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漏网
第五十三章漏网
花冷云凭着记忆一路追上去,对于能不能遇到大军这个事儿,自己心里也没底,他只知道自己得快点,赶在两军交战前追上去。
后半夜天气阴沉下来,天上再无星月残光,实在是找不到路的花冷云只能倚着马吃了东西,又歇了会儿,直到曙光再临,他环顾四周,先是一愣,又拍着马头笑了:“乖乖,等我回去真得好好儿谢谢你的主人了。”
不过几十步外,一大片宣府兵埋灶做饭留下的坑清晰可见,参军这么久,花冷云早就知道周军造饭和宿营不会在一处,但相差不会超过三里,若这里是昨晚他们吃饭的地方,那要追上大军并不是难事儿。
花冷云刚要走,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穿的是便装,要是就这么冲进宣同铁骑的联营,估计百步开外就得被射成筛子,想到这里他赶快将马背上的大包袱打开,将盔甲战袍穿戴了起来,认真抚平上面的背旗和盔旗,他突然感觉到一丝别扭,之前想到自己没有盔甲,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想到梅郁城书房里这套,可到了此时穿戴上,心里却堵着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委屈,不过眼下大敌当前,他也想不了那么深,认准了大军留下的马蹄印,便纵马追了上去。
花冷云穿戴整齐本是怕被己方误伤,却不想他这一路追下去,并未寻得大周军队的联营,而是直接奔向了两军相交的战场。
这一夜,并不像花冷云想象的那么平静,北梁和大周都有哨探回报了敌方大军就在附近的消息,梅郁城遂下令谨慎夜行,拓跋飞龙则下令连夜戒备继续潜逃,但似乎是上天有意让这二位宿敌来一场势均力敌的决战,后半夜天气的变化,让梅郁城的队伍没能趁夜摸到北梁军的营盘,北梁军却迷失了向西逃窜的路途,在原地打了半宿的转儿,于是两军在清晨相遇,隔着一条沙陇各自排布好军阵,军鼓响彻,五千宣同铁骑首当其冲,对上了北梁的重甲骑兵。
双方兵力相当,一个是携仇而来誓雪前耻,一个欲背水一战杀出重围,两军相交便是拼命的路数,梅郁城此番倒不用身先士卒,稳坐中军,令旗变幻间进退攻守,渐渐将北梁军蚕食分割。
胜利的东风开始往大周军队这边刮,北梁中军帐内,拓跋飞龙转头对上身边黑袍心腹,一向沉着的北梁王也有些坐不住了:“送出去的信还没回音吗?”
“没有。”黑袍客摇摇头:“不过,‘那边’如果还想合作,眼下应该正在想对策才是,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向西突围,只要冲破周军的包围圈,便可借道白石城,塔靼不可能连条退路都不给咱们留。”
“可眼下想从梅郁城手底下逃走都不易,怕不是天意。”拓跋飞龙叹了口气,黑袍客上前施礼道:“请王上将百杀骑交给臣下,臣去打开一条通路,王上暂且准备移驾吧。”
拓跋飞龙想了想,微微颔首:“那就全仗军师了。”说完这句,他又冷笑道:“依本王看,军师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带百杀骑冲击她梅郁城的中军,眼下她‘病’着,最好是趁她病,要她命……”说完这句,他也不等黑袍客的反应,自大笑着出帐去了,黑袍客在中军帐内伫立片刻,方才提起一旁兵器架上的□□,出帐整肃北梁军的王牌骑兵——百杀骑。
百杀骑是北梁王拓跋飞龙手下最为精锐的骑兵,所谓“百杀”,顾名思义乃是以一敌百之意,但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这个令周遭部落闻风丧胆的名字,并非是表面那么简单,百杀骑真正得名,乃是缘于他的训练方式——将骑兵每百人关在一起,任他们自相残杀,选出每个杀光同组活下来的人组成军阵,故名为“百杀”。这支骑兵里,尽是此般冷血凶狠,又武艺高超之人,因为拓跋飞龙相信,能下得去手杀掉自己同袍的,在战场上自然不会畏惧敌人。
黑袍将束紧战甲,领着这支无比残忍的北梁精兵冲进了大周铁军的军阵,但他并未如北梁王所说那般带兵直闯军阵,而是朝着更合理的地方冲了过去——百杀骑不断冲击着西北方向的大周军阵,渐渐为北梁王撕开了一条逃命的口子。
梅郁城见状挥动令旗,命令宣同铁骑向西北方军阵移动,就在两军角力的此时,远处沙陇上一人一骑搅动滚滚沙尘,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战场,即便是在大军激烈交锋的当下,也吸引了不少目光——大多数人都在赞叹,若是自己,定无此般骑术。
而这一幕落在许多宣同铁骑老兵眼里,却勾起一阵喧哗,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是裴将军!裴将军显灵了!”一时群情激动,宣同铁骑不断踏过眼前北梁军的尸首,向着军阵西北角冲锋,与百杀骑混战在一处。
梅郁城乍然看到那一身白盔白袍,心也是猛地揪了起来,但她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套战甲已经不会出现在那个人身上了……
此时,敌营中也有一人无比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甚至有一瞬间的失神:“怎么回事……是他?”
