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将帅
第三十七章将帅
虽然前一日被花冷云勾起了伤心事,梅郁城这一觉倒是睡得不错,起身梳洗过,踏着晨星微光便骑马往铁骑营驻地校场去——月余未返,她也知道当下宣同铁骑需要一个坚定冷静的主帅带他们走出败战的泥淖,这也是她为何在昨日劳顿萎靡时悄悄回了都司府,没有入营的缘故。
今日宣同总镇,宣同铁骑主帅入营,自是精神百倍,军威赫赫。
花冷云是第一次看着梅郁城身着山字甲凤翅盔,坐在玄色战马上的身影,即使立在诸偏将队列最末,那一闪而过的英姿也令他仿若对着正午的太阳般不敢直视,垂眸自嘲地笑了,只觉得自己当年凭一柄单刀挑了西南悍匪整个山寨那晚,心都没有跳过这么快。
他第一次明白了自家四舅那句话的意思:“世间最厉害的蛊,是人”。
梅郁城在宣威堂前下了马,把缰绳往旁边小校手中一递,撩袍入内:“击鼓点将。”
金鼓响彻,阖营六品以上的将校鱼贯进入宣威堂内,按品秩各自述职,花冷云站在队列最末,也迅速收敛了心思,琢磨着自己一会儿该怎么说,打定主意随着纪横戈后,又看堂内众位将校,不由得暗叹自己也算和宣同铁骑缘分不浅,堂上将校竟然大略都认识,甚至有些已经交情匪浅,不过倒还真让他找到一个陌生面孔——站得很靠近帅案的那名小将一身赤铜铠甲,外套正红色罩甲袍,分外抢眼,大周男子崇尚内敛,除非官服定制,一般少着艳红和荼白之类,花冷云自己却极爱这些纯色的衣衫,此时看到这么抢眼的一位,难免瞅得仔细了些,见他不过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罩袍上绣着的却是虎豹,想了想这居然是武官四品才能用的图案,心里不由得说了句“嚯”,升起一丝不服气,他却不知这位小将不但是世袭的武职,而且着实比他大几岁,不过是生了一张娃娃脸罢了。
花冷云正琢磨着,白风展将营里的事情通报完毕,那小将便上前一步,开口瓮声瓮气的:“禀主帅,末将这一月间奉命镇守宣府,击溃北梁军小股袭扰五次,斩敌百五十六,生擒三人,可惜都不是什么紧要人物,这十来日敌军未敢再进犯。”
梅郁城听他言语,脸上现出一丝欣慰笑意:“好,不亏是金家猛虎,若飞当赏。”
这小将正是在宣同铁骑营内带轻骑兵先锋营的金冲,此时闻言面露喜色,上前拱手推谢了赏赐,只求梅郁城待大军安定,再让自己带先锋营出兵驱逐长雁关的北梁军,梅郁城颔首不语,花冷云心里却有点犯急,忍不住上前半步,谁知身边纪横戈仿佛防着他这一招了,不着痕迹地从背后将他束甲革带一拽,把他就要冲口而出的话也给拽了回去。
这一幕堂上众人没太在意,高坐帅案的梅郁城却是看了个满眼,忍不住心里一阵好笑,接着后面程谖和白袍细柳等人也一一述说了自己营内的军务,轮到纪横戈,却只说了自己姓名来历,何时选入宣同铁骑等几句套话,对密云练兵的功劳只字不提,让梅郁城又多了几分赞许。
这就轮到花冷云了,他本打算瞄着纪横戈怎么说自己有样学样,却不料被刚刚那金姓小将一刺激浑忘了要装乖,此时上前半步倒是也没述说什么功劳,只是说了姓名来历后,直截了当撂下一句:
“愿为先锋,为主帅收复长雁关。”
梅郁城眉梢一挑,未置可否,只是挥手让他入列,花冷云气话出口自己也有点后悔,赶忙乖乖退下了,白风展看了眼自己对面金冲瞪圆了的虎目,心中一叹:
完了,炮仗对上爆竹了。
此时堂上气氛有些尴尬,梅郁城只能装作看不见金冲和花冷云二人大眼瞪小眼,又说了几件军务,给戍守在宣城的几位将领交代了步军营的事情,就挥手让众人散了。
此次点将,薛猛因为军阶不够没来,纪横戈自然而然地就跟花冷云走到了一起,二人一边商议着刚刚梅郁城布置的要带步军营出城野训,适应宣府周遭地势的事情,一边往步军营那边走,却不料身后銮铃大作,硕大一匹黄马窜过来,马上之人一拉缰绳,居高临下看着二人,一番梭巡后,却只对纪横戈颔首而笑:“纪百户。”正是刚刚在宣威堂被花冷云“撬了活计”的金冲,金若飞。
纪横戈本就比金冲品秩低了些,为人又谦逊,此时并未觉得有什么,赶快抱拳行礼:“见过金将军。”
金冲也不是那等骄矜之人,在马上抱拳回礼:“听说纪百户带了一支步军,那可太好了,我铁骑营眼下就缺好的步军,宣府地方的徒兵还是差了点儿,将来上阵有自己的步军□□营,更要打得北梁人哭爹喊娘了,不唠叨了,纪百户休沐日到先锋营找我喝酒!”金冲到底是少年气盛,刻意将“先锋”二字咬得重重地,对着花冷云挑衅一笑,转头策马走了,纪横戈十分有先见之明地一把拉住花冷云腰间革带,都没防住他一步窜了出去,把自己带了个趔趄,赶快抬手将他当胸一挡:“怀岫!不可造次,人家也没说什么……”
花冷云转头看着纪横戈,脸都憋红了,咬着牙挤出一句:“知止兄,你没看出来吗,他在跟你示威呢?骑兵怎么了,高人一等吗?不就一匹马吗,你我难道没有吗?”
