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堕冰河立马俯身下拜:“是。”
他跪行到这个老者跟前,慢慢伏下上半身,双肘曲起,掌心贴地撑在地上,摆出一个非常标准的“足凳”的姿势:“师父请歇息。”
老人身边两个仅穿了一件超短抹胸和一缕薄纱围臀的美人儿立马走过来,跪在他的左右两边,伺候他脱了鞋,将他的脚放在堕冰河背上。
“你累不累啊?”悉伐笑眯眯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堕冰河立马回答道:“伺候师父是徒儿的本分。”
“真是个好孩子。”悉伐拍了拍手。
宫殿门外涌进来两列绝色美人。她们每个人的头上都顶着一盘菜。她们组成一个五排的小方阵,静候悉伐“点菜”。
末尾的两个人用托盘拿来美酒和碗筷等物,上前跪在悉伐近侍女子的身边。原本伺候在悉伐身边的两个女子,一个斟酒,一个拿起碗筷,待他点了菜便为他夹菜,喂进他嘴里。
如此反复,佳丽们在这老人跟前来来去去如鱼儿嬉戏一般,却未尝敢有一丝丝声音发出。
整个吃饭的过程,悉伐一句话也没说。他似乎正在慢慢享受美女服侍自己进餐的过程。堕冰河则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能动。
他深知自己稍稍一动,这位“慈父”毫不犹豫就会踩自己一脚。以他的功力之深,自己的内伤最少也得两个月下不了床!
堕冰河一路赶路回来,缺吃缺觉。自上山到现在一口水也没喝。此时此刻,那咀嚼大肉,吞咽美酒的声音已经很是折磨人了。疲倦感更是像一条温柔的藤条在他身上无穷无尽地抽打着。他觉得自己就快晕过去了……
“好孩子,那个叫诗梦的孩子你把他安置在哪里了?”
堕冰河瞬间打了个颤哆,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回,回师父的话……徒儿无能,没抓住他。”
“哦……”悉伐淡淡应了声,没有一点点生气的样子,只是缓缓抽回了脚。两个美人立马跪下替他将鞋子穿好。
堕冰河尚未来得及感到诧异,只觉得腰侧一阵剧痛,整个身子轻了起来。他看到宫殿两边的柱子迅速向后退去。
未及反应。一阵巨大的撞击力已经侵袭上他整个背部!他撞在了大门上,又滚落下来。胸口一滞,喉头一甜,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堕冰河只觉得眼前一阵星星乱冒,稍稍一动,浑身都疼得令人想哭。
但他不敢停留,不得不咬牙爬起来,跪着回到悉伐跟前。
悉伐还是保持着那种冷酷的笑意,刀一般的目光在堕冰河的脸上来回切割。
堕冰河垂着头,勉力平稳住气息:“谢师父赐教。”
“为师问你,服不服?”悉伐悠悠地靠上椅背。
两个美人立马上前替他按摩。
“是徒儿愚蒙,还要累师父出手教训。师父若想责罚徒儿,让徒儿自己来就行……”堕冰河实在没压得住翻涌的血气,又是“哇”地一口。
他慌忙抬袖擦干净被自己吐脏的地面,满脸惶恐。
悉伐倒是像没看见一般,不紧不慢地叹了口气:“是啊。你们兄弟几个真的是越来越难教了。看在你态度不错的份上,也不必重罚了。将‘玉律令’取来,简单惩戒一下便罢。”
堕冰河面色陡变,却没敢说什么。
他颤抖着俯身下拜:“师父仁慈,徒儿铭感五内。”
说罢,他膝行至极乐宫的一个角落里,从柜子中取出一个小盒子,双手托举过头顶。随后,跪行回原位,恭恭敬敬将盒子递上前去。
“辛苦师父再教规矩了。”
悉伐的嘴角残虐的笑容令人胆寒:“知道就好。”他打开盒子,取出里面两根长长的细细的皮鞭,上面满是尖利的刺芒。他随手将东西递给身边两个人。
“再教教他规矩。”
“是。”两美人一声轻喝。
堕冰河磕头道:“谢师父。”
他刚一直起身子,不由地向前一挺。一声闷哼梗在喉头,硬是咬牙憋住了没叫出来。紧接着第二鞭,第三鞭,第四鞭……第二十三鞭……
堕冰河双手撑住地,眼皮不住地打架,鲜血滴答滴答滴答落在雪色石板上,显得格外的妖艳。
“完事儿自己去外头跪着反省吧。”
“……是……”堕冰河浑浑噩噩答了句。
悉伐心情似乎很好,话也多了起来:“本来为师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可是,是你自己立下的军令状。你可还记得?”