白风展定睛细瞧,认出了此时突入敌阵带着宣同铁骑完成一波冲锋的正是花冷云,心中难免一“咯噔”,转头看梅郁城时,却见她居然面带微笑,转过头看着自己:“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居然能追到这里来。”
白风展很意外梅郁城居然没有被花冷云这一身扰乱心境,甚至少看上去还算平和,但他也明白,梅郁城是怀疑什么了,虽然这种误会并不会影响自己二人间的信任,白风展还是习惯性地撇清自己:“我真没告诉他。”
“好了,别浪费怀岫一番好意。”梅郁城说着亮出令旗,顿时大周军阵配合宣同铁骑的动作再做收缩,留给北梁骑兵的缺口越来越小。
花冷云虽然一夜没怎么休息,毕竟不像前次身陷重围那么狼狈,何况身后还有数千宣同铁骑,虽然到了近前,大家都看出了是他,但众人心中还留着他前些日子单人匹马几乎挑翻北梁中军营的赫赫战功,再加上他那身无比熟悉的衣衫,铁骑营将士们心里都莫名腾起奇异的斗志,仿佛时光瞬间回溯般,一个个跟着他在敌阵内左右冲杀,一时几乎重新扎紧了包围北梁的袋口。
不远处的黑袍客,心中的宿命之叹比铁骑营军士更甚十倍,不过此时干系己方存亡,也容不得他感慨,顿时一踢马腹,挺枪突入战团,截住了花冷云的攻势。
花冷云看到上次几乎取了自己性命的人又拦在眼前,双枪疾刺,带着恨意和好胜之心对上对面人手中□□,双枪以雷霆之势压下,逼得对面黑袍将不得不变招横枪,拼尽全力才拦下花冷云这来势汹汹的一枪,方才知道自己前次对阵占了上风,不过是因为他杀入己方中军,已近强弩之末的缘故。
黑袍将此番任务是为北梁王逃命打开通路,便也不顾大军如何,尽全力拖住了花冷云,五千宣同铁骑亦是一一对上北梁百杀骑,两国最精锐的骑兵各显神通,一时战到酣畅淋漓。
梅郁城居于中军,心知宣同铁骑那边不会有什么差池,并未将关注重点放在那边,令她隐隐不安的是,北梁王一向狡诈,百杀骑的动作会不会是故布疑阵。
就在此时,自大军交战西东侧的山梁上突然传来如滚滚雷鸣一般的声音,但声音的来源并非天上,而是仿佛从地底传来,声响迅速扩大,震彻脚下大地,众人惊愕间,梅郁城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看了看远天扬起的黄沙,对着身边传令官大喊一声:“鸣金!全军向南速移!”
