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琳娜关心的话有些轻飘,可像是烧红的铁片,一下子烙印在阿诺德的心上。
此刻他的眼里,阳光擦过了琳娜似是油画一般精致美丽的容貌,犹如神话中那救赎着万物的圣女。
阿诺德看得有些出神,一直到琳娜再次呼唤了他的名字,这才刹那间回过神来。
感觉到高贵少女凝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在匆忙里瞥过眼。
“我很好。”阿诺德漫不经心地回答,同时一系列的小动作也在他身上展现。
琳娜再度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好几眼:“是吗?那就好。”
……
之后回到庄园,琳娜拒绝了来自图尔斯家族的晚餐邀约,只说是自己疲惫了没有那个精力。
为此,卡萨·奥克莱德还大发雷霆,怒斥琳娜不懂得贵族利益。
王国内,享有盛誉的三大贵族分别是奥克莱德、西奥多以及图尔斯。卡萨因为她的拒绝而大动肝火,其目的已经不能再明显了。
诺玛传达了这些消息,本以为会看到小姐的惊恐以及懊恼,谁知……
琳娜十分随便地看了眼刚涂抹完的鲜红指甲,指尖轻轻弯翘起,面无表情。
“他可以亲自赴宴,毕竟没有什么是比家族掌权人亲自出面更能表达尊重,我说的对吗?”
吹了口气,琳娜抬眼看向诺玛。小女仆哑口无言,双手抄在围裙下,只低下头什么也不敢说。
被花瓣染红的指甲完全干透,琳娜从座椅上起身,随后揽了揽长发,让它们一点一点地从指缝漏下,她走到了落地窗边。
自己的房间位置刚好,能够越过看似平缓的萨罗扬河,眺望到对岸的平民区。
夜幕降临后,那里灯火通明,光交辉相映,隐隐看得到阑珊之中的人们。
琳娜平淡开口:“平民区在干什么?真是吵死了。”
说着嫌恶的话,可她的视线始终聚焦在那个方向。
诺玛立刻揣着围裙跑到她身边:“听说是在准备月圆夜的庆典,那是他们一年一度的节日。”
月圆夜?
琳娜自动重复了这个陌生的词。
女仆注意到她细微的神情变化:“小姐,您忘记了吗?去年月圆夜,您还因为太过吵闹,直接下令逮捕了几十号人……”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因为注意到琳娜被玻璃反射的视线,即便面含温和微笑,也能够瞬间让诺玛感觉到浑身上下的冰凉万分。
琳娜:“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从来不记。”
说完,她将诺玛遣退,独自沉浸在窗边的夜色里,凝视着远处的热闹,若有所思。
第二天,琳娜再一次将阿诺德单独叫到了房间。
这次还算正常,她早就梳妆打扮好,靠在华丽的绒布椅子上,轻轻抿了口花杯里的牛奶。
听见开门的声音,琳娜朝那儿投去视线,刚好捕捉到了阿诺德。
“月圆夜的庆典,你想去吗?”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阿诺德背靠着房门,习惯性绷紧:“老爷不会允许的。”
琳娜忍不住笑出声。
没想到,这条野狗很快就进入到执事的角色里去了。
也许是笑声过于突兀,琳娜注意到阿诺德朝自己这里投来的眼神。
她没有收敛,甚至让笑容愈加热烈地绽放开来。良久过后,琳娜才捏着手帕,擦了擦干净的嘴角。
“我想去,阿诺德,就算是老爷也没办法阻止我。”
余光瞥见手帕上的淡红唇印,琳娜随手将它团了团,往桌上一扔。接着,她起身走到阿诺德面前。
“你是对那里最了解的人,我想你陪我去,再适合不过。”
她踮起脚尖,在凑近阿诺德的同时,还俏皮地歪了下头。
阿诺德绷紧身体,脖颈处轻微一下起伏,视线直直地投向了窗外。
琳娜盯着他的喉结,凑近了缓缓开口,让气息全部铺洒到那里。
“你会在夜里带我出去的对吧,阿诺德?”
