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惊变
江忱到了南大营正堂,正赶上裴暄击鼓聚将商议戍防之事,江忱冷眼看着北大营稀稀落落赶来的那小猫三两只,心中哂笑。
不多时里头散了,江忱顶着鱼贯而出的众将进了正堂,反倒把裴暄看得一愣:“有着急的事?”在他印象里,江忱一向不怎么喜欢人多的地方,更是几位大员里为人最谦恭的,这样不管不顾的做风,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江忱点了点头:“也不是很急,就是跟你商量一下,是不是该封城了。”
“还不至于,北梁人到不了这么快,坚壁清野和百姓内迁的事还没做完。”裴暄沉吟道。
“我知道北梁人还没到,我说的不是京师,是紫禁城。”
听了江忱这话,裴暄眉一扬:“怎么说?”
“我怀疑在京师兴风作浪且有不臣之心的,不只是齐家……”江忱压低声音,一脸不忍:“李阿伴没了,被高勤所害,临终时令我送高峤出京。”
“什么!”裴暄亦是一惊:“那宫里……”
“我已经着可靠之人去将御马监和伺候过高勤的所有中官统统关进了掖庭狱,虽然内厂是高峤的地方,但也被我封了,而且除了仙居殿内,各宫各殿都有老总管的眼线盯着,如今陛下没有后妃,宫里人本来就少,倒是不会起乱子,可如果被宫外什么居心不良之辈混进去威胁到太后娘娘,可就不好说了。”
裴暄听他将内厂都给封了,着实吓了一跳:“你胆子够大的,不过这也的确安妥,宫禁中的事情我不懂,听你的,该封就封吧,不过就一宗,别惊了太后娘娘。”
江忱点了点头:“封锁紫禁城,一是为了确保太后的安全,二来也是为了封锁老总管被害和高峤出去办的那件差事,如果我所料不错,外面肯定还有人等着高勤给他们送东西……”江忱略沉了沉:“如今就盼着高峤那里一切顺利……至于仙居殿那边,我想请太后懿旨,召长公主入宫陪伴。”
“也好。”裴暄点点头:“你去办吧,我也要着手收拾齐谌那小子了。”
“齐家如今到了亮刀子的关节儿上,你可小心别被困兽给咬了。”
“拼着被咬也要治他,我必须把北大营抓在手里。”
“好。”江忱笑了笑:“动手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此时的京城内,齐家父子尚不知自己所思所为已经成了司马昭之心,齐明琛听自家儿子说起今日裴暄点卯,北大营几乎没有将领前去之事十分满意,略一沉吟开口道:“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你切不可大意,要稳住你营内的将士,待北梁人到了,再趁乱出城,一来可以让裴暄顾及不暇,二来也可卖北梁人一个人情,毕竟殿下那边……如今还得罪不起拓跋氏。”
齐谌点了点头:“父亲前次说的,紫禁城里那档子事儿,是不是也该办了?”
“不急。”齐明琛笑了笑:“那档子事有更熟门熟路的替咱们去办。”
齐谌一脸了然,点头笑道:“那儿子就先回营里去等父亲招呼了。”
“去吧。”齐明琛志得意满地笑了笑,毕竟为了这一日,他已经隐忍了那么久……眼下情势还真是快船顺水,好风借力,似乎所有事情都在向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齐谌来到北大营,召集了左右神武卫几个重要将领到身边,也没商议什么大事,毕竟自打筹备迎敌以来,北大营都是坐在干案上看着南大营那帮傻子忙忙叨叨——早晚要走的,还有什么可留恋,齐家作为宁王外戚仗着武宗朝留下的威势在京师经营了那么多年,却从未将燕京当做自己真正的归宿,除非有朝一日燕京易主——不过齐谌也明白,宁王的势力都在江南,若是大事成就,定会还都金陵的。
说是胸有成竹,可到底是造反的事情,午夜梦回他还是经常会惊出一身冷汗,齐谌有个毛病一直改不了,便是饮酒,尤其是心里有事儿的时候,这大概还是缘于少年时动辄被自家爹爹请家法教训,愁苦无聊了就迷上了杯中物,与几位将领议定了一下营中诸事,看着天也擦黑了,他便叫随军的妾室们上酒伺候,不多时就又喝得醉眼迷蒙了,座下几位将军也禁不住美人频劝,陪着饮了几杯。
就在此时,正堂外一阵喧嚷,齐谌撂下酒杯定神细看时,裴暄已经到了眼前。
“裴都督。”齐谌借着三分酒气壮胆,起身倨傲一礼:“大晚上的来我神武卫大营,有何见教不能明日点卯再说啊?”
