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忠奸
运河上,一条伤痕累累的大船劈波斩浪行驶在长江上,好容易一日未遇顶头风,高峤便吩咐水手们轮替划船,昼夜不停往上游走——虽然陆路更方便些,可数日前在扬州港那一战,让他手下的内厂蕃子们折损大半,高峤身负重任,不敢冒险下船——毕竟此处离他预定的目的地金陵还是太近,而那里却已经被贼寇所占了。
想起几日前的遭遇战,高峤还是心有余悸——若非他多了个心眼儿先派人去扬州探了探路,哪里能想到煌煌应天府已经落入了宁王手中,而陛下却反到了江陵。
陆路凶险,水路难行,高峤一路来担惊受怕心火上升,嘴角都起了一串血泡,不过他无暇顾及这些,满心都是拼了性命也要将玉玺送到皇帝身边这件事,装着玉玺的包裹也一直背在身上,就连睡觉也要抱在怀里。
风浪激起腥味打在他脸上,令一夜未得好眠的高峤心神一爽,此时亲信徒弟前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师父,刚刚师叔又拿头撞墙,徒儿怕……就解开问了问,他还是说要见您。”
高峤闻言“啧”了一声:“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他已经不是你们的师叔了,怎么就改不了口!”
小徒弟一缩脖子不敢说话,高峤知道是自己迁怒了,轻轻拍拍他肩膀进了船舱。
走入客舱最里面那间被黑纸蒙住门窗的房间,舱室内昼夜不分,空气浑浊,弥漫着恶臭气味,高峤却丝毫不在意地走到床榻边,看着四肢被生生钉在木床上的高勤,冷哼了一声,将堵住他嘴的布条解开:“我失策了,早知道要去江陵那么远,就应该少给你放点血,看这样还没将你押到陛下面前,就要完蛋了。”
“那敢情好……”高勤冷笑一声:“如今我在你手里,竟连个速死都求不得了。”
“你是内宦,且干系重大,不经陛下钦定我不会杀你,何况你亲手杀了师父,就这么让你痛痛快快死了,我怎么对得起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陛下?哼。”高勤似乎十分不屑:“那小皇帝怎么敌得过京城里的那些条老狐狸,你以为就凭裴暄那个傻子和江忱那个公子哥儿就能镇得住情势?”他唇角讥笑之意更甚:“何况水面下还有更深的东西……我死就死了,待江山易主,这搅灭天地的大事,怎么也算有我一份……”
“你放屁。”高峤被他气得不行:“等到了江陵我请示过陛下就斩了你!”
高勤抬头看着自家师兄,突然收敛了笑意:“我是必死无疑,可你呢?你以为你玉玺在身就能活命吗?你忘了秦茂是你带去宣同都司的?也是你推荐他给梅郡主任大同卫为镇守太监的!我给你交个底吧,梅郡主当初的伤就是他的手笔,而如今大同卫被破,也是秦茂的功劳,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北梁军中了,你以为你还能安安心心做你的忠臣吗?”他这几日憋在船上,在心中将这些诛心之语来回编排,此时出口自然是毒上加毒——高勤不但恨高峤如此折磨自己,心里也还存了一丝希冀,他明白世上没有完人,自家师兄早就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或许他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利用他逃出生天也说不定,什么忠义忠心,他全都不信!这世间不顾生死者能有几人?
想到这里,他挑衅般地看着高峤,见他脸上的确风云变幻,到最后却归于一抹浅笑,高勤想过他可能会暴怒,甚至会杀自己灭口,亦或者会狐疑会生心魔,最终跟自己合作,但唯独没想到能从他脸上看到这样像是释然的笑意。
高勤还没回过神,眼前一花,脸颊边顿时火辣辣地痛,整个脑袋也嗡嗡的,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师兄扇了一巴掌,他有心开口问,却被高峤又拿那布巾牢牢堵住了嘴,口中的血腥味让他明白,自己的确是激怒了师兄,但他不懂的是,他那笑容里的深意。
高峤一路走过船舱再回到甲板上,心中压抑的情绪无端消散了,刚刚高勤那一番话仿佛无意中打开了一直堵在他胸臆间的疙瘩,令他想明白了自己该何去何从。
高峤正凭栏自叹,却见远处河岸上一骑飞驰,马上之人一身劲装,身形看着是个女子,背后却追着一队十几个骑兵,不断放箭似乎是要射杀她,然而那女子骑术极佳,控着马利用江畔灌木岩石左躲右闪,惊险万分地躲过了数次危机,怎奈寡不敌众,距离还是越拉越近。
高峤心知此时自己不宜招惹是非,然而马上那女子的容貌却是越看越眼熟,高峤几步跑到船头,对着往那边看的徒弟们喊道:“快放箭,救那女子!那是程将军!”
身边众人有跟着他从边关回来的,一经提醒也认出了那女子乃是宣府卫佥事程谖,当下纷纷拉弓射箭,阻挡她身后的骑兵,程谖听到这边动静,一转头也看到了高峤,一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直接策马就往浅水滩上走,高峤这边人多,这回带出来的又多是好手,不多时就射得那些追兵死的死伤的伤,高峤遂令大船往岸边靠,带着些好手下去控制住情势,问清了程谖这些都是宁王的人,便下令小番子们将一干骑兵都杀了丢到江里,才带着程谖登船继续往江陵赶。
程谖到了船上定下心神,对着高峤深深一礼:“程谖多谢厂督救命之恩,若非遇到厂督,末将险些丧命。”
高峤与宣府众人都是颇有几分交情的,此时看她脸色惨白气喘吁吁,身上还多处裹着绷带,也是一阵可怜,抬手虚扶道:“大家都是同袍,程将军何须多礼,但你不是应该在宣府吗,难道!”
