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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丞相府。

        秦相正在“把关”那些即将送上去的礼物。当然,这是私底下做得,不让别人知道的。那些投靠他的人自然都知道这一项保留“流程”。所以,预备去皇宫之前都得先到丞相府报个道。

        当然,如果有东西被秦相看中了。那么,礼物自然是要重新筹备了。那一份就是孝敬秦相“慧眼如炬”,提携自己的功劳。

        一年又一年,一个节日又一个节日。

        好多好玩意儿秦相都有了,新鲜过了,不缺了。所以,看了一大波礼物后,心烦意乱地请他们离去。

        秦云比“大部队”来得晚了半天。

        “相爷近来怎么如此憔悴?可是身体不舒服?”秦云甚是关切地问道。

        秦相微微展颜:“也就小云你比较关心我。”

        秦相刚到中年,却保养得十分到位,白发很少。面容也依旧俊朗。比起年轻男子又多了几分沉稳和圆滑的模样。眼角的皱纹柔和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奸诈。衣衫虽是绸缎锦服颜色却颇为素雅低调。他言行举止看着很是谦和,一派儒雅的礼贤下士的贤相模样。

        “应该的,应该的。”秦云一面说一面递上自己准备的礼物。

        秦相面无表情打开那个精美的檀木盒子,一看:“香粉?发簪?”

        “你怎么也送簪子?这可很俗套啊。”秦相冷冷道。

        秦云呆了一呆,本想说实话,可开口却变了话锋:“委实想不出送什么。这还是我家夫人的建议。不知相爷准备了什么,也好教属下学习学习,明年不至于那么头疼。”他自嘲地笑了笑。

        秦相一听这话面色不禁微微一沉。

        秦云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立马明白了一二分,笑道:“相爷也在头疼?”

        “是啊。”秦相见他那模样,定是有准备而来,却也没急着说,只是笑了笑:“小云,你坐。这不是朝堂,也不是书房,不是谈正事儿的地儿。坐下说话,莫要拘谨。”

        “诶诶,谢相爷。”

        “看茶。”

        一侍女应声入内。

        秦云不急不慢啜了一口差,叹道:“好茶。妙哉。”

        “我确实还在为此事头疼。不知你可有什么好建议啊?”秦相微微笑道,“随便说说。我也向你们取取经。”

        秦云欲言又止,不断地捻着衣袖,身体也不自觉地微调了几次姿势。

        “你不必紧张。随便说说嘛。送个礼物而已。也就合不合心意,没个对错之分。”

        “我……下官……确实有个非常……非常……”秦云面露尴尬之色,“非常不靠谱的想法。”

        “哦?”秦相饶有兴趣地抬了抬眼皮,顿了顿又垂眸品茶,“说来听听。”

        “陛下喜好刀剑表演。其实也就是慕游侠之逍遥。往年都会请人表演这相关的一二节目。可陛下到底没见识过那些江湖中人的真正剑法。”秦云说着故意停了一停,偷偷看了一眼秦相。

        秦相淡淡道:“不错。说下去。”

        “我们何不请几个江湖人来为陛下助助兴?”

        “江湖中人不太讲规矩啊……”秦相漫不经心地用茶盖撇了撇茶汤浮沫,“要是出了岔子,这可了不得。”

        秦云忙道:“那是些小角色,以武犯禁的下等人罢了。但也有文武双全,懂得进退分寸的草莽头子。”

        秦相微微点了点头:“这倒是句实话。说下去。”

        “现下游侠群豪之首,是个年轻人。二十七八的样子。叫诗梦。”秦云小心翼翼道,“听说是了不得的练武奇才。自创了一套霁月剑法,煞是厉害玄妙。陛下不是一直想见识见识这新鲜?奈何那些人一般都避着我们。就算有毛遂自荐的,其实也就是他们那个圈圈里头的‘江湖郎中’,根本不是中心人物。”

        秦相心念一动,知他肯定还有下文,遂故意道:“我们恐怕也难找到这么个人。免得最后被‘点挂子’骗了去。”【备注:“点挂子”——江湖黑话,指不做看家护院,又没什么营生,只卖艺的所谓的“武夫”。】

        “眼下正有个时机。”

        秦相心念又一动,仍是不动声色:“哦?是何时机,说来听听?”

        “江湖教派常有器械斗殴。这个……想必您是知道的。”秦云笑嘻嘻道,“这还为此养活了一大票说书先生哩。”

        “近来盛传,这位叫诗梦的盟主不慎中计,被掳去了一个叫杜尔迦教的教派。”

        “什么?!”秦相猛地一抬头,但见秦云一脸懵逼看着自己略显激动地模样,顿时收敛了几分,自嘲笑笑,“嘿,第一次听说这当老大的还会陷入敌窝。这和国亡君受辱有什么区别。”

        秦云立马附和两句“正是正是。”

        他满脸遗憾:“本来,下官也想不自量力赚个人情。幸亏没这么做。到时候自取其辱了倒不妙。”

        “哦?”秦相有些茫然的样子,“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消息?”

