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赌钱,赌运气
金发碧眼的英国人走进赌场的时候刚夜色阑珊,太过年轻和纯然的面孔轻而易举地招来了来自四面八方不怀好意的视线洗礼,活像屠夫看到不自知地主动走进屠宰场的饲养动物,下一秒就可以毫不留情地将其生吞活剥。
因而在看到吉卜赛姑娘情急之中找来的救兵竟然是这副模样后,有一伙人用明显充满讥讽的腔调大笑起来,笑声吓坏了求救的姑娘,年轻的英国小伙子却仍旧安之若素面无惧色:“我听说法蒂玛遇到了些麻烦,我可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在西班牙时欠了他们一笔钱,但我没有办法还,我没想到他们会追来意大利,还把我带到了这儿……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能告诉加百罗涅老爷,除了他以外不会再有人愿意收留我了。格雷先生,您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人……对不起,但是……”女孩的声音里带上了些哭腔,双手捂住面孔不敢看任何人的脸色。
“‘一笔钱’是指,多少?”
“对你们来说,很多。但你要搞明白,小子,对我而言重要的不是钱,”坐在赌桌边的西班牙大佬趾高气昂,显然不把徒有好皮相的英国人放在眼里,“我们讲求的是名声、信用,这就意味着你欠了钱就必须得还,否则你就得还来一些别的东西。”
“那么,由我来替她还债呢?”不知是否该夸奖他无知无畏,年轻人脸上的微笑依然很有亲和力。
“前提是你还得起。”
“现在也许不行,我出门得太匆忙,身上只带了五十欧。如果您愿意等,我会马上从银行取来足够的钱……”
“你大概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吧,小子,我给我们的姑娘的时限只到今晚。你当然可以就这样走出去,但我不保证她之后会怎样。”
“如果我能当场把钱赚到上千倍的数字呢?先生们,我们可是在赌场里。”
发言显得太过狂妄,立竿见影地逗笑了西班牙人们,其中为首的男人大度地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每日都有赌徒被剃干净骨头上最后一点皮肉地离开,没人稀罕天真无知的傻小子的敢言敢为。
“谢谢您,请稍等。还有,我可以暂时把法蒂玛小姐借走一会儿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年轻人转身走向了墙边的老虎机,表情志在必得。而与之相对,吉卜赛姑娘有些手忙脚乱地跟上他的步子,带着恐惧和不安地回头望了一眼,不小心对上债主的视线后连忙慌乱地扭开了头。
“您要做什么呢?我欠的那些钱……就算您赚来再多硬币也是还不清的。”自知惹了天大的麻烦,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
“我不能用五十块钱和那些筹码能堆成山的人玩牌,双方的筹码要大致等价,这是赌桌上的礼仪。所以在那之前,我要先多赢些本钱。嗯,我该怎么称呼您,法蒂玛……小姐?”
“萨薇,法蒂玛·萨薇。”
“那么萨薇小姐,可以请您亲吻一下这枚硬币吗?”
对方手里变魔术般地出现一枚硬币,并举到了自己面前,虽说对这一要求感到不明就里,但吉卜赛女孩还是照做了。下一秒硬币被投进了机器,英国小伙子拉动手柄,转轴随之飞快转动起来。不过多久转动停止,玻璃框中得到了结果:三个相同的图案。于是紧接着大把的硬币便像食物中毒者的呕吐物般瞬间从出币口涌出来,目睹这一场景的法蒂玛重见希望模样地惊叫出声,因此没注意到身边的先生脸上浮现出的理所当然的表情。
将现金换成筹码后,吉卜赛姑娘显然语气比个把分钟前稍稍轻松了一些,她环顾四周,敏锐地观察着周遭的人:“格雷先生,我们应该找那些有钱但毫无经验的外行玩家,像是那张桌边……”
“不,那不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他这么说着,径直走向了西班牙人们所在的赌桌边,在空余的位置旁,将筹码放到了桌上。
仅仅轻蔑地瞥了一眼,有人提醒道:“就这些钱可不足以还清吉卜赛小妞欠的数量。”
“我知道。我可以加入下一局吗?”
这句话的效果相当醒目,让西班牙人自大的笑脸一时有些僵,无疑认为权威受到了挑衅,而挑衅者竟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愚蠢混小子。“让我理清楚,你想从我这儿赢到钱,来替我们的姑娘,偿还她欠我的钱?”最后几个字咬得无比清晰。
“我想从您那里赢到萨薇小姐的人身自由以及人身安全,但没错,您可以那么理解。我可以加入下一局吗?”