看高峤面色突变,程谖明白他是想差了,赶快摇摇头:“厂督不必担心,宣府好好儿的,末将出来是另有军机要送到江陵。”
高峤听她说是“军机”明白自己不便多问,便爽然笑道:“那倒是巧了,杂家也正有要事要去江陵觐见陛下,程将军就在船上好好歇息疗伤,杂家定保你安全。”
程谖闻言松了口气:“太好了,原来陛下真的在江陵,那就仰仗厂督了!”
二人都有不能说的要事,却靠在宣府卫中结下心照不宣的信任而相安无事,奔波厮杀多日的程谖总算是踏实下来,结结实实睡了一觉——船上都是自己人,而且还都是太监。
比起程谖的柳暗花明,一路杀往太原的众人就没那么顺当了,为了沿途收拢溃散的官军和民间义士,花逸卓下了山就打起了“奉天讨逆誉亲王”的旗号,虽然的确聚集起了不少被打散的边军和周边卫所的零散兵士,但也引起了北梁二路军统帅仇非明的注意,黑袍军师明白,无论这个誉王是真的还是扯虎皮做大旗,一旦让他入了太原与守军结为一体,一定会对自己攻打太原控制大同卫纵深的意图造成极大威胁,故而亲率三万大军南下堵截誉王一行人,誉王虽然善战,怎奈身边人都是些老弱残兵和江湖豪杰,武功高强的不少,会打仗的可是太少了,可侥是这样,还是一路且战且走,到了代县附近一处大河边上,终于还是被仇非明给堵在了滔滔洪流边。
桥是有的,且是步行好走,车马难过的缆索桥,可数百上千人堵在狭窄的桥头,前有波涛,后有追兵,一时也过不得桥去,唯一还算幸运的是北梁大军主力尚未到来,面前是一支两千来人的先头部队,可对于不到一千人的义军来说,两千北梁铁骑已经足够可怖了。
花逸卓手持镔铁枪率先迎了上去,冷四娘紧紧跟定自家夫君,对身后冷雁飞道:“大哥,赶快叫兄弟们抓紧过桥,过了桥就能活命了!”
冷雁飞虽然舍不得自家妹子以身犯险,可早已习惯听从冷四娘的将令,此时手持两柄□□轮转如飞,顿时为江湖义士们在桥头开辟出一方天地,众人互相援护着,迅速往桥上移动。
北梁骑兵怎容这些“乌合之众”逃脱,当下朝着桥头发起冲击,怎奈花逸卓的枪术出神入化,加上号称北武林第一高手的冷雁飞,北梁人一时也无法突破,而杀到此时剩下的承天寨众人和江湖豪侠们又都是有些身手的,即使无法抵御骑兵冲击,也可以施展轻功或身法躲过,互相扶持着往桥对面跑,然而北梁骑兵到底训练有素,迅速结成队列往这边冲锋,同时后排弓箭手朝着桥上不断放箭,便有身手差一些侠士的中箭落入滚滚波涛,更危险的是,本就不太结实的绳缆也被刀砍剑射得不断崩断,眼看这救命的桥就要变成要命的桥。
危急时刻,三爷雁冲对着蓝玖喊了一声,二人默契地双双冲出战阵,冷雁冲施展轻功一路踩着北梁兵的头过去,直取军阵中央指挥进攻的军官,蓝玖则凌空纵起,施展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各色飞镖牛毛针直取重甲骑兵的面门薄弱之处,顿时哀嚎一片。
他二人的动作使得北梁骑兵军阵大乱,给侠士们赢得了逃生的机会,可他们也因此深陷敌阵,渐渐被北梁人包围,急的冷四娘等人拼命冲入军阵相救,却一次一次被挡了回来。
冷四娘看蓝玖离桥头还近些,便大喊一声:“阿九,你先回来!”蓝玖却是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快走,自己一头扎进敌阵,往冷雁冲那边杀了过去。
冷雁飞将冷四娘推给花逸卓,喊了一声“快走!”便运起十成功力,杀入敌阵,一时北梁军被他杀得七零八落,冷雁冲和蓝玖二人也拼命往外冲,冷四娘和花逸卓在桥上为众侠士们断后,眼看自家大哥等人拼命冲杀不出敌阵,急的进退不得,而桥缆还在慢慢崩断,冷四娘和花逸卓只好先退到对岸附近,靠暗器和弓箭援护对岸的三人。
混战中,冷雁冲朝着冷雁飞大喊了一声什么,蓝玖没有听清,冷雁飞却是听明白了,自家三弟是提醒自己,还有小妹要照顾,让他快走,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又怎么舍得下三弟,站在桥头拼命想要杀过去,可冷雁冲二人被重重围困,一时哪里冲得出来,终于桥缆完全断裂,冷雁飞一脚踏空,本能地攀住缆绳险险荡到对岸,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拉上来才算脱了险,可再看对面二人,却是不断被北梁铁骑攻杀,渐渐退到河岸边上,再也没有退路。
冷四娘早就哭得泪人一般,冷雁冲却是哈哈一笑,冲她大喊一声:“四妮子,莫哭,好好儿活着!”说完与蓝玖一对眼神,二人并肩跳下了滚滚大河。
北梁铁骑见二人在河里沉浮了几下就没了顶,对面人也是鞭长莫及,便不再恋战,一路奔上游找渡河之处去了,冷四娘在河边哭了几声,也明白身后数百人性命所系,强撑着起身收拢队伍,与冷雁飞一起带着大家又朝太原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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