纪横戈看花冷云气的直喘粗气,心里好笑又不敢真笑出来,心说人家是跟我示威吗,明明是跟你示威,嘴上却哄着:“是是是,到时候还不是要靠你穿插援护,咱们回去好好操练,到时候也亮一亮步军营的能耐。”
“对!走,现在就去!”花冷云也明白找上官私斗是要挨军棍的,听纪横戈这么一说,把憋着的火儿都撒在了步军营里——倒不是转头去欺负手下军校,只不过……
“怎么?这就要走?”议事刚散了半个时辰,梅郁城就听白风展报上纪横戈他们要拉步军营出城野训的事,想了想微微一笑:“也好,我看他也憋的够呛了。”
白风展自然知道她口中这个“他”指的并不是纪横戈,也笑了:“是啊,标下也觉得这几日天气晴和,适合步军营出城,不过步军营到底还是一群新兵,虽然敌军此时奔袭过来不太可能,还是该带些骑兵弓兵戍卫营盘才好。”
梅郁城略一思忖,抬眸笑道:“不如让金若飞带两百人同训,告诉他不可干预知止,各训各的。”想了想她又转向身边的白袍:“你明日点左卫营二百随我去看,如有必要也留下。”
白风展看她安排金冲与步军营合训,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又看她安排了白袍也觉得妥帖了,便对白袍笑道:“白将军到时候可要看住了,别叫两员虎将打起来。”
白袍也明白自家郡主这样安排的意思,不禁莞尔:“军师放心吧,就算末将压不住,还有纪百户,我看花公子可听他的了。”
梅郁城笑着看了看白袍:“前次我还说克襄,你们也要记着改口,怀岫到了营里便是百户,不可再叫私底下的称呼。”
白袍垂眸眨眨眼:“是,标下牢记。”说着就下去点选人马了。
白风展没着急走,一笑开口:“说起来,主帅打算擢一下知止的品秩吗?”
梅郁城料到他早晚要问这个,恰好她也有此意,便放下军报摆弄着茶碗开口:“那要看你去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白风展微微一笑,转身关上了门:“正是要跟主帅报上,主帅也知道知止出身莱州卫,他这个军职是世袭,说起来祖上还是跟着太祖爷定天下的老将,标下多方查证,知止跟北大营私底下并无半点牵连,他之所以放弃家里的世袭军职,考武科举进了北大营,是因为……”说到这里他挑眉一笑:“主帅不妨猜一猜。”
梅郁城给了他一个“无聊”的眼神,却还是略一思忖开口:“他不像好大喜功之人,入营诸多作为也只升了半级,亦无怨言……他怕不是嫌莱州没仗打,才进京参考。”
白风展闻言拊掌一笑:“主帅英明,正是如此。”
“那便好了。”梅郁城端茶饮了一口:“眼下宣府卫三个佥事两个都不带兵,我打算等知止立下些战功,就让他填上最后这一个,和若飞一起给你当左右手。”
白风展点了点头:“他到底是要统领步军营的,这个位置倒是当得,而且他性子平和不争,当能跟若飞好好相处,互为臂助。”
梅郁城与他相视一笑,示意他坐过来饮茶,白风展坐到她对面端起茶碗又开口:“说起来,带步军营薛猛和怀岫也出了不少力,主帅可要擢他们的职位?”
梅郁城明白一营的副将一般都是千户,至少也是试千户,薛猛是兵丁擢上来的,自然不能太快,但花冷云本就有功名在身……
“我暂不打算擢升他二人,薛猛入营军阶太低,即使前次杀虎有功,一个总旗也足够彰他功劳了,太快反而招人侧目。”
白风展听她提都没提花冷云,就知道后面的话不用问了,话题一转笑着开口:“今日在堂上,怀岫跟若飞抢着当先锋,主帅大约觉得他是年少气盛,其实还有一重因果在。”
“哦?”听他这么一说,梅郁城也提起几分兴趣:“什么因果?”