“徒,徒儿……记得……”
“你要去消耗一下诗梦的力量,然后给老三比试的时候多一点取胜的把握。若是他着实算不得一号人物,那就直接捉回来。”悉伐的眼中似有怒火,“好好问一问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小家伙到底是不是你们的小师弟月疏影。若是,那就好好‘关怀’一下这个失散多年的师兄弟。若不是,直接杀了喂狗。”
“这计划真是好极了。可是——你居然能让一个重病伤者给跑了!还堵截了几次都不成功!”
“是……是……徒,徒儿……轻……敌……敌了……”堕冰河拼命掐自己手心,咬自己嘴唇,让自己保持清醒。
悉伐不咸不淡,幽幽道:“这样的人都对付不了。为师很是怀疑你的用心呢!”
堕冰河悚然一惊。恰好一鞭子落下。他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呵~”悉伐的气场豁然一松,“不过也没事。老三出手,自然能逼得那个叫诗梦的现出原形。为师最近还增派了人手。”
“不光要拿下那孩子。我还要拿个他月影楼的分舵玩玩儿!”悉伐微一抬手,角落一处灯盏瞬间被无形之力击打得粉碎!
“这些事为师也一并交代给老三了。你好好给我看着,到底该怎么帮为师做事!”
堕冰河觉得自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师父……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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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充满着生机的味道。春风拂过脸颊,温柔缱绻。枝叶斑驳,花影摇曳,细碎的光影洒满庭院。一张卧榻横在檐下有阳光的地方。榻脚处搁着一张小案几。上面的茶壶正噗噗噗噗地冒着热气。
柳芊芊拿过茶饼,用精致的小刀切下一块。揭开琉璃小壶的盖子,轻轻将切下的茶叶小块丢进去。
“水差不多了。”诗梦斜卧在榻上,身上盖了条毯子,时不时咳两声。
大前日他连发了两次病,醒来又着急于飞雪丢失的事儿,不自觉地便连轴转了十四五个时辰!眼下快有了眉目,一口精神气儿松了大半,病魔便寻得了这可乘之机,一下子来势汹汹。
杨大夫一上午都黑着脸,说话也有些呛人,怼得诗梦竟有些怕他,好一番“讨饶”“保证”,总算是让他脸色缓和了些。
吃了些补血固元的稀粥,又喝了一碗退烧的汤药。眼下,诗梦的精神好多了。
“楼主,楼主~”孟良的声音里带着雀跃的意味,连阳光都跟着跳动起来。
诗梦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随后又懒洋洋地侧躺下,胳膊肘架在贵妃榻的扶手上,手指轻轻撑住了脑袋。他似笑非笑地望向声音来源的地方。
孟良满面春风,心急地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展开。里头三支雪花似得暗器在阳光下闪着冰雪一般的寒光,上头的血迹早已经干涸,成了深褐色:“您看,找到了。”
“找到就好。”诗梦的鼻子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模样更懒怠了些。
他朝孟良轻轻招了招手。
孟良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将锦帕小心翼翼地放进诗梦的手心,生怕不小心划伤了他。诗梦只稍加一眼,便将那三枚暗器扔在了榻脚的案几上。接着又自然地伸出手,接过柳芊芊递来的茶杯,转推给了孟良。
“喝杯茶,歇息一下。”
孟良笑着双手接过:“谢谢楼主。”
“师父。”柳芊芊又端来一杯,她回头看了一下那三个暗器,不自觉笑着抱怨道,“您瞅瞅,火急火燎地叫孟大叔寻了来,这下看也不看又扔一边了,跟玩儿似的。”
“呵~”诗梦轻轻笑了一声,眉睫浅敛,“小孟刚才也是这表情呢……”
孟良面部表情豁然一僵,有些惊恐。自己那一刹那的,几乎不可见的疑惑居然都被诗梦看出来了!
诗梦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他温声道:“你紧张什么?”
“想必,你们两人都有这疑惑吧?这楼主是抽了什么风,还是脑子被驴踢了,前儿跟火烧眉毛似的搅得大家天翻地覆,今儿又唱了哪出?”他低头浅浅啜了一口茶,“是不是?”
一番话说得孟良一阵面烧,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诗梦幽幽叹了口气,敛起几分笑意:“我这恶疾缠身你两也已经见识过了。”
柳芊芊和孟良不明所以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偷偷抬眼观察了一下诗梦的神色。
他的表情淡淡的,文秀儒雅:“彼时年幼,未曾记得这病叫个什么名字。近年来,放眼江湖竟也无人真正识得。”他说着,将饮尽的空茶杯递还柳芊芊。
柳芊芊连忙接过,又认真斟了一杯茶。
诗梦接过茶,顿了顿道:“由于这个病,我的血便同常人有些不一样。一般人的血多是一股血腥气。而我的血除了血腥气之外,尚带着一丝诡异香气。这香气的后调又隐约有丝丝缕缕的苦味。”
孟良的神情越来越迷糊。他忍不住冲案几上的“飞雪”看去,撞见柳芊芊的眸光也正落在上面。
诗梦见状,哑然失笑:“你们两个莫不是想闻闻?”
