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伤叛
南麓性子跟纪横戈差不多,平素沉稳练达,此时却反常地发难,大家都有点奇怪,便有相熟的上来拽他,白风展却是微微一笑,提了一小坛酒起身:“我不喝酒,还不是为了纵着你们喝……”他笑着举坛与南麓轻轻一碰:“我算是看出来了,一心为你们好,还要被揶揄,今日我也放纵一回……”他笑着举坛对着众将祝了一圈,抬手便往嘴里倒,竟是一气儿不歇将一整坛烈酒都灌了下去,梅郁城吓得起身要拦:“诶,克襄你……”
白风展将酒坛一扔,笑着挥挥手:“主帅,无妨,难得兄弟们高兴。”一坛酒下肚,他便有些醉眼朦胧,颊上绯红更衬得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俊美得像是坐实了那传闻似的,坐下众将虽然没有恶意,却也打趣揶揄,只是拘着还有女将在场,不敢说什么荤段子。
白风展笑得更开了点儿,抬手一指坐下众人:“一个两个都不讲义气,我爹娘生我这个模样,那是我自己愿意的吗?传来传去年年传,烦也不烦!”他这么说着摇晃到座前,提起案边靠着的长刀,“刷拉”一声拔出,两柄一模一样的雁翎刀互相敲击发出悦耳的嗡鸣,坐下众将嗷嗷喊着“好”,知道他是打算露两手儿,可他们没想到的是,自家军师并不打算只是露两“手”。
看着白风展抬手抛了外衣,又扯开衣襟将整个上半身赤/条/条露出来,梅郁城刚入口的酒差点喷出来,心道: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绝了……
大概也只有这俩人能想出这种一劳永逸的法子了吧……
坐下众将里男的拍案叫绝,女将们都吓得够呛——倒不是没见过这架势,毕竟军营里多豪放的的人都有,可她们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自家军师光膀子。
不过装作害羞垂眸偷笑的她们,还是偶尔会抬头扫一眼自家军师算不得遒劲,却十分精壮的胸膛。
白风展似乎是真的喝高了,将衣袖往腰间一系,双手分持双刀挽了个刀花,又激起坐下一阵叫好,长刀迎着月色火光,刀光粼粼如凝霜雪,密不透风泼水不入的刀花里,传来白风展沙哑却别样动听的声音:
“单骑双刀赴楼兰,踏破千山秋叶丹。且带吴钩取敌首,莫纵韶华叹当年!”
“好!”坐下一干将领叫的彷如群狼合嗥,梅郁城亦是赞许地点了点头,要不是她事先知道,她一定觉得这就是白克襄。
一颦一笑,一招一式,甚至这样扬刀赋诗的做派都有七分像,而那三分不像,又可以假托是喝多了……若说是两个萍水相逢之人,怎么能将对方的容止学到这么形神兼备?
梅郁城不似自己那些女将手下,倒是大大方方地看着下面那个“撒酒疯”的人,若非早知他这千杯不醉的本事,她也不敢应了二人这瞒天过海之计。
此时众人面前的白风展“舞刀”已毕,南麓挑着个大拇指上前拍了拍他肩膀,相熟的将校捡起外袍给他披了,众人言笑晏晏,又斗起了酒来。
梅郁城笑着端起一杯酒,敬了身边的秦葳,借着这一转身,刚好瞟见他身后那人脸上的惊愕神色。
看着人起身不着痕迹地离开,梅郁城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被辛辣之气冲得眼眶生疼,她闭了闭眼睛,对旁边秦葳道:“秦公公,您稍坐,我去去就回。”
梅郁城不着痕迹地离席,不远不近地缀着前面的人,白盏月也紧紧跟随着她,梅郁城深知前方之人轻功绝不在自己之下,不敢跟得太近,果然在接近城中大道时失去了前方踪迹。
她并未着急去查探,实际上在定下计策时白风展就曾经建议过,此事由他全权处置,梅郁城可以装作不知情,却被梅郁城婉拒了——她即便不去揭穿,至少也要亲口去求证,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人为何会变成这样……
梅郁城转头对白盏月叮嘱了几句,二人换了一条小路,往州府衙门走去。
比起军营那边的热闹,州府衙门这里就清静了许多,就连轻伤的都回营了,剩下些伤势沉重的将士沉沉睡着,其中就包括程谖。
