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泰山
寒月十一清晨，梅郁城早早便准备起伴驾登山的物件，推开窗，只觉得寒风扑面，清冷梳骨，她扬声唤入白盏月，找她要了那件花冷云给做的柞蚕袄穿了，再套上冬日官服方才觉得舒服。
“把那个也带上，交给亲兵背着便是。”梅郁城指了指那件玄鸟纹的狐皮大氅：“虽然我身着官服不能穿，但备着些总没错，今儿太冷了，我怕令宥扛不住，到时候不行就让她裹着这个在中天门等咱们。”
白盏月遂笑着将那衣服裹好：“郡主您可真体贴，您对温大人可比对标下还好了，我吃味了。”
梅郁城瞟了她一眼：“我这叫惜弱，令宥一个江南文官弱女子，你跟她比？冬天我叫你加件衣服你都嫌我啰嗦，最好今儿在山上冻一冻你，让你长长记性。”
主仆二人说笑着，就有人送了朝食来，白盏月一开门却是愣了：“秦公公？”她赶快将秦葳手上的托盘接过，梅郁城上前颔首为礼：“下面的人也太不得力了，竟劳动秦公公做这些事。”
秦葳却是眉开眼笑的：“郡主折煞奴才了，这本是奴才的差事，何谈劳动，是陛下想起今日是郡主的生辰，让奴才给您送碗长寿面来，陛下还说让郡主趁热都吃了，吃饱了好登山。”
他这么一说，梅郁城倒是愣住了，继而心中就是一暖，请他回去告诉承明帝，稍后自己便去谢恩，秦葳却笑道：“陛下说不准郡主去谢恩，左右稍后就见面了，郡主私底下谢一句也就罢了，恕奴才多嘴，咱们陛下可是将郡主您当亲妹妹疼呢，兄妹之间也就没那么多礼数了。”说我一挥拂尘：“奴才不耽搁郡主用膳，陛下那边还要我服侍，就先告退了。”
梅郁城赶快让白盏月送秦葳出去，自己坐在桌旁，任热汤面氤氲拂面——这一碗里光鸡子就放了两个，还有不少菜蔬肉片，看出承明帝是真怕她饿着。
梅郁城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白盏月回来看到自家郡主一边大口吃面一边落泪，还以为她是因为这个日子，想到老侯爷才难过，上前欲安抚时，却听梅郁城道：“我以前的确是太矫情了，无论是一直在身边的，还是已经离开的，他们都希望我活得好，活得开心……”她撂下筷子，抬手擦了擦泪：“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郡主何出此言，陛下体恤您，自然是因为您值得，也是因你们君臣投契……”白盏月亦是目中含泪，主仆二人感慨着，院子里兵士们来来往往本也是很乱，就没有注意一个脚步声到了门口。
梅郁城叹了一句：“皇兄对我太好了。”声音传出门外，教门口那人抬起欲叩门的手生生停住，又攥得死紧。
他转身无声无息离去，心中的念头更是混乱如麻。
梅郁城稳了稳心绪，又让白盏月赶快坐下一起用朝食，早早收拾，白盏月应了坐定，念叨了一声：“军师今日怎么没有来找郡主？”
梅郁城也觉得有些奇怪：“怕是在忙，稍后你吃好去叫他过来吧。”
些微小事并没有影响御驾登临泰山的行程，卯初时分，承明帝带领安国郡主梅郁城为首的数百臣工自岱庙祭拜后，过岱宗坊浩浩荡荡亲登泰山，济南府精心挑选的数十组滑竿手在队伍末尾缀着，可皇帝都健步如飞地往上爬，底下的臣子们谁有脸坐滑竿？
众人一路顾不得细赏景色，辰时便到了龙门停驻休息，礼部有几个上年纪的老员外郎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承明帝还不忘回头关照秦葳，让他传旨令体力不支的可暂缓登山，反正今日要在泰山上住一宿的，慢慢爬上来也不迟，这其实就是给臣子们留条活路，等皇帝登到高处，他们要坐滑竿也没人知道。
几位老臣颤巍巍地对着上面行了礼，纷纷坐在道旁休息，但礼部尚书可妥不了清闲，只能咬着牙在几个年轻衙属的搀扶下往上爬，好歹蹭到了皇帝近前才歇下，看了看身边一直搀扶自己的左侍郎，心里庆幸的同时也有点后悔没把那个年轻力壮的右侍郎也带出来。
这边跟随的宦官内卫和宣府卫忙着将滑竿队分成两组，一组跟着往上，一组留在原地等底下的老大人们，有胆子大的滑竿民夫看不懂梅郁城身上的官服，见她带着郡主大妆的黄金步摇便笑问怎么圣明天子旁边那位娘娘倒是不用坐滑竿，内卫里便有人笑叱：“胡说什么，那是安国郡主，是大将军，你们爬不上去都不耽误她飞上去。”
众人偷笑中，队伍安排停当，继续随御驾前行，这样小小一个玩笑很快就被遗忘了，除了心中本就梗着什么的人。
刚刚过了慢十八盘，自龙门往上到升仙坊则是“不紧不慢又十八盘”，道路更窄，体力消耗也大，皇帝虽然不会武功，但素日也常练习骑射，又在盛年，倒是没感觉撑不住，前呼后拥的内卫和宣府卫好手们对这几级台阶更是不在话下，但那些文官可就撑不住了，一个个越走越慢，渐渐队伍就拉到老长，到了升仙坊，承明帝驻足向下看，却见除了礼部尚书不得不拼了老命在内卫的搀扶下跟在好几十级台阶后面之外，文臣里还在身边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承明帝下令众人休息一阵，看着梅郁城身边虽然也在不停拭汗，却还仪容得体的温律，心中一赞：“温爱卿倒是比朕这些内卫还不差。”
