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其实扶景和“阴晴不定”的恶名是这几年才攒下来的。
弗尔曼大学的lindbergh力学实验室是业内的金字招牌。扶景和正是在lindbergh教授门下取得了流体方向的博士学位。由于研究内容具有突出的实际价值，他曾被行业内多家龙头公司高薪盛情邀请。
一次研讨会上，扶景和发表了课题组在血流动力学上的最新研究成果。会后，一位孙姓大哥拉住了他。这位大哥自称是国内某公司的研发负责人，“我们的目标是攻克肺膜材料的难题，完成我们国家首个独立自主研发的ecmo”。
ecmo，也就是体外膜肺氧合，是为心肺功能衰竭的患者提供体外循环的医疗手段。ecmo的技术核心在于肺膜，也就是起到了“肺部”功能的模块。在这里，血液里的二氧化碳被带走，新的氧气注入其中，再循环到患者体内，以达到生命支持的效果。
遗憾的是，该项技术被欧美企业垄断，导致国内ecmo数量少、价格高，病人因此得不到最佳的医疗资源。
“如果我们可以研发出自己的ecmo……”扶景和被其中的愿景深深地吸引了。
lindbergh教授和扶景和恳切地谈了很多次，他希望得意门生可以留在实验室，继续之前的研究，巩固自己在学术界的领先地位。但是扶景和婉言谢绝了。毕业之后，他毅然回到了国内，加入了卓康。
只可惜，他对卓康的研发能力所怀有的满腔期待，在入职后不到一个月就被击碎了。
——参数范围怎么定？看看竞品的。
——功能怎么用代码实现？看看开源的。
——零件成本太高怎么办？看看国产的。
更别说现在还挖到了国外金牌实验室的“科学家”，有现成的技术可以搬过来了，太方便了！
扶景和的理想被迅速地消耗掉了。公司里的事情，无非就是甩锅背锅。什么人力、预算、注册、宣传彩页，他发自心底地不在乎。
终于，那个可以彻夜泡在实验室，对技术要求精益求精的drfu，成为了如今这个整日圆滑世故地在公司坑蒙拐骗的产品总监。
“内耗啊，内耗。”他偶尔也会自己感叹。
平日里左右逢源、一团和气，涉及利益疾言厉色、寸步不让——阴晴不定的名声便由此得来。
五年后，东拼西凑来的国内首个“自主研发”ecle”问世了，扶景和也成为了整个卓康最炙手可热的产品总监。年轻有为，风流倜傥，可谓是一时间风头无两。
只有扶景和自己知道，曾经欲上青天揽明月的少年人，如今也只是泯然众人了。
或许未来的日子就要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吧？扶景和是这样以为的，直到沈翘梧一蹦一跳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人还没认全就被抓去写会议纪要，被批评得眼泪汪汪也要问一句自己哪里错了，在全是大领导的会上瑟瑟发抖但还是提出反对意见。明明是一颗小螺丝钉，却总想保证产品质量。
扶景和眼前不时地浮现出沈翘梧的笑颜，好似她的那颗珍珠耳钉，莹润灿烂，闪闪发光。
那天他看着沈翘梧一蹦一跳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提出换肺膜在董事会上势必会遭受各方诘问，到底有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
可是他那颗欲上九天揽月的心却终于苏醒了，思忖良久，他决定要为产品守住最后这道防线。
“扶总，这么巧！”
午休结束，扶景和在茶水间接了杯水出来，迎面遇见了沈翘梧笑语盈盈地望着他。
“诶，翘梧，怎么来17楼了？”他温声问道。
沈翘梧举起右手拎的袋子摇了摇：“我奉乔工之命，来给17楼的同事们送好吃的呀。”
沈翘梧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扶景和去了他的工位。这是沈翘梧第一次深入产品总监们的办公区。她还以为到了他们这个职级，肯定已经有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呢，没想到还是开放隔间。扶景和的工位隔壁就是楚江年，此时楚总正以一贯清冷的神色看着电脑屏幕，像一尊疏离的古希腊雕像。
沈翘梧惹不起这尊大佛，谨慎地站在扶景和的工位旁边小小声说道：“我多给您几个吧，乔工说这个季节吃栗子补肾气。您最近辛苦了。”她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正经极了。
扶景和接过栗子道了谢，手上剥了一颗：“我正好想找你呢，刚才还给你发了微信。”
“我收到啦，领导，我这不是特意上来听您吩咐。”沈翘梧狗腿地笑着。