事实证明了她的言语是蛊毒,男人居然在片刻的犹豫后——
“嗯。”
或许这是自己离开的好机会。
阿诺德心想。
-
琳娜并不想让庄园里的其他人知道自己的此番行动,便示意阿诺德偷偷摸摸地进行着他们两人的秘密。
借助着上回阿诺德闯入庄园的那扇门,在男人轻车熟路的引导下,琳娜第一次踏上了那条联通了高贵与低贱的萨罗扬大桥。
为了今晚,她专门在那堆华丽繁琐的衣裙当中,翻找出一条较为轻便且无比普通的灰亚麻布裙子。
夜晚的萨罗扬大桥上凉风簌簌,不定时会有王宫的护卫走动巡逻,目的是阻止平民踏入高贵的领域。
琳娜他们到来的时间不算凑巧,刚好赶上护卫的换班。如果被发现的话,想必明天整个王国都会听闻奥克莱德小姐的趣事。
眼看着护卫队的逼近,阿诺德突然抓住琳娜的手腕,来不及等她反应过来,带着她飞快朝着前方奔跑。
夜风逐渐强烈,带着这个时候专有的冰凉凛冽。琳娜只感觉它们犹如刀尖,疾速在耳旁擦过,很疼。
她伸手抓住随意缠绕的头巾,长发与布料被吹得无比凌乱,在半空飘扬。
尽管看起来万般狼狈,完全不符合贵族小姐的行为。阿诺德原以为琳娜会大发雷霆。
可谁知等他带着她停下步伐,在绝对安全的地带转过身时,第一个看到的却是她的笑眼。
琳娜那精致动人的面容,此刻被庆典的灯火映照,不再是小姐专属的浓妆艳抹。清冷的眼中,倒映着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一切。
如此近距离地看见不一样的琳娜,阿诺德居然有些挪不开眼。
当然,琳娜那些没能控制住的情绪也在冷风中逐渐收敛。她重新恢复到最初的模样,嘴角的淡笑也一点点地荡漾起来。
“谢谢你,阿诺德。”琳娜展露着她真挚的神情,随即朝着庆典深处,最热闹的方向跑去。
男人却仍流连于她刚才的模样。
不再是玫瑰,更像是……只在夜晚绽放,艳丽却短暂的昙花。
少女消失在眼前,阿诺德居然还有些许的落寞。之后,他随着她奔跑的动作转头,视线始终追随着那抹身影。
想起刚才琳娜露出的笑容,阿诺德意识到——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来到庆典,平民区的秩序绝对不是贵族小姐能够想象的混乱。
阿诺德开始朝着琳娜的方向迈开步伐,可又立马顿住。
现在,是自己离开的再好不过的机会。
如果琳娜出了什么事……按照这十八年的生活经验,自己也能够混在庞大且人群聚集的平民区,躲过奥克莱德家族的搜查。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美好且诱人,可阿诺德还在犹豫纠结的时候,他听到了来自左侧房几个男人的对话。
“刚才跑过去的那个女人……看起来真不错,最近有渡海的船队靠岸吗?”
“我的好伙计,你该少玩点女人了,小心碰到的是女巫。”
“欧,您还是不要开这种低劣的玩笑,巫师?那可真是肮脏的代名词呢。”
“哈哈哈,如果是河对岸的地方跑出来的小姐该多好,我这辈子都还没有玩过……”
剩下的对话阿诺德并没有听清楚,因为他的耳旁已经被快速奔跑而产生的风声占据。仅仅几天的执事工作,居然会让他下意识地对琳娜产生保护的冲动。
他有些不受控制,不过好在没跑多远,就看到她站在脏乱的小摊旁,弯腰看着被灰土覆盖的珍珠饰品。
摊主是个年轻女人,同样是灰土气息缠身。她的头巾几乎将浑身上下缠绕裹紧,正操着难听的口音,与琳娜介绍自己的商品。
阿诺德稍稍放下心,随之而来的想法,是现在还来得及离开。等到琳娜转过头的时候,一切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停在原地,借着繁忙的人群遮挡自己,视线却毫无遮拦地全部落在琳娜的侧脸。
看了她好一会,阿诺德终于下定决心。转身,他面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
正要伸手去触碰久违的自由,突然阿诺德的耳旁,有什么人刻意地贴近,开口说着极其挑衅的话语。
“这不是阿诺德吗?真没想到你居然活了下来。”
他瞳孔骤然收紧,视线里的虚影晃动一番,逐渐聚焦——
眼前站着的是老约翰逊,曾经他们居住那一带出了名的债主与吝啬鬼。
只见那张布满皱纹的丑陋面孔突然狰狞大笑,他将阿诺德拖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欠我的那些钱,你母亲可是亲口答应会还的,说起来真是可惜,我也不是那么挑,如果她还活着,说不定我会网开一面,让她做我的情人……哈哈哈,毕竟像她那个年龄的美人可不多呢。”
老约翰自顾自地说着,过于忘我,导致他没有注意到阿诺德逐渐冰凉的眼神。
相较而言,一声不吭的他更为凝重、浑浊。此时此刻的阿诺德,仿佛又重新拾起了曾经的狼性。
老约翰刚结束了他的臆想,下一秒,眼前一道寒光闪过。
阿诺德面无表情,特意找好了角度,使得鲜血全部朝着前方喷涌而去。他并不打算至老约翰于死地,给了些教训,只不过下手没有控制住而已。
扔下那把他从小摊子上顺来的刀,阿诺德转身,重新走向了光亮之处。
……
琳娜正被那名女摊主抓着手腕,强行要将一串做工还算精细的珍珠链子挂上去。突然,人群里响起了极为惨烈的嘶吼声。
她正转过头,余光只看到了个跌跌撞撞且满身是血的臃肿男人,还没来得及躲闪——老约翰便因为失血过多摔倒在地。
他前扑的动作波及到了珍珠饰品摊,掀起的气流又刚好将女摊主的头巾吹拂而起。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她脖颈右侧的罂粟花——巫师的象征。
“这里有巫师!!”
“快来人!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顿时,精心布置的美好庆典乱成一团。人们高声呼喊,企图将那些高傲的护卫吸引而来。
像是一颗打入鸟窝的小石头,瞬间扰乱了全部。
琳娜随着人群的推挤,好几次都险些没能站稳。
眼看着她要摔倒,淹没在其他人的踩踏之下。阿诺德及时出现在身后,稳稳地接住了琳娜。
她靠在他的胸膛,手抵着那片健壮。
阿诺德与来时完全一样,除去路边小摊的烟尘,其他什么也没变。他依旧冷着脸,直接将琳娜横抱起来,离开了这片喧闹。
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琳娜就靠在他的肩头,享受着执事的服务。
终于,眼看就要接近萨罗扬大桥,她突然说。
“以后小心点,做这种事情只能被我知道,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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