裴暄看他那样子已是厌恶至极,冷冷开口道:“齐谌,眼下北梁大军离京不过百里,你还有心思聚帐饮酒,将本帅将令置于何处!”
齐谌此时酒劲儿上头,也忘了自家爹爹的叮嘱,满脑子都是“反了他娘的”,当下冷笑道:“我在自己的营帐内饮酒,又没有耽误军务,裴都督管的也太宽了吧!”
裴暄早已懒得跟他多废话:“本帅早数日便通令各营,大敌当前各自备战待机,虽不至于枕戈待旦,但也严禁擅离职守,更不准饮酒作乐,不准擅自入城,这三宗你连续都犯了,看来之前被参劾,被陛下申斥还是不足以令你警醒,随我到都督府醒醒酒吧。”
裴暄这么说着,左右便有校尉上来拿齐谌,齐谌万没想到他敢带这么几个人就在北大营里直接动手,双臂一振推开上前的校尉,回手就拔出了腰刀:“裴暄,我给你留面子,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手下亲信多多少少也是明白当下情势的,一时也纷纷刀剑出鞘,裴暄环顾四周,挑唇冷笑:“齐谌,你要造反。”
齐谌也明白这样的场面是收不住了,眼下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裴暄胆大包天敢来,自己与其被他捉了小辫子去,还不如将计就计将他“留在这里”。
想到这里,齐谌冷笑道:“是你先来挑衅,又何必血口喷人。”他看了看座下几个将领,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底下十数位将领中虽然不少是他亲信嫡系,可此时看事儿真闹大了,难免有几分犹豫,试探着逼近时,裴暄却是微微一笑:“马武,秦舸,薛凭,周放,于路平,还不动手!”
齐谌听他点了自己帐下几员大将的名字,心中纳罕,面上哂笑尚未收,却见裴暄点的那五人一时果断拔出刀剑上前,锋刃所指竟是自己!
齐谌就是再傻,也明白自己被裴暄给算计了,此时只有冲出去调动大军才有转机,思及此处,他环顾四周,突然尖啸一声:“先生救我!”顿时从正堂房梁和四周窗户窜入数十个黑衣人,手中雪亮长刀杀向裴暄众人。
裴暄进入正堂前便已经控制住了北大营六军情势,可却没想到齐谌居然敢在营里埋伏乱党,一时混乱之下,正堂大门被冲破,齐谌在黑衣人护持下趁着混乱冲出大门,裴暄那肯放过他,大喊一声“你们几个去接管大营!”便带着自己的亲兵追了出去。
齐谌奔逃出营,也在寻找自己的亲兵,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本以为一声令下五万兵马便会随自己叛出京师,到头来能调动的不过是齐家嫡系那七千多人,一路冲出倒戈阻拦自己的神武卫骑兵,眼看后面追兵越来越近了,齐谌慌忙对身边的黑衣人道:“先生想想办法,来日定当图报。”
“我会替你拦住追兵,也不必公子知恩图报。”那黑衣人隐在蒙面巾后笑了笑:“别忘了和尊上的约定便是,宁王殿下还在等你,公子直接下江陵吧。”
“可我爹……”齐谌突然想起还陷在京城里的齐明琛,那黑衣人道:“我们会负责救出齐阁老。”
