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战后第四日。
望月山庄这几日正呈现着两极分化的架势。
后厨那一块连着通铺式客房诺大一块地儿，吹丧嫁娶的小哥儿、姐妹们倒是来来去去，搬东搬西热闹得紧。孟良还有其他几个月影楼中弟子也同他们一处聊天。一来是打发时间，二来有时候不必亲自跑下山，需要什么东西刚好搭上这些人的顺风车，三来也是暗中监视，免得混入奸细或者有人偷窃等等。菜娘她们三个姑娘也时常前来凑趣、聚在一起做做女工之类。
而另一端风景绝佳的离合居就显得凄凉极了……
更觉凄凉的应该是柳芊芊才对。
“我怎么总觉得你是在戏弄我？？？”柳芊芊的眼神已经在诗梦身上扫了七八遍，手里正握着扫把，心不甘情不愿地在扫地。
早春，山中清寒。诗梦扯了块绒垫子盖在身上，捧着一杯热茶舒舒服服地躺在贵妃榻上，闻言一呆，顿了顿正色道：“决计没有。”
柳芊芊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没瞧出端倪：“师父，你老人家所谓的‘大计’就是天天让我在这里扫地？”
“是。”诗梦的模样居然更加一本正经起来，“俗话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好徒儿，你悟性尚……尚不怎么样……需要好好……额，练一练。另外——‘老人家’三个字麻烦去掉。我还不老。我只比你大了那么几岁。”
“那我还要扫多久啊？”柳芊芊一脸嚼到苦瓜的样子。
诗梦微微一笑，眸光向着纯净的蓝天游弋而去：“那得看人家筹备得快不快。我们嘛……”
“什么？”
诗梦只是笑着啜了口茶，没说话。
“可是……可是……”柳芊芊的模样更苦了些，“师父，我好饿……我想吃烧鸡，想吃莲子糕，想吃葱油饼，想吃红豆汤，想吃……啊，我好饿啊！！！”
诗梦流露出坏笑：“这几天雨燕可是端来了很多好吃的啊，你没吃饱？”
“师父！你明知故问！”
诗梦笑起来，微微叹了口气：“真是好徒儿，憋到第四日才说。本来，我还预计着你第二天就会喊饿的。”
“哈？”
“好了，鱼饵该抛下水了。”诗梦看着手边又一轮煮沸的茶水，意味深长地一笑，“你悄悄地去和小孟说，杨大夫要同我一起下山，让他照看好庄子。”
他加重了“悄悄”两个字。
“然后去找杨大夫，让他把药箱先放马车上。若是有旁人瞧见了这药箱，那你赶紧把它推进马车里……”诗梦两指捻着茶杯悠悠转动，“杨大夫晚一炷香的时间再下去。”
“哦，好。”柳芊芊放下扫把，小跑着出了院子。
一阵轻微的树叶摩挲声。
诗梦看着茶面，眼皮也未抬一下：“山下退走了多少门派？”
“只有四五个。”暗夜回答道。
诗梦稍稍皱了下眉头：“太少了些。”
顿了顿，他又问：“是因为我么？”
“……是。”暗夜道，“似是柳裁云无意之举。众人怕生变数，故都未启程离去。”
诗梦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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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舍前院。
此院落同后厨连在一起，中间只隔了个小花园。原本是建来给仆役、优伶、厨子等等人休息娱乐的地方。柳芊芊来的时候，孟良正在同一个鼓手比赛，谁在一炷香内敲鼓的速度最快。震天的鼓声……估计除了离合居那儿听不到，其他地方都听得清楚，好不热闹的氛围。
“咚”！最后一声鼓音远远传出。
“报数报数！”旁边围观的几个人立马起哄。
一个道：“八百三十二！”
另一个也紧跟着道：“八百三十四！”
“哈哈哈，我赢啦！孟大侠承让！”
孟良爽朗一笑，将手边的十个铜板推到那鼓手跟前。
“那我就不客气啦！”
另一个年长一点模样的人对着他的后脑勺一拍：“亏你好意思收。大家玩玩儿的，做不得数。”
“诶~方掌柜。你这就太上纲上线了。既然都说好了十个铜板为赌注，愿赌服输。别扫了大家的兴嘛！我要是赢了，那肯定是心安理得收下铜板的。”
方掌柜笑道：“惭愧惭愧。”
“兄弟们，明日我下山。这个——拿去打酒正好。孟大侠一并来痛饮啊！”鼓手笑起来。
大家跟着附和。
“一定一定一定。”孟良转头看向菜娘，小圆和雨燕“到时候，我们让菜娘她们准备几个小菜，那才妙呢！她的手艺可最棒了！”