扶景和抬头白了她一眼，压住笑板着脸说：“你刚才还说你是上来帮乔工送东西的，你当我现在就忘啦？你们法规的话真是一句都不能信，全是满嘴跑火车啊。”说到最后，还有点嗔怪在里面了。
扶景和这话说得没错，沈翘梧是怀了私心跑上来的。中午听了乔工说扶景和单挑董事会的事儿之后，她总是不能安心，想着还是要找个由头上来看看才行。
“好啦好啦，我错了。您说吧，具体什么事儿？”一转眼，沈翘梧又是那副乖巧领命的姿态了。
“我上午在董事会面前说了新的注册规划，他们基本同意了。不过……”栗子太干了，他拿起水杯抿了一口顺气，“有一个前提条件……”
沈翘梧眼巴巴地看着他。
“……要在一周内找到成本类似的替代品。”
沈翘梧乖巧地沉默了。这题超纲了，她连做肺膜的厂商有哪些都不知道。
扶景和看着沈翘梧在他面前一秒泄气，不禁觉得好笑，想再逗逗她：“沈工，有何高见啊？”
沈翘梧恹恹地低头摆弄工牌带子，小小声回答：“我不知道呀……”
扶景和担心把小姑娘逗哭了，连忙说没事儿，“我今天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可以推进了。替代品你不用管，我去找供应链协调供应商，确定好了我跟你讲，你别担心。”
沈翘梧又乖乖点头说“好”，正准备拎起她的那两袋栗子去给其他同事分，耳边却突然响起“砰”的一声巨响。
沈翘梧循声看去，只见一位女同事举着水杯跪在了扶景和和楚江年工位中间的过道上，场面十分滑稽。
沈翘梧赶忙放下手中的栗子去扶同事：“您没事吧？还能站起来不？”
“没事没事。”女同事踉跄着站了起来，沈翘梧这才看清，这不是凶猛的销售姐姐meg嘛！
“我来介绍一下，”meg还在眼冒金星地尝试站稳，扶景和没怀好心地插话进来，“这位平地摔的是margaret，黎初霁。这位是vivien，沈翘梧，体外循环的ra。”他扭头看向沈翘梧，“james你应该认识了哈，上次会上见过。”
沈翘梧一边打招呼，一边还不忘搀扶着黎初霁。她那一下是真的摔得蛮狠的，两个膝盖都摔破了。
“可以啊，摔得有水平！”扶景和比了个赞的手势。
黎初霁没搭理他，冲着沈翘梧咧嘴尴尬一笑：“叫我meg就好！”
原来这位姐姐还有如此率真好笑的一面，沈翘梧因敬仰而产生的忐忑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黎初霁在沈翘梧身上借力，挪到了楚江年的办公桌旁。沈翘梧这才注意到，这位楚大总监虽然没插话也没出手帮忙，但是目光一直锁定在黎初霁身上。
“james，你看你们呼吸机的这个破彩页……”黎初霁严肃认真地递上沾了水的彩页，可惜在楚江年忍俊不禁的注视下，噗嗤一下笑场了，“刚从茶水间出来，鞋底沾了水太滑了……”
楚江年自然地从黎初霁手中接过了彩页，看了两眼：“你直接去找市场呗，27楼，坐f电梯。”
“呵呵，老板你看，你现在是产品总监对吧，你要不出面解决一下？毕竟也没有销售亲自和公共市场吵架的道理。”
楚江年玩味地看着黎初霁：“我看你上次在会上势不可挡啊。”
黎初霁哭丧着脸：“老板，我自从回总部，天天整栋楼里到处battle，都出名了，简直像一个小丑一样。看在上下级一场的份上，啊，老板。”
“上下级啊……你要是说看在别的份上，我还考虑一下。”楚江年声音低沉了下去，仿佛意有所指。
沈翘梧剥了一颗栗子吃。这两个人怎么和上次开会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开会的时候是业界精英，黑白双煞，横扫八方。私底下像是……高冷总裁和他的小秘书？
也许是想得太大声，也有可能是栗子太香了，楚江年和黎初霁突然暂停了交锋，齐齐看向了扶景和的工位这一侧。边吃栗子边看热闹的两个人被抓了个正着。
沈翘梧尴尬一笑，当即决定牺牲一袋栗子，黎初霁高兴地接了过去。
有黎初霁在旁边，楚江年的面色鲜活了不少。他拿了颗栗子，手指修长，关节分明，剥起栗子都要比别人好看一些。
耐不住黎初霁的软磨硬泡，楚江年最后还是没好气地给公共市场的部门经理打了个电话。
“louise，你见过机器吗，这个首页放的还是上个版本的机器照片。差别很明显，旋钮都不一样。请认真审稿，不要再出类似问题了。”
“文字的部分，再给我三版方案，明天组一个会，我要一个个过。”
回去3楼，沈翘梧一蹦一跳地到了乔安桌子旁边：“乔工，栗子真是个好东西啊！”
乔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都分完啦？”
“那当然。以后要定期买，真是社交利器！”吃饱了瓜的沈翘梧愉快地回工位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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