齐谌这才放下心,催动战马向前奔去,那黑衣人则拨转马头,对上了追击而来的裴暄,一番激战下,那些黑衣人虽然不敌大周铁骑,却凭借诡异的身法功夫穿插往复,冲乱了追兵的队形,眼看齐谌带着数千亲兵逃得远了,又纷纷祭出雷火弹,趁着火光烟尘逃之夭夭。
副将上前请裴暄定夺是否还要追击,裴暄思量一瞬道:“不必追了,他不过带了几千人马,齐明琛也不在军中,一个草包成不了大事,咱们先回去,收编神武卫,布防守城之事为先。”
副将领命下去传令,裴暄却是咬紧了牙关:此番虽然成功策反了北大营大部分将领,却被齐谌逃了,算不上全胜,不过眼下京师情势已经容不得他分兵追击,也只能这样了。
驳马往回走时,裴暄突觉一阵头昏,心中暗道自己难不成是真的老了,不过纵马厮杀一阵,受点皮外伤就能这样?一时也没在意,领诸将往北大营去了。
北大营发生的事情并未传入城内,但首辅齐明琛端坐书房中,依然觉得有些六神不宁,他倒是不认为自家儿子那里会出什么事情,但皇城内到现在还没动静,这的确太反常了,想到这里,他提笔饱蘸墨汁,打算先给“那边”传信问问,却不料老管家突然慌慌张张地敲门进来,对齐明琛道:“老爷,大事不好,北镇抚司的沈佥事来了,说咱们公子里通北梁叛逃出京,要拿您回去问罪呢!”
“什么!”齐明琛心一惊,手中毛笔落案,溅起一大片墨污,惊愕间,身着黑底银丝飞鱼服的内卫已经举步进了书房:“齐阁老,随我们走一趟吧。”
晨曦微明中,大周都城燕京又熬过一夜,平民百姓们并不知道这一夜干系京师安危的南北大营出了偌大事情,也没人知道堂堂宰辅吏部尚书被玄衣内卫从家里拿住,直接押入了诏狱内。
北镇抚司正堂中,江忱一件一件检视着沈璃带来的证物,其中任何一件都可说是谋反的铁证,卫明月在旁边誊抄名录的手都在哆嗦,偷眼看看自家督公,只见他面色虽然看不出什么,两颊却因紧咬的牙关显出与往日不同的棱角,吓得卫明月赶快垂眸不敢再看。
“子明。”江忱撂下那些证据抬头:“开库房,把十八刑取出来。”
沈璃一听就愣了:“督公,可那庄晏留下的十八刑刑具,是您亲自查封说永不再开的啊!您要拿来审齐阁老吗?”
“什么狗屁阁老。”江忱抬眼看看沈璃:“诏狱里那个无耻宵小叛逆之人,他齐家定与那黑衣人逆党有关,现在若不抓紧审出来,万一逆党在城内里应外合,京师还能守住吗?”
一番话点醒了沈璃:“标下明白了,马上布置。”
“去吧,我自己动手。”江忱起身脱了斗篷就往外走,卫明月也习惯性地跟上,江忱转头对她言道:“你就别去了。”
“督公,标下可以。”卫明月一脸倔强:“标下虽然不懂用刑,可论辑录口供的速度,整个北镇抚司我敢称第一。”
江忱转头看着她,轻轻一叹压低声音道:“我信你可以,但你要明白,那是吏部尚书齐明琛,我今日不会让他有机会走出诏狱,你不是我,你背后还有卫侍郎,还有一大家子人。”
卫明月这才明白江忱的意思,一时也愣了愣,可马上又摇头道:“督公您也说了,齐明琛是谋逆之人,标下身为内卫,维护纲纪审问叛逆乃是本分,督公不怕,标下也不怕!”