“学会看气氛,小子。顺便警告你一句,我从没输过任何一场赌局。”
英国人闻言突然笑出了声,嘴角弯出不算夸张的弧度,刚好露出一口堪比瓷砖的白牙:“谢谢提醒。您的后半句话,许多赌徒在输给我之前也都说过同样的内容。”
……
“水平不赖啊,小子。”
“是啊,我知道怎么作弊。”
筹码磊成的圆塔渐渐从桌子一头移到另一头,得到这个调侃的回复后,西班牙大佬有那么一瞬间露出想要将对方大卸八块的眼神。吉卜赛姑娘有些不安地拉了拉格雷先生的袖口,提醒他赢得的数目早已足够还清她欠下的债务,因此希望他适可而止,不要惹毛对方那样的人物。
“我该提醒你一句,学会见好就收,否则总有一天,你会遭殃的。”
“谢谢提醒,先生,”又一局结束,年轻人从容地站起身,一把将面前的筹码全数推向桌对面,值钱的小圆塔轰然倒塌,清脆的声响里,他冲着目瞪口呆的人们露出可人的微笑,“我不需要这些钱,留着当各位回西班牙的路费吧。现在,我会带着萨薇小姐从这里走出去,然后我们彼此都不会再见面。”
“你胆子不小。”
“这我知道。”
“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
“谢谢,您也一样,门多萨阁下。”
重新回到室外的大街上,法蒂玛当即做了个深呼吸,仿佛方才被关进了装满水的鱼缸里几近窒息。然而抬起头,天空月朗星稀,与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种美好夜晚并无不同。一旁的年轻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贴心地问她是否还好。
“万分感谢您,格雷先生。如果您今晚没有来,我简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语气仍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吉卜赛姑娘捂住自己的心口,说话几乎有点语无伦次。
“你打电话向我求助,我怎么能袖手旁观?我送你回去吧,萨薇小姐,也许迪诺先生已经在担心你了。”
“您可以叫我法蒂玛,”与对方视线相对的一刻她几乎有些面色泛红,“今晚的事,请您一定不要告诉加百罗涅老爷好么,虽说像他那样的先生一定不会在意我这样的小人物,但……”
“我知道。放心,我不会。”
即便亲眼目睹不久前的场景,太过天真烂漫的姑娘也并没有怀疑,迷人王子面孔的年轻人为何会如此深谙赌场之道。他漂亮纯正的蓝眼睛里半点没有露出任何饱经沧桑的味道,真要揣度格雷先生是从何学会了这一套也只能得出猜想,也许是小伙子学生时代的课余生活太过不务正业丰富多彩。
大约步行了二十分钟后,吉卜赛姑娘开始意识到他们的步伐正在逐渐加快,年轻人不留痕迹地将手搭上她后腰,并渐渐让她感受到一股向前轻推的作用力。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即便是法蒂玛也差不多能够猜到,他们绝对是遇上大麻烦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辆加长跑车突然戛然停在了路边,车窗被拉下,露出车里乘客的面孔,对着他们皮笑肉也笑:“天色不早了,这片地方的夜路可不怎么安全,看在我们刚才的‘交情’,请让我送二位一程。”一边说着有什么东西从车窗里伸出来,欲盖弥彰地覆着件外套,看形状像是装了□□的手吅枪。
“盛情”邀请难以拒绝,年轻人仅犹豫了一秒便顺从地坐进了车里,而与他同行的姑娘却一脸惊恐地迟迟没有迈出步子,表情说她几乎想要夺路而逃,直到车里的人再次威胁意味地晃了晃枪口,她才战战兢兢地坐进了车厢。
被人拿枪对着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英国小伙子用余光瞥了一眼抵在自己太阳穴上的家伙,一如既往地向面对着的人摆出讨人喜欢的礼貌微笑:“又见面了,门多萨阁下。”
“你一定以为自己很聪明吧,小子,从我这儿赢钱再还给我——连同你多赚到的那一份。既炫耀了水平,又展示了仁慈心,”为首的西班牙男人为自己点燃了一只雪茄,深吸一口后吐出一缕浓浓的烟雾,“但我想你还得好好学学,这种伎俩在什么时候能玩,什么时候不能。”
“您是在不满我挑战了您的赌技,还是我挑衅了您的权威?”