传令官虽然不明白她这道命令背后的含义,但宣府卫一向军令严明反应迅速,金钲响彻,令旗扬起,全军迅速摆脱缠战,后营变作前营,向着南方沙梁有序后退。
而同样察觉了不对的北梁军,所下的命令是北撤。
几乎与双方将令同时,东侧沙梁上一群野生骆驼疾驰而下,随之而来的是滚滚流沙,如鬼魅巨口扑向交战双方。
北梁军生长于大漠,对这种突然形成的沙暴十分警惕,宣同铁骑军令严明执行迅速,加上梅郁城预先警觉是沙暴,故而两军撤退的速度差不多,不过北梁军压阵的是步卒,北梁的先锋营还在低洼之处,顿时被驼群冲散,不少人被黄沙掩埋,而大周军这边因为押后的是宣同铁骑,马匹为步兵打开了通路,撤离的速度较快,倒是基本没有被掩埋的。
花冷云与黑袍将激战数十个回合未分胜负,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明白大漠里的沙暴是要命的东西,便催动战马向南撤退,一路杀散了些不要命阻拦大周军士的北梁军,终于赶在沙尘砸下来之前稳稳踏上南侧的沙梁。
沙暴呼啸而过,还陷在坑谷里的自然难逃噩运,两方已经逃到高处的兵士也有不少年幼力衰的被尘暴卷走,花冷云心中挂念着梅郁城,便策马拼命往她那边赶,却被大风刮荡得移动艰难。
梅郁城身在中军内,自然被白风展等人护得很好,白袍和白风展一左一右拽着她,她自己也是拼命拉紧二人的手,不敢脱开。
却不料不知哪里刮下来的战甲残片,被沙尘卷着直往她面门飞来,梅郁城下意识抬手一挡,手臂疼痛下,手也从白袍手中脱出,此时一阵强风刮来,梅郁城几乎要被大风掀起,带的白风展也被吹出去好几步,拼命拉住她方才没有脱手,二人却被刮得飘飘晃晃,怎么也无法蹲下或伏倒。
正在白风展心焦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影,接着手被被拉扯的力道顷刻间消失,梅郁城只觉得扑面如刀般的风沙尽数被眼前闪过的什么挡住。紧接着就被人搂着扑到在沙地上。
白风展看是花冷云将梅郁城护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放下心,将佩刀插在沙土中增加抓力,稳住身形俯身蹲好,飞沙走石间,即使对面亦辨不清面容,众人只能互相搀扶拉扯,盼着沙暴早些过去。
梅郁城躲在花冷云怀里,虽然紧紧贴着的是冰冷的铠甲,心中却无比踏实,花冷云似乎在如此罡风中还有余力,慢慢用手臂将她头面都护严实了,为她拢出一片几乎无风的堡垒。
沙暴依然没有要过去的迹象,众人身边的沙土越堆越高,身体强健的尚且还忍得,虚弱些的已经觉得喘不过气,更遑论身上带伤的梅郁城,更是眼前一阵阵发黑。不过几乎同时,梅郁城就觉得一股绵长内力从自己大椎穴缓缓推入,顿时胸口一松,有了花冷云的内力支撑,加上她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勉强忍住没有晕过去,终于扛到了风沙卷过,沙尘渐渐停息。
这一阵疾风来得急去得也快,不多时漫天蔽日的沙尘渐渐落下,白风展赶快起身,来不及拍打身上的沙子,举目四望,几步奔到花冷云和梅郁城身边,看花冷云小心护着梅郁城起身,方才放下心。
梅郁城此时心跳如擂鼓,看东西都不甚清晰了,索性不着急起身,抬头对白风展道:“刚刚那风,西面是死角,以拓跋飞龙的性子,一定会把部众扔下自己趁机逃命,派宣同铁骑去追,清点人数,赶快去救被埋之人。”想了想,她又加一句:“若还有活着的鸽子,放去大同,告诉韩老将军,拓跋飞龙可能往白石城方向逃窜。”
“是!”白风展应了下去安排,给了花冷云一个眼神,看他心领神会方才放心离开。
梅郁城缓了会儿才觉得好些了,抬眼看着花冷云,却见他灰头土脸的,看着十分滑稽,忍不住微挑唇角:“多谢相救。”
若按花冷云平素的性子,早就绷不住笑了,但此时却眉头紧锁,目光中带着一丝探寻,梅郁城心一沉,知道他是探得自己经脉受损了,但眼下千头万绪,一时无法详说,索性起身往白风展那边去看情形,花冷云一言不发,只是紧紧跟着她。
不多时,白风展来回报,这场沙暴大多数大周兵士都躲过去了,但也有一些摔伤和闭气昏厥的,正在紧急施救,宣同铁骑基本无伤,已经派金冲带两千轻骑去追击向西逃窜的北梁王及其亲卫营,给大同的信鸽也放出去了,末了,白风展言道:
“眼下兵士们大多疲惫不堪,受伤的也待包扎,主帅看……”
梅郁城权衡下点了点头:“归拢兵士,后退到没有流沙的地方扎营,看看若飞和大同卫回报如何再做打算。”