温律听皇帝点到自己的名字，赶快上前行礼道：“陛下谬赞了，臣不过是奔波惯了，加上年岁还小。”
承明帝知道她既然能以双脚丈量九边画就那张舆图，自然身子骨不会差，情志更是坚毅，顿时生出欣赏之意，自身上摘下一块极其润泽的羊脂白玉空白闲章递给秦葳：“温爱卿是文臣，尚能支持到此，当赏。”
秦葳笑呵呵接了，双手托着奉于温律面前：“恭喜温大人啦，这块玉是陛下今年才新得的，甚为喜欢，一直带了好几个月，温大人快谢恩领赏吧。”
梅郁城在旁边一阵无语，心说自家这个皇兄一高兴就赏赐人的毛病到现在还没改，温律不解他这脾性，自己的性子又端方，怕是……
思及此处，梅郁城上前半步打算提点她一下，谁知却是没来及，温律躬身再行一礼道：“臣谢陛下，然为人臣者侍奉君前乃是本分，未能跟上的多是文官且年岁已高，非不愿也，实不能也，而臣虽然不甚骁勇，到底是武将，故不敢愧领陛下赏赐。”
她刚推辞时梅郁城还有点担心承明帝脸上挂不住，但等温律说完她就放心了——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关键是借着宣府卫佥事的官职，将自己强说成武将，正好把刚刚承明帝话中的疏漏给补上，给底下那些老臣留足了面子，最重要的是，她这话说得还很有趣，或许她本人并未意识到，但依梅郁城对承明帝的了解，他一定会……
果然，承明帝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温爱卿谦虚了，朕看你是此处诸位武将中最骁勇的一个。”
他这一笑，也就梅郁城看出是真开心，秦葳紧张地僵在那里，不知该不该顺着收回玉章，还是该再劝劝温律，温律也很心虚，怕自己又被君王当做了“巧言令色，沽名钓誉”之类的，梅郁城见状一笑上前，从秦葳手里接了那玉章：“皇兄说得甚是，令宥虽不懂武功，但于军械粮草屯垦戍卫方面的本事可是我见过最好的，依臣妹看，赏将不如激将，这章陛下先收回去，若是温佥事她能一直跟着咱们登到玉皇顶，陛下再拿出来赏她，想来她也不敢推辞，若是登不到，就罚她……”梅郁城看了看承明帝脸上的笑颜：“罚她以此次陛下亲临玉皇顶为题作诗一首，奉于御驾前，如何？”
承明帝颔首笑道：“还是御妹懂朕的心思，就这么办了。”他这么说着示意秦葳收起那玉章又起身道：“等到了玉皇顶，再看温爱卿能不能得了这章去。”
皇帝起身了，底下人自然赶快整理衣衫跟上，温律也再行礼谢过君王，跟着自家主帅接着往上爬，梅郁城转头看看她，对上温律感激的目光，也报以安抚一笑，一行人拱卫着承明帝，往南天门而去。
她二人这番动作正落在身后裴昭眼中，顿时心中一阵别扭——他能料到自己不在这数年中，肯定会有很多人走到梅郁城的身边，但能料到并不代表在亲眼看到后，依然可以释怀。
尤其是与皇帝……
巳时末，一行人终于到了玉皇顶下碧霞元君祠，拜过碧霞元君后，承明帝下令暂歇，他登了几千级台阶上来虽然疲惫，但精神很好，梅郁城等人更有余力将四周转了一圈，温律就没那份余力了，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留在了碧霞祠内。
承明帝看这一路虽然寒冷，却没什么风，阳光也好，一时龙颜大悦，看到温律规规矩矩站在门口，便让秦葳请她过来。
温律大大方方走到承明帝近前行礼，君王虚扶后道：“朕真的没想到，爱卿可以一直随我们登到此处。”他这么说着又看向梅郁城：“以御妹你对温爱卿的了解，她是想要赏赐呢，还是怕作诗？”
这话虽然是调侃，倒也无伤大雅，可梅郁城却不愿委屈了温律半分，当下笑道：“以臣妹对温佥事的了解，她既不是想要赏赐，也不是害怕作诗，她只是一心一意追随君王，一步一念踏着前路，一点一点也就走上来了。”
承明帝脸上笑意稍敛，眼中光彩却更甚，抬手示意秦葳取出那枚白玉印章奉过去。
“这次可不能再推脱了，这是你自己的本事赢来的赏赐，也是朕对你的勉励。”承明帝笑道：“御妹的话很对，一步一念，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若我大周官员都多一些宣府卫众人这样踏实脚下之路的作风，国祚定会更加安宁，百姓也更能安居乐业。”
皇帝这话就不是说笑了，除了温律，其余众人也都肃立行礼，恭听圣训，温律更是恭恭敬敬接了赏赐，妥善收好，承明帝便令众人再出发，直奔玉皇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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