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万花雅苑最深处的贵宾小院很是素雅清净。两间小小的独立的客房捱在一处。白天可以看庭院里的景色,晚上推窗就能让月色洒满桌面。总之,每一处窗口看出去,景色都还算不错。
柳芊芊已经在左手边的小房间内来来回回走了好多遍,一对耳朵竖得比兔子还尖,时不时就在门口踱步张望一番,两手不安分地搓动着。
信鸽放出去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久得像好几天了。渝州城分舵不知道收到没有?杨大夫还在不在?孟良还在不在?小千是不是驻扎在那里的?谁会收到信?会不会半途被人拦截下来?诗梦呢?为什么还不回来?他不会……回不来吧?他是故意支开自己的吧?这是啥意思啊?
柳芊芊将这个小院整整来回逛了三遍以后,毅然决定驾着皓月马车去那片林子找诗梦!是死是活都得找到了再说。
一念及此,她转身去找万花雅苑的掌柜,让他先帮自己找个当地最好的大夫等在小院中。随后驾着皓月马车赶往小树林。
此时,浅浅的清澈的蓝天隐约被注入了一缕缕暖色的微黄,被风儿柔柔一撩,顿时羞红了脸,幻成漫天霞光。潮水般的流云一片一片点缀其上,甚是美妙。可柳芊芊实在没有心情观赏。才刚进入树林,她便看到较远的地方有一个白影子贴着一棵棵树一点一点地挪过来——白中还染点烈红。
“师父!”柳芊芊高叫一声,“驾!”
那个白影似乎是有点反应,又似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片刻,皓月马车就来到了那个白影跟前。拉车的马儿甚是有灵,站在诗梦的身前,给他不用伸手就能倚靠的支柱。诗梦面无人色,头抵着马的身体,两眼黯淡无光,呆滞得如同是个木偶。可是透过那黑色的瞳翦却明明有一个坚韧得可怕的灵魂在冷冷注视着外面的一切。
这实在不像是诗梦的眼睛。
“师父!师父你没事吧?”柳芊芊急急跳下车来拉扶住诗梦,取了他手中的霁月剑。
诗梦毫无反应,像是一只玩偶,任凭她拉扯。
“上车。再坚持一下!”柳芊芊大抵也能猜出这是诗梦撑着,撑到了超出人类的极限,已经完全在靠一种说不清楚的力量在支撑着。她率先跳上了车。
她反复呼唤了很久以后,诗梦勉强在她的拉扯下稍稍抬起了一只脚……
“再努力一下!师父你再努力一下!最后一下!”柳芊芊一面拉他,一面不断地在呼唤他心底深处的那最后一丝丝清醒的意识。
足足费了一柱香的时间,诗梦终于坐进了皓月马车。柳芊芊跳上车,回头看了一眼瘫坐地上,身体抵着座椅,不断耷拉下眼皮的诗梦。
“哎呀!这样就这样吧。”柳芊芊实在不觉得把他扯到车椅上坐着有什么用,待会儿马车一颠簸起来,他准得从上头滚下来,还不如现在好。
“师父你坐稳了啊!”
这次,诗梦像是突然醒了一般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搁在座位上,整个人伏趴不动,声不可闻地说了句:“……走……”
柳芊芊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一定神,确定诗梦还留着意识,顿时欣喜不已:“好,好。师父你一定坐稳了啊!驾!”
吁~~~一声清啸,马蹄扬起。
车子乍一动,柳芊芊就感觉到身后车厢有动静。但动静不算大,且转瞬就消失无影。她便没再停下来看一眼。不管啥动静都先放一放,赶紧回了万花雅苑再说。
万花雅苑。
一位清瘦的留着山羊须的老者背着药箱很是焦急地张望着小院的门,兀自喃喃道:“这客人怎么还不回来?”
话音未落,就听到远远一声高喊:“快闪开!”
老者吓了一跳,不悦地退到一旁:“诶,你……”
“你是大夫?”