问出这种问题显然十分不明智,因为他话音刚落,就被坐在他身边打手模样的大个子钳住了胳膊,并粗暴地将他握成拳的手指掰开。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后,年轻人终于稍稍皱起了眉,试图抽回手臂,却毫无悬念地败给了足有他两倍体型的大汉。
“你的戒指都看上去不错。”
“谢谢,我为它们花了不少钱。”
“我会把它们留给你的,只是我不确定,你以后还会不会有能力佩戴。”这么说着他向自己的打手使了个眼色,后者得到指示,从座位底下抄出了一把钢丝钳,目的不言而喻,并且下手毫不留情,在小伙子来得及激烈地挣扎前,右手食指便被心狠手辣地剪切了下来。
原本戴在那只手指上镶嵌着靛色宝石的戒指叮当坠地,疼痛让他的面部表情几乎有些扭曲,右手止不住轻微地颤抖起来,但小伙子却紧咬住牙把呻吅吟吞回了喉咙里,蓝眼睛里展露出一丝怒意,很硬气的样子。画面太具有视觉冲击性,他身旁的姑娘被吓得脸色苍白,嘴唇不自觉地哆嗦,却没法说出话来。
“您认为您在人们面前丢了面子,并把那怪罪于我,但那不是我的错。我们当时都有机会赢牌,我抓住了机会,您没有。”
本以为酷刑足以威慑与恐吓,不想即便被剁掉手指也没能止住年轻人的舌头。西班牙人把眉头紧紧地扭在了一起,表情像看见被冲下马桶的蟑螂又重新爬了回来并悠闲地在马桶盖儿上晒翅膀:“小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是的,我知道。”
“那你大概不知道,以我的身份要杀死你这样的小人物有多容易。”
“很遗憾,这我也知道。”
“你有种,这点我很欣赏,可惜这种个性不会帮助你活得更长一点,”西班牙男人慢条斯理地给枪上了膛,将枪口对准对方脑门的正中央,“真叫人遗憾,你白白浪费了你那张会很受姑娘们欢迎的脸。”
“有时候也同样受男士们欢迎,先生。”出乎意料的是,不知是否因为面临死亡的威胁而导致面部神经失控,年轻人面对着枪口,竟慢慢露出了笑脸。
“但等你死后,你再怎么漂亮也没人会记得你。”
“如果您那么喜欢我这张面孔,我死后可以把脸皮剥下来送给您,前提是,您等得到那一天。”
下一秒,行驶中的车身突然遭遇来自横向的猛烈碰撞,整辆车险些侧翻。突如其来的事故导致有人握住枪的手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枪口的方向有所偏离,无意中指向了一边的吉卜赛女孩。发现了这一点的年轻人几乎在同时当机立断地转身将她护进了怀里,于是子弹便取而代之打进了他的手臂。
再接着,车重新停稳,一边咒骂着肇事车辆不长眼一边有些踉跄地走下车,西班牙人却在发现另一辆车的车主人是谁后当即变了脸色——加百罗涅的金发首领脸色严肃地从车里走出来,径直向他大步走去,表情说明这次的撞车事件并非意外事故:“门多萨阁下,听说我的女佣给您添麻烦了,而为了帮助她,有位外乡的客人在赌场冒犯到了您。”
得知吉卜赛姑娘的身份后,有人一时间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与此同时女孩儿搀扶着英国小伙子从车里钻出来,惊慌不已地将视线投向了自己的雇主:“加百罗涅老爷,格雷先生的手指……而且他中枪了,都是我的错,我……”
做了个手势打断了她的话,迪诺示意罗马里欧前去查看情况,自己则迈步到了西班牙人的面前:“我希望您能理解,门多萨阁下,您是我们赌场这段时间的常客,我当然不希望给您带来什么不愉快的体验;可同时我们也需要盈利,这就意味着我得确保我的其他客人们能活着走出赌场,并在下一次手脚健全地回来,仍旧有能力摸牌拿牌。法蒂玛欠您的钱我回头会还给您,还有这场事故的修车费用。而现在,我会送格雷先生去看医生,让法蒂玛回去好好休息。如果您需要,我还可以请人开车送您和您的部下们一程。所以,晚安了,门多萨阁下。”
加百罗涅在西西里的地位不容挑衅,即便是西班牙人,要在此立足也必须知道这一点。金发首领的礼貌话语已给足了面子,倘若还不知好歹就是纯粹找死。因此虽说并不甘心,西班牙男人仍是在忍气吞声地客套了两句后,便搭乘尚且还能开的车扬长而去。
略微松了口气,迪诺收起过分严肃的神情,稍显担忧地转身快步走向了伤员:“格雷先生,你还好吗?我认识一个大夫的诊所就在这附近,你……”
“不必,我没事。”用左手紧握住右手手指,年轻人摇了下头,甚至宽慰地扬了扬嘴角。
吉卜赛姑娘闻言几乎马上喊了出来:“怎么会没事,我看见他们剪掉了您的手指,而且您还中弹了!”
“法蒂玛,你先跟罗马里欧回去,我会送格雷先生去找夏马尔医生。”
语气不容反驳,在成功支开了女佣小姐后,迪诺才重新转向了英国小伙子:“那么现在,可以让我看看你的伤势了吗,格雷先生?”
“您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他颇显无奈地耸了耸肩,松开左手,露出刚才被握住的右手指——几分钟前被钳掉了指头而还冒着血的断口此刻竟完好地连接着食指,他重新将带靛色宝石的戒指戴了回去。
“那么我猜,枪伤也愈合了?”作为回答,一枚带血的子弹被放进了迪诺的手里,“既然如此,看来去诊所就不必了,我送你回家吧。”
“您不认为我欠您一个解释?”
“我认为你也许更欠我一个自我介绍,我很确信你并不叫戴伦。”
面对这个问题犹豫了两秒,英国人最终选择了如实回答:“我叫多利亚纳·格雷,也就是大家说的,道林·格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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