白风展便将那日带他们三人看宣府卫时,在城楼上花冷云落泪所说的那些话跟梅郁城说了,果然看她眼中浮起别样神色,许久不语。
白风展知道多说无益,趁她还没回过神便起身告辞,只撂下一句:“主帅料定怀岫在铁骑营待不长,标下却不这么看。”
白风展离开许久,梅郁城才收回心思饮了口茶,微凉茶汤让她无端升起一丝寒意:
“那又如何。”
白风展走后不久,细柳就带着都司府几个侍女来摆了晚膳,梅郁城平日饮食起居本就简素,受伤后脾胃不佳吃的就更清淡了,这几日也总是恹恹的,可这一餐面前细瓷汤碗一掀开,熟悉的香味又飘到鼻端。
梅郁城拿起汤匙喝了一口,心里就有数了,抬手叫侍女们下去,盯着细柳开口:“他来了?”
细柳没想到梅郁城喝一口就能尝出来,紧张地都有些结巴,但想起白袍临走叮嘱的那些话,还是硬着头皮装傻:“郡主说谁?没谁来啊?”
梅郁城看着她摇摇头,又端起碗:“既然做了,我便不会浪费,然而你们记住,怀岫是营里的七品试百户,他自己不在意,你们怎可拿他当厨子用。”
细柳见装不下去了,也只得招了:“是今日花公……花百户临出城时送来的,标下想着郡主你都好几天没吃好饭了,就……”
“罢了。”梅郁城无端烦躁,沉了沉抬起头,像是给细柳讲道理,又像是对自己轻轻吐出一句:
“由奢入俭难,怎可如此。”
饭后梅郁城有些乏了,正打算梳洗睡下以便明日一早去步军营,细柳却略带慌张地跑进来说白袍带了两个人来要求见郡主,梅郁城问是何人,她又说不认识。
梅郁城知道白袍一向谨慎,此时略一思忖就知道应该是回雁峰上来人了,当下吩咐细柳将花厅内外看好了,备茶见客。
入得花厅,果然看到前来二人正有回雁峰三寨主冷雁冲,另外一人带着帷冒一袭白衣,像是花冷云那位“四舅”蓝玖,但待梅郁城屏退众人,只留下白袍看门后,那白衣人开口却令梅郁城有些意外,赶快起身谢道:
“蒙前辈亲来关照,晚辈感激不尽。”
对面扮作蓝玖的花逸卓只是微微颔首,并未摘下帷帽,从随身佩囊里拿出一个脉枕,示意梅郁城上前切脉。
梅郁城深知这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心中难免忐忑,定了定心神走到他面前坐下,花逸卓仔细望闻问切一番,方才开口言道:“郡主身体的问题,我前几日返回金匮山庄与庄主和几位堂主商议过,自然,是隐去了你的名讳……”
梅郁城拱手谢了,没有多说,花逸卓轻叹一声方才开口:“可惜,即使庄主医术通神,也无法想出通过药石之道打通你气脉,恢复内力的方法。”
梅郁城心中一沉,但马上意识到他话中讲到“药石之道”,就是说或许还有别的方法,果然不待她动问,花逸卓又言道:
“所以,要解决你身上的问题,只剩一条路,便是以内力冲破之前打在你气海的阴邪内功,但当初打入你气海的那道内力无声无息,是以邪门外道恰恰克制了你气海与经脉的通路,要打通这个关窍却没有那么容易,须得以能够填充你全部经脉的真气贯入你体内,最后以耗费真气的方式强行冲破之前的气劲,方能奏效。”
梅郁城蹙眉听他讲完,心中大略有数了:“也就是说,需要内力修为远胜于我,也远胜于暗害我那人的高手,方可……”
“正是。”花逸卓有点意外她这么快就想明白了:“确如郡主所言,故而庄主估算,大约要习练内功一甲子之上的人,方可替你打通经脉,同时确保不会出岔子。”
梅郁城一听他这话,心顿时凉了半截,又想起些什么:“那替我打通经脉的人,会受到此术反噬之类的吗?”
花逸卓听她问出这句,一时无语,心中感慨俗话说好人不长命,果然世间因果未必遵循善恶,沉了沉才言道:“若有一甲子功力便不会,施术之人少则几月,多则年余便可恢复,若非为此,便是四十年功力之人亦可,但一来运气不稳,若半途而废你也会伤上加伤,二来为你疗伤之人,轻则气海受损武功尽废,重则经脉紊乱立毙当场。”
梅郁城听他所言脸色越来越沉:“我省得了,多谢前辈。”
花逸卓见她如此冷静,心中升起一丝不忍:“有一甲子内力之人,江湖和庙堂都不好找,相比较而言,还是庙堂用力方便些,郡主自行斟酌吧。”
梅郁城心知不易,当下不死心又问了一句:“若是不根治,可有延长我性命,或让我能恢复武功的方法?”
花逸卓闻言深深看了梅郁城一眼,虽然凌厉的目光只是隐约透过帷帽的轻纱,还是让梅郁城升起一丝畏惧。
“那就要看你是要武功,还是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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