“是。”
“好极了。”柳芊芊急忙跳下来,一下锁上了小院的门,“师父。”
老大夫吓了一跳:“你,你要干什么?”
“师父。”柳芊芊没理他,只是跑到马车前,拉开车门,霍地一声惊叫,“师父——!”
老大夫也慌忙向车内一张望,顿时也大惊失色叫了声“啊呀”!
“怎地伤得恁般重?”老大夫看着车厢内一大滩血迹,车内人半边身子上也都浸透了血,不由地连连哎呀。
两人合力把诗梦拖出马车,费力地扶回房间。
“你先别管了。看病再说。”柳芊芊冷艳的面容斜睨了老大夫一眼,“不许嚷嚷出去,否则——小命……”
老大夫被唬得连连点头:“省得省得。”说着,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搭在诗梦的脉搏上,脸色一阵青白。
“这,这……”
柳芊芊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如何?”
“危矣!危矣!”老大夫很是无奈。
“我不管!你先给我想办法拖住他的伤势!”
老大夫抹了把额头冷汗:“老夫只能尽力。他伤及几大重要的经脉,又流血过多,本身……这体内似有恶症病根。如今,几大不妙齐齐发作……唉!”
“别废话!快试试!”
老大夫期期艾艾应了声,从药箱内取出银针,速度极快地封了他的几大穴位,随即有一连十来针滞缓了行血速度,再又敷了大量的止血药物。
“然后呢?”柳芊芊见他要收拾药箱,恨恨瞪他一眼,“就这样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老大夫长叹两声,“先等他血止住,不至于流尽,其他才好说。他一直在气血翻涌,伤势必然加重。稳住血海,气海才能渐渐平稳。过了这最要命的时刻,后面的事儿……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老夫现在便是使得他的一切血脉运行归于将死未死状态。伤势发作便也会因此受到压制。”老大夫摆摆手,“姑娘恐怕只有请月影楼的杨老先生才有用了。”
柳芊芊又一把提起他的衣襟:“给他治!等不及了!!!”
“老夫真的无能为力。”老大夫无奈而绝望地叹了口气,“我给他开几幅方子。你且先这么拖着他的命。赶紧赶紧去找杨一帆。十天内杨老先生赶不到……姑娘还是……还是……”
老大夫看着柳芊芊快喷出火,几乎要杀死人的眼神,没敢再说下去。
“多提提他在意的东西,吊住他求生的欲望比在这儿和老夫穷耗着管用!”老大夫虽然很心塞被人威胁来威胁去,但还是忍不住要多提醒两句。
柳芊芊颓然放下手,失魂落魄地转头去看床上的诗梦:“你,你不能死……不能的……你死了,我……我怎么报仇?你不能死……你,你不能死的……”
老大夫不是很懂地“唉”了两声:“年轻人啊~~”说着,他取出笔墨,刷刷刷刷连写了几张方子,仔细叮嘱什么方子怎么煮,什么时候喝,喝多少,哪个先哪个后。
末了还是忍不住唠叨一句:“赶紧去请月影楼的杨大夫。此前听说他随着月影楼的楼主去了渝州城。此时不知道还在不在。事不宜迟啊姑娘。”
柳芊芊咬咬下唇,突然地就觉得很无助很委屈,眼泪如断线珍珠般噼里啪啦往下掉。
老大夫又是一声长叹,连诊费都没收就走了:“现在的年轻人怎滴这般逞强好勇,唉~”
“师父,你一定要撑过十天!”柳芊芊坐在诗梦的床边,握着诗梦的手,“想想陪着你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想想你那些敌人的嘲笑的嘴脸!活下去!师父你一定要活下去!”
诗梦牙关紧咬,毫无反应。
……
第九天下午。
柳芊芊总觉得诗梦的呼吸正在趋于虚弱……
“楼主。楼主。”小院外突然敲门声大作。
柳芊芊差一点喜极而泣,鼻子有些酸酸的:“来了来了!杨大夫来了!师父你坚持一下!”