大家纷纷点头：“是啊是啊！菜娘的手艺我们领教了！少不得你明儿又要受累了。”
几个汉子装模作样给三个姑娘行了个礼，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孟大叔。”柳芊芊站在不太远的地方，招着手，高声呼喊。
孟良听到响动回头看去，一见是她，呆了呆，神色变得正经起来。大家见状，也都住了口，瞬也不瞬地看过去。
柳芊芊看了眼众人，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假装神秘地道：“杨大夫要带师父下山。东西我准备好了。”
“不妙么？”孟良说着回头机警地看了一眼众人。
柳芊芊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太过厉害。杨大夫带来的药竟没镇得住伤势。杨大夫从岐黄院带了一瓶猛药过来，但没放在身边。如今要下山去取一趟。”
孟良满脸忧色，回头又看了一眼众人，勉强笑笑：“楼主为何也要下去？”
“那是因为……”柳芊芊眼珠子一转，“师父昨夜发了旧疾。”
“啊？！”孟良惊叫出声，又立马遏制住自己的失态。
“而且——师父似乎中毒了……岐黄院有一块寒冰床是不是？”柳芊芊说着，也目带警惕地看了那边人一眼。
“不错。”
柳芊芊道：“杨大夫很早前就命岐黄院弟子将其搬运而来此以防不测。昨日刚到。”
“他要在寒冰床上为楼主施针？”孟良道。
柳芊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点儿。对。师父让你看好望月山庄。”
“好，我知道了。”
其实，虽说是“悄悄”，实则，是完全可以让人听到零星字眼的。再加上孟良的大嗓门和不住回望的眼神……一时间，每个人心里对他们的谈话都有各自的猜测。
柳芊芊看着他们微微一笑，转身快步离去。
“是楼主怎么了么？”雨燕睁大了眼睛，很关切地样子。
“没事儿。楼主这几天在山上待得有些闷，想下山转转透透气。”
雨燕心下冷笑。哪里还有比这山上更“透气”的地方。分明有鬼！
“不妨请……”刚刚和孟良比赛的鼓手迟疑着，“请楼主同我们一起吃个便饭，玩闹玩闹……”
他的话尚未说完，又被方掌柜狠狠打了一下后脑勺。
方掌柜的神色更加尴尬：“小徒无理，胡乱说话，惭愧惭愧。”
“没事儿。”孟良笑着道，“只是楼主……楼主他，他不爱热闹。平日事物又繁多……”
方掌柜见孟良正努力在找“台阶”，立马接话道：“我们自己玩玩就是了，别去打扰楼主。你们当楼主同你们一样整日里没正事儿干？”
“好吧。”众人失望地叹了口气。
毕竟那日大家都有正事在身，没空瞧瞧这传奇人物。后来诗梦又一直待在离合居未曾出门。眼下，连最后一点零距离接触传奇人物的念想都给打断了，一时间全部有些蔫蔫的。
“诸位，我先去寻个逻，回见。”
“孟大侠慢走。”
目送了孟良离开，方掌柜也玩闹累了，回房间小憩，花园里只剩下月影楼的杂役和方掌柜的“弟子们”。
雨燕咬咬嘴唇，笑道：“我却是见过楼主的。长得真是俊美啊！”
“哼，特意来眼馋我们的！”
“你们要看还不简单！”
“怎么看？”
菜娘欲言又止：“雨燕，你可不能带着大家胡闹啊！”
小圆歪着头，眨眨眼睛：“菜娘，大家只不过是好奇而已。”
“是啊是啊。”
雨燕点点头：“楼主出发的时候，我们在边上远远瞧着，别给他发现就是了。”
“不行……”菜娘还是觉着不对头，“楼主耳力很好的……”
“我们真的只是瞧瞧。”小圆托着腮帮子，幽幽叹息一声，“我记忆中楼主还是很温柔的。只是，太久没见过他的脸，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雨燕拍拍菜娘的肩膀：“我们真的不会打扰他的。”
一大票人筹谋许久后，菜娘也渐渐被说得心动。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菜娘是个什么心思。奈何……身份悬殊实在太大，连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都排不上号，大家只在心里头感慨一下这奇奇怪怪的单相思和诗梦个人无穷的魅力，以及那种迫切想去好好看一看这传奇人物的心思。
等待的时间分外难捱。总算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众人宛如做贼一般悄悄逼近诗梦的离合居。那种“偷着看”的奇妙体验果然比光明正大去看要更有些意思。