两人一听,不约而同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时间这么久了,差不多就该消散干净了。”诗梦手抵着嘴唇咳了两声,“再过几天,它就会泛黑。这一系列变化同中了杜尔迦教的断欲清心极为相似。”
孟良似有恍然大悟之色,可没片刻,疑惑之色再次凝结于眉间:“可是这……为什么一定要追回来?”
“你且耐心听我说完。”诗梦松了全身的力气,完全躺靠在贵妃榻上,双目微阖,让和煦的阳光铺满整个身子,“杜尔迦教的杀手会从自己发出去的暗器中找寻到一些自己所要的蛛丝马迹。”
“当然,前提是中了暗器的人拔出暗器后,随手将其丢弃的话才会给那些杀手这么一个机会。”
孟良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楼主不希望有什么线索落在他们手上!”
“对。”
“况且——他们教有个叛逃的小师弟,叫——”诗梦抬手理了理被风吹到面颊上的丝丝缕缕的头发,宽大的袖子恰好掩盖了他的表情,“月疏影。”
柳芊芊和孟良不自觉地暗暗跟着重复了一遍:“月疏影……”
“名字倒是挺好听的。”柳芊芊嘟囔了一句。
诗梦看着屋檐顶,目光深邃如巨渊:“是啊……杜尔迦教的教主悉伐取的。倘或被他错以为我是月疏影,那么,兵锋逼喉之日恐怕不远了。”
“那他要是查出来不是那不就没事了吗?”柳芊芊一派天真之色,很自然地反问道。
诗梦和孟良齐刷刷冲她翻了个白眼。
“恐怕会来得更快。”孟良沉声道。
“为什么?”
诗梦霍然坐起来,看了看柳芊芊,头疼似的揉了揉太阳穴,大大叹了口气。他满脸都写着“你可真像个笨蛋”。
“缠绵病榻之人对他而言终究是个弱者。无论他多么智计无双都一样。早拔除,好省力。”诗梦的视线缓缓游弋像天边,凝视着苍穹下飞渡的流云,“堕冰河也看到了我发病的模样。悉伐自然也就知道了。”
“只待从这暗器中研究出这到底是何病症,发病规律……”
诗梦的眼底掠过一抹悲凉和孤独:“其实即便这些都没有,月影楼和杜尔迦教火并起来,我最多也就……”
他低声叹息:“……三分把握。”
“月影楼若没了,便是江湖漫漫长夜的开端。”诗梦伸手拿过那三枚暗器,“我曾听闻,杜尔迦教背后还有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便是倾江湖之力,以命画押,恐也只能落个两败俱伤。这——绝非上策。”
孟良的模样也严肃起来:“此时的我们——当还处于敌我相互不明底细,相互试探之时。所以……尽可能一点关键情报都不要让他们查得才好。”
“是。这样——彼此都不敢贸然出手,勉强维持着一种平衡。”
“对我们来说,这很重要。”
孟良神色肃穆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柳芊芊欲言又止,迟疑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可是师父,现在悉伐已经知晓你有此病。那——”
“对啊……”孟良无不担忧地看着诗梦。
诗梦浅笑出声,不急不躁地躺了回去,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不过就是见过一回而已。悉伐纵有诸般猜测,可猜测终究是猜测。以他多疑的性格,在没有更多更准确的消息之前,恐怕更愿意将此当作我故意为之,想给他来个‘引蛇出洞’或者‘调虎离山’。”
“你说够了没有?”一个带着怒气的苍老的声音迎风传来。
诗梦浑身一僵,“嗖”地拉了毯子蒙住了头,闷闷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待会儿,你两就和杨大夫说是你们在讨论。我在睡觉。”
柳芊芊和孟良忍俊不禁。但又不得不辛苦地憋住笑意,等着气冲冲的杨大夫。
阳光下,迎面而来的杨大夫气得眉毛胡子都在发抖:“楼主身体大好了?咋不同老夫也畅快聊聊呢!”
“嘿嘿。”诗梦从毯子中慢慢钻出头来,乖巧一笑,“没有!真的没有。我一直在好好休息的……不信你问小孟和芊芊。”
两人憋着笑,很敷衍地回答:“是是是是是……在睡觉,在睡觉……”
“楼主啊楼主!”杨大夫眉头紧锁,满脸的倦怠和疲乏之色,“你就好好休息三天。不多,就三天。您当明白,您这肩头——是满江湖的风雨啊!支柱一垮,江湖若何?”
诗梦暗自压下喉头喟叹,轻声道:“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顿了顿,他展颜一笑,如春风横渡,唤醒天地生机:“我听你的,今日起就好好养养。保管决战之日健健康康的站到那擂台上。”
“你能有这心就好。”杨大夫软下了语气,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盒子,“楼主,这是我研制的新药。药性比较平和,你吃着试试。眼下主要还是当以‘养’为主。”
“费心了。”诗梦的心底有暖流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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