因为她已经想好了引导舆论的噱头。
一个小时前,jessica听到都震惊了:“发通稿说你早已下嫁给易廷的保镖?seimei你你你你要死啊!这种新闻有谁会信啊!”
颠倒黑白,睁着眼睛说瞎话。
偏偏这是秦茗的拿手好戏。
她莫名有一种直觉,就是必须得撇清沈烨,用最快的速度摘掉所有猜忌,以保全他的身后身。
秦茗鲜少依靠直觉,但即便不靠直觉,她也会这样做。
她去派出所是因为郁弦,这同沈烨无关,不能平白连累他。
可也是因为沈烨,她的处理方法更极端了些。
躺在床上想法子的时候,备选方案从冷处理,变成可以考虑任何手段。
任何手段,其中就包括随便找一个人,虚构婚姻关系,从而间接否认她跟沈烨沾边,顺道转移注意力。
如此一来,必定会有网友声讨她,好端端的嫁保镖做什么,果然越漂亮的女人越是不带脑子看男人,越有事业的越喜欢吃软饭好拿捏的。
随意。
只要足够有效,以供她达成目的,其余的都不重要。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样功利有效。
“假结婚而已,”秦茗发语音给jessica,第无数次开展说服对方,“又不是真的法律关系,等事情过去,再编个理由说离了就是。”
公众都认为婚姻神圣,不可编纂,她就专挑神圣的下手。
离的理由她也想好了:家暴。
阿嘉断是没这个胆子的,所以怎么编都可以。
唯一的意外是,曲凌尔坐在电脑前更新绘图软件,听到“假结婚”三个字,害怕得开始发抖。
“怎么,吓到你了?”秦茗觉察出不对,想倒杯热茶给她。
p图的人可不能在关键时候打退堂鼓。
可惜家里没有热茶,平日里端茶倒水的那位,正被气得怒火中烧,在外头炸毛。
客厅,又是一声花瓶碎,听得惊心动魄。
曲凌尔更加面色煞白,仿佛是怕极了一切有关于男人的动静。
“你没有男朋友,更没有结婚,是该想想清楚,”秦茗借机说笑,“男人都这样,善妒,占欲重,脾气大。”
曲凌尔搭不上话,垂眸看着电脑键盘,木木呆呆的。
“好了,忙工作吧,jessica的通稿已经确定,等你照片出来,新闻马上会发。记住,时间调到过去,婚后照。”
秦茗给了她主心骨,然后示意自己出去一趟。
客厅里。
一山不容二虎,何况是三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人。
易廷坐在沙发中间,连羽绒服都没脱,神情明显是仓促的,可还是愿意听她的话,把伪造的证词声明背得详细。
更仓促的是坐在他左手边的阿嘉,大气都不敢出,缩着头当地鼠,一分气概也无,惶恐地坐立难安,就差跪在地上以求一死。
也真是难为了他,若非巨象全公司上下找不出一个适龄的男人,秦茗也断不会想到这个忠心耿耿的编外员工。
滔天的舆论还没来,最大的难关是在十五分钟以前,当他被问“你就是秦茗准备的假结婚对象”的那一分钟。
发问者坐在沙发右侧,浑身的暴怒戾气压得人喘不过去来,活像是刚出去撕了鲜肉的狮子。
满地狼藉,各种装饰都成了他发泄的蝼蚁。
秦茗是见怪不怪的,笑容可掬:“所以,面试结束了?”
不如说是审讯。
她走路轻,一说话,这三个人才发现她出来。
阿嘉“喷”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求助的眼神溢于言表。
易廷放下声明的稿件,看她的眼神充满担忧,好似心疼她的遭遇。
沈烨笑了一声。
笑得让人发寒,阿嘉和易廷恨不得三步并做两步,躲到她身后避难。
也就秦茗敢开口,逗一逗正在气头上的大狮子。
“面试结束的话,就要开始下一步流程好了,”她慢慢地说,不带刻意地强调,“结婚的流程。”
“放屁,假的。”沈烨着重强调,语气沉得要把她千刀万剐。
“假的,暂时也是真的,”她绕过地上碎成片的瓷瓶迤逦,走到他旁边,“拜托嘛,我这么做是为了帮你。”
下一句话,是在他耳边吹的风。
“生气你也得受着,谁叫你昨天舍得气我。”
碍于外人在场,沈烨不好说些太流氓的话。
“今天晚上吃鱼肉,”他气都被气饱了,郁闷加威胁,舔着舌钉,凶巴巴的,“鲸鱼肉,现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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