江忱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看得卫明月心里又砰砰狂跳,但他却没有再开口相劝,只是点点头:“随我来。”
卫明月跟着江忱一路往诏狱深处走,两侧稀稀落落的犯人被惊醒,冷眼盯着几人穿过长长的狱道,卫明月很少来诏狱,每次来也只是在外面那几个审讯室,给江忱或沈璃已经审服了的人犯辑录口供,这诏狱深处的黑牢,她还是第一次来。
四壁厚实的石板在三人进入后,便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卫明月看着中间刑台上被铐子脚镣牢牢捆住的人,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喟叹——此人可说是位极人臣,却一夕沦为阶下囚。
江忱尚未开口,齐明琛却先笑了:“江家小子,你不必问了,老夫是棋错一招落入你手,你在我家中查抄出的那些东西我都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江忱示意卫明月坐好准备辑录,自己上前看着齐明琛:“齐尚书,我无需再问你谋反之事,我只问你,两年前曾在北大营埋伏,后销声匿迹,然近日又复出在京师杀人劫官的那群黑衣人是什么来历,眼下城里还有多少,都在哪里!”
齐明琛听他这么问,突然睁大了眼睛:“两年前……你居然从两年前一直追到现在,我还以为……”他花白的胡须一阵颤动,勉强笑了笑:“怪不得人说你江忱鼻子比猎犬还灵。”
他这一句激怒了江忱背后的沈璃,上前便要动手,却被江忱抬手止住了:“齐大人是阁老,怎么能上手,子明,给齐阁老宽衣。”
审讯持续了一整日,差不多酉末时分,江忱三人走出了昭狱,卫明月早就是面色发白,却紧咬牙关撑着官体,仿佛是为了安抚心情一般,怀里紧紧抱着一摞供状,就连壮健的沈璃额头也见了汗,唯有江忱看上去一如往日,唯一有些不同的,便是他的步伐不在那样四平八稳,而是显得有些急。
推开北镇抚司值守校尉的屋子,江忱对衣着齐整斜靠在墙上假寐的贺武轻轻唤了一声,贺武马上睁开眼睛起身:“督公。”
“把你手下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所有暗卫队长三刻后到我书房听令。”
贺武听了他的话吓了一大跳,但还是什么都没问,响亮地答了声:“是!”
贺武急火火地出去了,江忱也转身回了正堂,卫明月不解地转头看着沈璃:“大人,督公让贺总旗将他的人都叫来,可他手下不总共就五十个人吗?”
沈璃知道江忱连审讯齐明琛这种事情都不避着卫明月,就是完全将她当成自己人了,当下拍怕她肩膀:“内卫里许多事都不是表面这样的,贺武手下的,人数先不说,威力绝对超过一个千户所,将来你就明白了。”
“嗯……”卫明月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有全明白,回到空荡荡的经历司内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她惊魂未定——这一日她不仅见识到了传说中前朝玄衣内卫指挥使庄晏所创的十八刑,而且还亲眼看到了一个六部尚书当朝阁老尚未经三法司问罪便直接被拷问致死,但这些都没有他们审出来的东西令人震惊。
想到这些,卫明月的心一阵狂跳,鼻端的血腥气也更浓了,她一阵烦闷几乎要干呕,正难受着,眼前突然出现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茶,在自己衙门里卫明月也没多想,端起来就灌下去了——热乎乎的,又俨又香,一下子就驱散了刚刚的恶心感觉,卫明月吧嗒吧嗒嘴才想起抬头看是谁这么雪中送炭,却见江忱笑看着自己,吓得她赶快站起来:“督……督公,嗐,标下哪儿想到是您……”
江忱把手轻轻按在她肩膀上:“今日辛苦你了,实在对不住,可身边能做此事又可信任的人也就是你了。”
卫明月听他这么说,再多难受委屈也消散了,笑着摇头:“督公您说哪儿去了,这是标下的职责呀。”
江忱点点头笑了,看着她像是还想说什么的样子,却没有开口,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一笑便转身走了,卫明月看他回到镇抚司正堂,后面紧跟着来了许多身着内卫服色的人,甚至还有几个穿了御赐金丝通肩飞鱼服——可他们的容貌竟是卫明月从未见过的。
卫明月没敢继续盯着,垂眸看到手里的东西——那是个青瓷镂空仿博山炉式样的手炉,温热的香烟缓缓升腾着,正是她最喜欢的那种檀香味——江忱身上的味道。
卫明月突然有点想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满心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不要再往前走了……
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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