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怪物都市·角（下）
这附近洒下紫色光线的天空猛地一下就暗淡了下来，仿佛在躲避着什么。
周围所有怪物也突然间变得行动迟缓，如同坏掉的木偶。
就连附近的建筑也突然多了许多时间的痕迹。裂纹和青苔蔓延上墙壁，仿佛一下子多经历了不为人知的几十年。
一切都显得更加阴暗而怪异。
可在场所有的生命体，不管是先前还在惊慌的人类，还是那群相对来说穷凶极恶的怪物，都没有注意这些细枝末节，而是将注意力都投注到那凌空而立的人。
柔软而微卷的乌黑头发在这暗淡的天光下疯狂生长，直到触及膝弯才堪堪停止，如同云朵一般将男人高大强健的蜜色身躯温柔地拥住。
而一对看似黑玉质地的雄健长角则从发中生出，分别向左后方和右后方延伸，形态像极了岩羊的角，却在光照下闪出点点细碎的金。
此时，周济那英挺而成熟的面目上显露出一种极其古怪，不合时宜的平静和包容。
他此刻的形态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一个永不满足的黑洞，一个深不见底的地窟或是一片绵延千里的黑色沃土，主动或被动地吞噬着所有注意到他人。
一种无法言喻的魔性气息游荡在这片空间的每一处角落。
这样的气息甚至模糊了“他”和“祂”的界限。
祂的存在就仿佛带着原罪，是世界上不该存在的“错误”。
但那是一个充溢着无限失控生机，扭曲但绮丽，无比包容而慈爱的“错误”。
一个吸引着人们明知故犯的“错误”。
祂不是阳光下伟岸无比，闪耀辉光的神明；
也不是黑暗中阴险狡诈，暴虐无比的恶魔；
而是一位慈爱但扭曲的“孕育者”——
许多生命的源头。
在祂的身影下，万物都会不由自主地臣服，而祂将会赐予众生平等的“爱”。
所有人都无法从此时的周济身上移开目光，只能用即将炸裂的眼球描摹着他的形体。
直到这个男人睁开了他的双眼，一对长方形的非人黑瞳镶嵌在那双流溢暗金的眸子中央。
所有被其注视的人类这才回过神来。
可当他们向四周一看，哪里还有什么怪物，面前只余一堆透明的细沙罢了。
……
对于周济来说，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对突然间茁壮生长的角就如同一道桥梁，连接了自己和充斥着这片天地的某种能量因子。
这些因子混杂在每一片土地和空气中，生机勃勃，几乎无处不在，唯有那片紫色的天幕还未曾被它所占领。
它活跃却又混乱，存在于所有怪物体内，甚至于每一个看似正常的人类身上，区别只在于多寡。
怪物身上的因子浓度很高，正常人类则会低很多，几乎不存在，而在郑宏，赵文韵等异变的人身上，这种因子的浓度则介于前两者之间，但他们身周却有着一圈莫名的浅淡辉光。
而这种光辉在宁涯身上最是耀眼，以至于几乎完全遮蔽了那充斥着他每一根发丝的因子。
周济因着这种特性，而暂时称呼这种因子为“混沌因子”。
在这个神奇的状态下，周济本能地亲近着那混沌因子，以至于呈现在他眼底的每一个怪物都变得可爱且正常了起来。
反而是那些正常的人类，因为稀薄的混沌因子而令周济觉得他们死气沉沉，就像古老电影中所展现的某种僵尸怪物。
他们的面孔涣散模糊，他们的躯体僵直呆板。
在此时周济的眼里，那些正常的人是那样的畸形异常，以至于他甚至想亲自动手给每个人都做个全身整形。
这样的反差的认知警醒着男人体内的理智，但那仿佛被增强的感性却毅然决然地使他共感了这些活泼神秘的因子。
一时间，他好像成为了其中一员，畅游在这个世界里，无拘无束，随风飘荡；又仿佛成为了它们的整体，从深渊中拥抱着整个世界，所有因子和携带因子的生物都是与祂脐带相连的孩子。
无数可怕而繁复的信息从他的灵魂中觉醒。
赞美生命!
赞美生命!!
赞美生命!!!
赞美那些可爱的孩子!!!
那一直存在于周济体内的亢奋和空虚都仿佛一时之间被满足了，浑身上到下都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与一种沉甸甸的饱足感，就像上岸许久后回到水里的鱼一样。
他虽然疑心自己是不是又陷入了疯癫，但很快，这一点点疑惑就被打消了。
因为此时本能所感受到的畅快与那酣畅淋漓、神清气爽的喜悦是无法作假的，并且周济还记得自己之前所经历的战斗与所见证的死亡，那没有任何断片的记忆也是男人自我认知的基石之一。
回想起那场战斗，周济依然觉得十分愤怒。
【真是坏孩子！】
这样想着，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所感受到的那些存在于周围怪物身上的混沌因子都剥夺了下来。
【不听话的孩子都要受到惩罚，即便我是这样爱着你们！】
随着周济的意念，附近的怪物都顷刻化为了无色的沙晶——生命的杂质。
旋即，这个充斥着魔性生机的成熟男人将视线移向宁涯手中的半截尸体。
血肉模糊，不忍目睹。
【真是可怜啊……尽管如此畸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焕然一新的周济缓缓地从空中降下，步履矫健地迈向宁涯——和他怀中已然毫无声息的中年人。
男人停留在距离宁涯十分近的地方，缓缓弯下腰身，将自己的额头抵在那可怜之人惨不忍睹的半扇秃顶上。
在他们堪堪接触的时候，有堕落的奇迹发生在所有人面前。
中年人残余的血肉蠕动着汇聚成一支支猩红的触肢，互相缠绕着编织成另一半身体。周济那魔性的生命辉光赋予了这些血肉过强的活性，以至于每一块被编织成型的血肉上都增生出了多余的器官。有时是长着利齿的嘴，有时又会是抽搐的手指。
在所有人眼中，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无比可怕的亵渎！
只有周济还认真地观察着即将变得“完好”的中年人，仿佛真的在拯救着谁。
默不作声的宁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完全地用后背遮住了其他人的视线。
在周济快要修复到中年人的脑袋的时候，这个一直沉默的青年才开口说道：“周哥，你真的看清楚了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男人抬头看着这个他难得的友人。
【真不愧是我的朋友，身上的辉光真美……像珍宝一样……】
“当然，”周济的声音从中年人身上所增生的嘴中传出，而自己没有半点意识，“我当然看清楚了，我感觉自己可以复活他，我也这么做了。”
“你看，他不是马上就要苏醒了吗？”
回答男人疑惑的是一片白孔雀尾羽一般的触肢。
待到那触肢贴附上周济深邃的眼窝，张开那猩红的眼，他才从那种古怪而舒爽的状态中脱离。
回归圆形的瞳孔这才清楚地映照出他面前那亵渎的作品。
这是何等的扭曲！
“不……不不不……”
周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可怕的痛苦和愧疚占据了他的身心，因此失力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他的身体，男人直直跪倒在地，向着那摊扭曲活化的血肉扑去。
可那血肉也在他停止赋予生命后崩溃成为一滩碎末。
“不……”
周济人生中的第一滴泪水沾湿了宁涯的触肢，滴落到一滩猩红之中，再也分辨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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