现在是一天中天气最热的时候。大家虽只裹了两三层单衣，却也是不由地头顶沁出薄汗，时不时拿袖子扇着风。
离合居门前一辆不算太大的华丽马车停那儿快半柱香了，杨大夫正抓这一把饲料在喂食。他的眉头兀自皱着，碎碎念，碎碎念……想来多半又是在暴躁地埋怨什么。原本坐马夫的地方放着一个箱子，似乎是个药箱，但又不太像杨大夫的那一只。
众人或躲在树后，或在树旁回廊的墙角处，脑袋叠脑袋，齐刷刷地看着，焦急地等待“主角”：“怎么还不出来？”
“别急。”
“诶诶诶诶……来了来了来了……”
“这个不是楼主新收的漂亮女徒弟么？”
小圆点了点头：“是哦。她可不一般！她是柳家庄庄主的爱女。全柳家庄就这一根女苗苗。宠得很！”
众人正要问什么，柳芊芊似乎察觉到这里有动静，眼神倏地扫过来，唬得大家急忙背藏回各自的“风水宝地”。雨燕放缓了一拍，恰好瞥见柳芊芊火急火燎地把那箱子一下子推进马车内，顺带着打发走了杨大夫。
小圆的话原本只说了一半，众人尚有疑问，见柳芊芊又进去了，遂小心翼翼挨个探出头来继续瞧热闹，一面又问：“怎么没见她的兄长过来观礼。”
“听说，一个是朝廷的使臣。眼下正出使在外。一个下海经商，事出突然，赶不回来。其他三个……好像是三个吧，都已经……”小圆重重叹了口气，“不过真不真的就不知道了。也不过前几天，我听他们背后嚼舌根扒出来的秘闻。”
“嘘嘘嘘~~”雨燕提醒道，“轻些。楼主出来了。”
诗梦披着一件带着大毛领子的狐裘缓步走在前头。柳芊芊寸步不离跟在后面。他的头发没有做什么样式，只是拿了根淡青色的发带简单地拦腰一束。两边的长发因为脑后发带扎得松弛的缘故，有些胀鼓，恰好遮住了他的两只耳朵。
墨色的发将他的脸色映衬得很白……甚至有点……雪白……比起几日之前那种温文尔雅的气质或者雷霆万钧的霸气，眼下，似乎只剩下了文秀。不，应该说是……好秀气！像极了一位纤瘦多病的贵公子。
诗梦的眉眼比起很多练武的男子来说要温柔得多。剑眉斜飞入鬓，却没有丝毫凌厉之气，更不见那种棱角分明的质感。眉色亦不曾浓如夜色，有些水墨般的淡薄。双眸明如秋水，眼角虽微微挑起，却未见得凶煞。薄唇色淡，线条柔和。
这模样……虽和那画像上的月疏影有着八分的相似，可两者精神却大为迥异，绝不似一人。月疏影——仅仅看着那画像上的面容都觉得脊背生寒。雨燕心中如是想。
诗梦骨节分明的手上握着绢帕，缓缓自狐裘中伸出，抵在唇边好半天，发丝颤动，可想见他正在咳嗽。
“楼主这是怎么了？”小圆睁大了眼睛奇怪道，“他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啊。”
雨燕佯作惊讶：“没觉得啊。我只觉得……楼主真好看……”说着，面露羞赧之色。
菜娘忧色又起，只呆呆看着诗梦的背影没吭声。
倒是后头几个瞧热闹的汉子咂吧着嘴唇道：“要不就是你们楼主天生怕冷。要不就是身体不太好……他以前也如此么？”话毕，互相瞅了瞅对方身上。
大家可都是数层单衣啊！
诗梦搭着柳芊芊搀扶过来的手，弯腰小心踏上马车旁的车凳。
柳芊芊顺势将另一只手一推车门：“师父小心。”
诗梦偏过头微微一笑：“懂事多了！”话音落，他一晃眼便钻进了车内
“好了，看完了，走吧。”几个鼓手摩挲着下巴，笑道，“明日晚上，我们拿孟大侠的铜板买酒喝，你们可一起来热闹热闹啊！”
“好啊。”
雨燕回望了一眼身后慢慢驶离此地的马车，奇道：“这山上有可供如此马车行走的山道？”
一个鼓手接话道：“有啊。那原是你们楼主车马专用的道。从这外头空地转到后山去，那里就有。孟大侠带我们去的。”
“是的。说起来，是暂借我们使使。”另一个接道，“不然，我们这么多东西就全靠人力从前门背上山，那得背到什么时候！”
雨燕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同“大部队”一并回了后方，继续去那花园里打发无聊的时光。
【作者题外话】：签约总不过，很是心塞。好不好的就这样吧……不是什么爽文。最最传统的武侠和古言的结合，走的实际上是实打实的谋略路线。不烧脑，也没有很多打斗，计谋稍微会侧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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