白风展应了要下去安排,梅郁城又叫住他:“要当心周遭散落的北梁军,他们不同于我军,俱是些亡命之徒,一定要看牢靠了,谨防小股北梁军偷营,尤其是百杀骑,叫兵士们见一个杀一个,无论几人合杀的,报上来皆可升一级,但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白风展将她的将令一一传了,兵士们本来就憋着火儿,这赏格又高,自然有不少愿意去,安顿下这些,中军营的将士们也把中军帐搭了起来,梅郁城升帐召集众军议事毕,天已擦黑,有将校进来禀告,出去“狩猎”的将士们带了十几颗北梁百杀骑的头颅回来,梅郁城令左右一一记录以待嘉赏,屏退左右后,看上去却并不高兴。
“的确走脱了不少。”白风展明白她的心思:“有这么多百杀骑保着,突破大同防线也不是不可能的,现在就看若飞能不能追上他们了。”
“不易。”梅郁城沉吟:“还是要靠大同卫。”她望着桌上跳动的烛火,略一沉吟:“本可永绝后患,却不想……”
白风展见梅郁城面色沉郁,怕她又将走脱了北梁王的事情归咎于自己,便开言劝慰:“咱们谁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大的沙暴,或许真的是天意,拓跋飞龙命不当绝。”
梅郁城抬眼看看他,明白白风展是好意,面色也缓和了些:“无妨,只要本帅坐镇宣大都司,早晚要断了他的天意。”
她抬头看看天色,又转头看看一直跟戳蜡烛一样站在自己身后的花冷云,无声一叹,对白风展道:“你也下去歇会儿吧,替我叮嘱他们巡守营盘不可轻忽。”
白风展知道他是有话要对花冷云说,或者是容他说话,麻利地行礼下去了,又在门口对把风的细柳一指里面,压低声音嘱咐:“若是打起来了,马上去找我。”
中军帐的帘子刚刚撂下,花冷云就一步跨到梅郁城眼前,二话不说拉起她腕脉,低头细细为她切脉,梅郁城明白此时闪躲也无用,便笑着宽慰他:“你不用担心,我没事。”却不料指尖突然触到一丝清凉,她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但下一瞬便清晰地看到自己手指上落了一滴泪。
一瞬间,梅郁城的心就乱了,她二十几年的人生,身边所见的、熟识的男子不是在铁血军营就是在京师贵胄圈中,或坚韧或内敛,一个个都讲究喜怒不形,她从未见过一个男子长大成人了还会难过到落泪,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劝。
“还好,不是很严重。”花冷云放开她手,背转过身似乎是抹了抹泪:“是不是……你怎可如此瞒着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许讳疾忌医吗?”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突然又转了话头,梅郁城一时不敢探究,好在花冷云很快就止住眼泪,转头眼圈还红着:“从明天起,到你好转,无论去哪儿你都得带上我,除非你不想活了。”
他一句戏言,落在梅郁城心中却激起凄凉,不知为何,心中许多别扭又因这一丝凄凉而消散:“好,这次没带你一起出征,是我欠考虑,眼下你单枪匹马奔赴战场,提振了士气,又在风沙里救了我,当记一功,不过你私自出城,只能算你功过相抵。”
花冷云听她这么说,一时愣住了,半天才犹豫开口:“我以为……你会生气。”
“我一开始的确挺生气的,不过我现在想通了。”梅郁城笑道:“你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宣同铁骑,军法莫过于人情。”
“不是,我以为……”花冷云看看自己身上:“我穿了这身盔甲,你会很生气。”
梅郁城明白,自前次王敬宽那件事后,花冷云很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之前的事情,可此时心中却无太大波澜,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他,索性上前替他整了整战甲:“还挺合身。”
她这一下就把花冷云整懵了,心中吃不准她是气极反笑,还是真不在意,刚要再问,细柳却进来报了一句,说金冲回来了,梅郁城转头对花冷云道:“你先去克襄帐里梳洗一下,既然若飞他们回来了,我们得议一议后续进退,旁的事明日再说吧。”
花冷云此时对着她是十足心虚,乖乖点头就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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