“来了~~~”她高高应答一声,奔出门去。
莆一打开门,柳芊芊和杨大夫不约而同咦了声,问道:“怎么这般憔悴?”但同时又都收了口。这问题本不用答案的。
柳芊芊一定是围着诗梦连轴转,疲累惊慌到了极点。而杨大夫年纪已经不小了,披星戴月地赶路能撑到此地已是不错。他下了马,脚一沾地差点软倒。要不是柳芊芊扶得快,恐怕已经摔下地去。
“没事没事。”杨大夫伸手朝着前头,“快去看看楼主!去看看楼主!”
两人有些跌跌撞撞地来到诗梦床边。杨大夫一把脉,缓缓舒了口气:“还好,还好。稳住了现状。楼主这近乎假死的状态给了他比较好的‘回神’的一段时间。有救。有救。”
杨大夫说着先拔去了原本插在诗梦身上的几根银针,随即又换了几块地方插了几根新的针:“这针上我涂了药。能镇一镇伤势。”杨大夫手扶着额头,眼前一阵金星闪闪,“这些针只能一批一批换。慢慢唤醒楼主的意识。待楼主醒来,身体已经得到一定休息,能够扛得住所有的伤势一起发作。”
柳芊芊关切道:“杨大夫,你,你没事吧?”
“没事。累过了头而已。”杨大夫摆摆手,“扶我去那张桌子上趴一会儿。你也回房间睡会儿。”
柳芊芊应声过来扶他,一面道:“不了。我就在师父床边睡会儿。免得有什么事儿,我们一个睡熟了,一个在隔壁……全部不知道……”她话未说完就听到杨大夫的鼾声已经响起。
时光悠悠,再醒来时,已是次日东方际白。
柳芊芊最先醒过来。她一张开眼睛便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因为长时间地曲腿盘坐,险些脚软扑倒。伸手去探一探诗梦的鼻息,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些。窗户不知道何时被风吹开的,柳芊芊蹑手蹑脚前去掩窗。回来时,发觉诗梦的脸色有些异样。她心念一动探手摸上他的额头——果然有些烫。
这时,杨大夫也醒了过来。
他大大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左右拧了拧身子,转了转脖子,随即来到诗梦身边。他呀了一声:“楼主这是着凉了啊。是我的疏忽。光给他施针,倒是忘记这天气晚上有时还是比较冷的。芊芊,你去想办法弄些炭火来。这屋里得保持着暖和。楼主如今再禁不起一点点折腾了。”
“哦,好。”柳芊芊说着就折身往外跑。
“诶你等等。你有没有再通知其他人?”
柳芊芊一愣,旋即道:“有。我给孟大叔和千机使都飞鸽传书了。”
顿了顿她又解释道:“我怕你们不在一处。”
“幸亏你这么做了。”杨大夫甚是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我接到书信的时候刚离开渝州城没多久。孟良那家伙比我要离开得早。他们两今天或者明天……估计也该到了。好了,你快去吧。”
“好。”柳芊芊匆匆离去。
杨大夫拉起诗梦的一只手,自己的手缓缓贴了上去。不一会儿,他的头上冒出丝丝缕缕的白气,脸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诗梦的脸色随之隐有好转。
“唉~果然是老啦,不中用啦~”杨大夫缓缓收了手,拢在一处,看着诗梦自嘲一笑,“三兄弟中就我最不中用,果然是帮人看个病都那么费神。要是水月大师兄在啊,他这内里充沛的一掌调息,你至少已经醒过来了。唉~~~”
“还有,你说你这小子真的是胆肥!居然敢和我二师兄硬碰硬地过招!不过——”他话锋一转,笑起来,“能活着走出那林子,可见,江湖近几辈里你已是第一人。再过些年,悉伐那老小子还能不能做你对手,嘿,还真是说不好。”
杨大夫兀自唠叨得痛快。忽然听见院子门被撞开的声音。他急忙推门一看。果然,小千和孟良都赶来了。
“楼主怎么样?”孟良一见到他,迫不及待问道。
小千也拼命点头,气都没喘匀的样子。
杨大夫一脸忧色:“死是肯定死不了。只是……眼下情况……老夫把脉发觉,楼主伤势很不乐观。已经不单单是内伤了。而是毁了他的身体之根本。”
“什么意思?”孟良一把拽住他的手,“楼主他……他武功……废,废了?”