因梅郁城的禁令,在房中陪着她的只有平楚郡王萧泓和宣府卫指挥佥事温律。
一灯如豆,温律给程谖拉高了被子,自己也有些昏昏欲睡,她看了看桌边专心读书的萧泓,总觉得今天的他过分安静了,刚想问问程谖伤势的事情,鼻端却飘来一阵药香,温律甚至来不及去分辨香气的来源,便骤然跌入黑甜乡内。
桌边的萧泓似乎是惊疑想问,却也支撑不住,伏在了桌上。
夜色静谧中,一人无声推开房门,他周身拢在夜行衣中,背着一柄墨色刀鞘的长刀,仅仅露着两只精光内敛的威目,目色如霜,一如他手上锋利短剑,来人转头看了看桌上伏着的萧泓,小心绕过昏倒在床边的温律,打量着程谖,似乎是有一瞬犹豫,却还是举起了手中利刃,然而锋刃未曾挥下,他先对上了一双如水眸子。
来人猝不及防间,被自己要刺杀的“重伤昏迷”之人扼住了腕子,手上传来的力道告诉他已经落入对方彀中,但既生了杀人灭口之心,也就顾不得眼前之人会不会喊叫起来了。
双臂用力震开她,黑衣人退了半步堵在床前,打算再下杀手,不想身后却传来利刃破风之声。
本该是身体羸弱的平楚郡王,此时手上长刀却似挟风雷万钧之势劈下,黑衣人只能侧身闪过这一招,立时明白了此人也定非真正的萧泓。
来人不敢恋战,急中生智将短剑用力掷出,如飞刀暗器直取床侧依然昏迷的温律,迎战之人不敢大意,抬刀嗑飞了短剑,护住床边二人,那黑衣人却趁机撞破窗户逃入茫茫夜色。
“我们没事,快追!”程谖看出了“萧泓”的犹豫,出言提醒,他方才举步追了出去,却在门口遇到了跟随而来的梅郁城,并肩追赶间,梅郁城开口:“你回去看着她们,我跟盏月去。”
“可……”
“放心,他不敢伤我。”
随着梅郁城疾步赶上去时,白盏月心一沉:自家郡主说“不敢”而不是“不会”,难道已经对那人完全失望了吗?
此时大营中,白衣军师似乎已经酒醒,略带羞赧地将衣服裹好,在众人假意揶揄里抱拳告辞,逃也似的“更衣”去了,秦葳看着他的背影撂下酒杯,笑说了一句“有意思”,也起身向众将告辞,回转宁王府复命。
白风展一路疾行离开了热闹喧嚷着的同袍们,转过中军帐便被人兜头裹在了厚厚的披风中:“这怎么使得,早知道你这么折腾,我就该告诉老殿下……”代替了萧钲来照顾眼前这人的薛英压低声音絮絮叨叨的,却只得了面前人抬手揉了揉发髻:“别罗唣了,给我药,把你的马借我。”
“什……殿下!”薛英的大眼睛瞪得更圆了,皆因眼前扮做白风展的不是旁人,正是她家三殿下萧泓,他的身子自己家人最知道了,就仿佛他那匣子里的雷火弹,全力以赴时自是威力无穷,可轰然一暴后就全剩烟儿了,薛英回过神儿来赶快递上药,又死死拉着他的衣袖:“殿下,您可不能再作了……”
萧泓却是打开药瓶倒出两粒来嚼碎吞了,目光不容质疑:“没事儿,我不动手了,就去看看情形,若背叛的是那人……她定会很伤心的。”
“啊?何人?谁伤心?”薛英到底不敢违逆自家殿下,乖乖将自己的白马牵了过来,正听到他喃喃自语,摸不着头脑地问了一句,萧泓却是抬手拍拍她肩膀:“没事儿,将来你会知道的。”
薛英看着自家殿下上马绝尘而去,急的原地打了几转,才跑回马厩那边,随便借了一匹追过去。
梅郁城与白盏月一路追着前面的黑衣身影,很快就碾上了那人,梅郁城拔出长剑直刺黑衣人后心,逼得他不得不转身抽出长刀尽全力挡下她这一剑,白盏月也赶快拔刀上前相助,从侧面攻击黑衣人的肋下,配合自家郡主。
梅郁城的武功与眼前之人不相上下,再加上一个白盏月,很快就逼得黑衣人连连后退,终是被梅郁城寻了个破绽,挑飞了蒙面巾,此处是江陵城原本的市集所在,王师进城后勒令全城商户移入坊中宵禁,这里便没了住户,可街巷两侧的风灯还是很明亮的,便将蒙面人的容貌暴露无遗。
“二公子……真的是你!”白盏月虽然已有准备,但还是在看清黑衣人的面容后,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梅郁城却是百感交杂,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昭抬头看着梅郁城,唇边挑起一个苦笑:“你早就知道了对吧?今日这个局,是专为我而设?”