哐当。
两人身后传来铜盆落地的声音。
是柳芊芊。
“怎么回事?那么严重吗?”柳芊芊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么严重……”
“不不不不。”杨大夫急忙挥手解释,“不是这个意思。楼主的武功慢慢恢复是没问题的。继续修炼下去也没问题。只是楼主本身就有旧疾,体质相较一般习武之人已算是‘偏弱’的。眼下……楼主恐怕……”
“恐怕什么?”
“差不多可以算是……风吹即倒。”杨大夫有些惋惜道,“虽不是真的一天到晚要病歪歪躺在床上。但稍有风吹草动他就是要生病的。一年恐怕得有二百五十日都是病体。”
小千有些痛心道:“难道修习高深功法也不行?”
杨大夫更沉重地点了点头:“这就和绝症之人就算修得武功再厉害,也阻止不了短寿的命运是一个道理,唉~~”
孟良见气氛愈发沉重,安慰道:“别那么垂头丧气。楼主至少不是什么绝症。若是容易染病,咱们多照看着点就是。入冬早些添衣,入夏晚些去衣……总也没那么糟糕。”
小千和柳芊芊立马像是在自我肯定般跟着附和“对的对的,一定的。”
杨大夫如老父亲痛惜儿子那般,连连叹息:“但愿吧。只可惜,纵是千般小心万般谨慎,楼主也……也不过了四十岁……”
柳芊芊心一悬:“那要是不小心……”
“能不能撑过三十岁都难说。”杨大夫面色更加沉重,但他没给众人痛心的时间,“楼主已然着了凉。赶紧把炭火升起来才是。”
经他一提醒。众人急忙拾起铜盆和散落的炭火,急急忙忙来到诗梦的房间。
不一会儿,房间里热得就好像蒸笼一样。
“芊芊,你先去自己的房间睡会吧。”孟良和小千看着她,都想支开她,精赤一会儿上身。
柳芊芊也热得不行,顺势就“下了台阶”;“好。我去给你们准备些午膳。”走时,她还忍不住握了下诗梦的手。
诗梦的手果然有微温触感传来。不仅如此,烧似乎也退下去了。
如此甚好。
诗梦醒来之时已是三天后的事儿了。
一阵轻咳将他从昏睡中唤醒。乍一回神,他便察觉到身边最起码有三个人。睁眼,环境非常陌生。诗梦不明白为什么那三个人一点反应也无,很想起身看一看,奈何……浑身酸软使不劲。他勉力抬了抬手指,甚至仍觉得自己的力道没有发出去。想开口发个声音,胸口喉头却像是被一大块石头压着、堵着……一点也不能“挪开”。
这么僵尸一般直挺挺地躺了好一阵子,才听到有个人从鼻中哼出绵长的一声尾音。
是孟良!
孟良从伏着的圆桌上起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随即转身去看床上的诗梦有没有转醒的迹象。
“楼主!”孟良看到他明亮而沉稳的眸光,顿时大喜。
他这一嗓子把另外两个人也给喊醒了。
诗梦的眼睛在杨大夫、孟良和小千三个人身上兜了一圈,随即微微一笑。
“楼主,你感觉怎么样?”小千不由地伸长了脖子,俯身过来。
诗梦只能看着他平静地微笑……
“杨大夫,这怎么回事?楼,楼主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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