“我设局,是为了找出宣同铁骑里的细作。”梅郁城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今日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细作是你,你很聪明,猜出素毓带回的消息定与细作之事有关,可你不知道,素毓也并不确定混入我们之中的细作到底是谁。”
“可你猜到了。”裴昭垂眸一笑:“今日的局,南麓知道,白袍知道,萧泓知道,就连拓跋凤都知道,唯独我被蒙在鼓里。”
梅郁城闻言心又凉了几分:“果然造谣克襄是前梁公主的也是你,仲显兄,你我交情匪浅,你却为何一再对我身边之人下手?”
“造谣?”裴昭唇边浮起一丝讽笑:“你说是就是吧,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我也不知道。”梅郁城眼眶发麻,却将泪意强忍回去:“或许我早该怀疑你了,可我却一直告诉自己那些是巧合,是我在瞎想,直到今日你让南将军来试探,直到克襄告诉我他在泰山驰援时曾被人伏击……”梅郁城一时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气息与声音仿佛无法一同顺畅地吐出,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哽咽:“伤了克襄的人武功不在他之下,且知道他会从哪条路赶来增援,又被他一刀砍在肩头……而那一晚混战后,同时满足这三点的人,只有你。”
裴昭似乎已经放弃了反抗,将长刀随手插在地上:“不错,你猜得很准,是我托南霁月去探望程谖,也是我截住了白军师,为了掩饰被他划伤的肩膀,我不惜砍了自己一刀,我自认为掩饰地很好,但还是被你看穿了。”
“仲显,你从小就很聪明,可并不擅长骗人。”梅郁城稳了稳心绪,缓缓将剑垂下:“若非我自儿时便对你崇敬钦佩,你也不可能欺瞒我到此时。”
“你不是早就对我起疑心了吗,从京城开始,你就将我排除出你信任的人,哪怕是白风展,你都不会怀疑他丝毫,却一直防着我!”
“我没有防着你!”梅郁城咬着牙,到底红了眼眶:“我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将别后诸事都对你说明。”
“你没有想防着我,程谖又是奉了谁的令出关刺探军情!”裴昭怒目圆睁,仿佛此时是他在质问梅郁城一般:“我在京师时曾经想过,若咱们还能回到从前,我便放下这数年时光所经历的一切,自此洗心革面,从头来过,可你给我机会了吗?”
梅郁城眼前终于升起薄雾,双目一眨落下两滴泪来:“我为何查探你?自然是因为我发现了可疑之事,你我之间的情义已经让我晚了许多步,不然你怎么可能瞒我到现在!”梅郁城咬了咬牙,忍回泪水:“你说你想放下一切洗心革面,那王翰之和王侍郎是死于何人之手?难道不是你下令诛杀他们的?”
“……”梅郁城一句话问的裴昭心内一窒:“你……怎会知道?”
“当初发现王翰之尸首的只有宣府卫众人和内卫,孚信兄严令半丝风声不许露,就连最后还给王家尸身时,都是由仵作细细缝合的,你不过是在巷子外停了一瞬,彼时还是烂醉如泥,又是怎么知道王翰之被人砍了脑袋?”梅郁城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打开:“原本我也不信的,还以为只是巧合,直到我想通了这三个字的意思……”
裴昭借着摇曳灯光看清了上面杂乱无章的字,一时不明就里:“这是何物?”
“这是细柳临终时拼着最后一口气给我留下的遗言。”说出这句后,梅郁城明显看出裴昭有一丝瑟缩,顿时心中更是悲愤:“我一直以为她写下一个‘仇’字和这一个‘丰’,是让我们小心仇非明,但我一直不明白后面那个‘二’字是何意,直到今日我才想明白,她是想要告诉我,‘仇’即是‘裴二’”梅郁城深吸了一口气,万分艰难开口:“也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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