        秦云讪讪答道:“下官认得一两个算是江湖游侠的朋友。哦,当然!走的不近!不近!就……就普通朋友。”

        “你莫紧张。”秦相朗声笑起来,“应该的。咱们做官能八面玲珑最好。耳目只有灵通了,官运才能亨通嘛。不打紧。你接着说。”

        “我的游侠朋友提醒下官,江湖中人本就不爱受拘束,不乐意和那些个小官牵牵扯扯,自诩法外之人,自有一套规矩。所以,向来有帮派斗殴也都是挑着官小地野之处。这样一来,有些官府不敢管也管不了。”

        秦相点了头,不置可否。

        “但如果是大官……那些帮派的老大是断断不愿意开罪的。但又不想臣服或者合作。所以,才会离得远远的。但是——”秦云话锋一转,“倘或让他们觉着这大官有情义,有恩于自己。那真是……为了‘义气’‘朋友’二字,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相嘿了一声:“有那么玄乎?不能吧,你一定是被忽悠了。”

        秦云连连摆手:“您有所不知。这类江湖佳话是说书老儿的必备曲目。下官的游侠朋友也确实证实了这确为‘江湖正道’的立身根本和行走江湖的第一要义。”

        “你好像扯远了。”

        秦云尴尬一笑:“抱歉抱歉。下官朋友听闻下官有那意象,随即隐晦指出了下官……呵,官阶不够。这样两江湖巨足的比拼往往会卷入江湖所有的帮派。因此,少说也得是典狱司那几个大人的品阶才能镇得住场子。”

        “适才,下官才想到相爷。”他讪讪一笑,“只是怕您有了想法,所以未感唐突。”

        “这个听着虽然不太靠谱,但是——仔细谋划未必不能成。”

        “是是是。”秦云谄笑道,“下官听江湖朋友说过,诗盟主曾也在赈灾救济之时出过力。陛下还是喜欢他的。只是刚说了嘛,江湖中人性子太傲,悄悄躲了陛下。”

        “那你觉得这事儿该如何实行?”

        秦云清了清嗓子:“那,那下官就,就直言了啊。说错莫怪。”

        “你说。能替本相想到这一个‘剑走偏锋’的妙礼已经很不错了。”秦相鼓励道。

        “您,您得先去陛下那儿探探口风。以陛下的旨意去‘请’诗盟主。”

        秦相打断道:“为何要让陛下知道?何不给他个惊喜?”

        “您位高权重,要是一己之力,或者说一个官位就摆平了江湖最大的帮派斗争,您说陛下作何感想?”

        秦相背后冒出一身冷汗,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有道理。接着说。”

        “而且,听说这个杜尔迦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江湖正道共同诛之的对象。现在全江湖正道对付他一个都落了下风……万一他不守规矩,不看官面,那您就太危险了!下官曾听说,那些江湖人真要发狠起来杀人,那是连陛下都敢”秦云手掌作势向下一劈,“五步之内,他死,一人缟素;帝死,天下缟素。他们真干得出来。”

        秦相神色一凛。

        “眼下,江湖正道本就一直盯着它,您要是有皇命在身……”秦云轻轻一笑,“那杜尔迦教的教主聪明的话最好还是放人。毕竟江湖草莽再厉害,和正规的军队相比,只输不赢。到时候,陛下扣个抗旨不遵的罪名,它就彻底完蛋了。您说是不是?”

        “您前去讨人,这嘴巴长您脸上……您还不知道怎么说么?”秦云笑嘻嘻地眨眨眼。

        秦相笑骂道:“嬉皮笑脸,没个正行。不过——你说得有道理。”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不去同陛下说,也没什么。依着本相的身份,我即便是说陛下请诗梦入宫。旁人也不会有疑。”

        “是是是。”秦云有些不放心道,“但您还是保险一点的好。可不能拿您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啊!您是一国丞相……您……”

        秦相笑着一抬手,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知道小云最关心本相。你不必着急,本相心中自有妙计。”

        “是是是。看我这瞎操心的。”秦云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相爷何人,哪用下官乱着急。”

        “诶,别这么说。”秦相看着他的眼神特别满意,“你还是很会做事的。”

        “相爷谬赞。”

        秦相淡淡道:“这六安的盐铁官告老还乡了。本相思来想去没有合适的人选。你就勉为其难先走马上任顶一顶吧。稍后,本相会把这折子提给陛下的。”

        “谢相爷!”秦云喜笑颜开,暗忖诗梦手段果然厉害,出的这主意令自己面面都能得好处。

        而秦相心下想的却是,本来婚宴一事就不知道如何推脱,或者以什么身份前去为好……悉伐早已经把两人的合作当成了一种维系关系的“把柄”。如今有这么一档子事儿——恰好恰好!又不拂了悉伐脸面,又能光明正大,还能讨好皇帝……妙哉。

        秦相,即刻启程了。

        ——————————华丽丽的分割线——————————

        杜尔迦教。

        夜寒宫。

        悉伐似乎不想放任诗梦那么自由的在这牢笼里走来走去,或者舒舒服服躺床上了,八九日前挪来了一玄铁支架。诗梦被缚其上,日子比起之前越发难熬了些。

        悉伐带着满脸的笑意,云淡风轻的告诉他:“本教主一向慈悲。诗盟主既然要站着,不愿低头。那本教主自然是愿意成人之美的。站着确实舒服。就怕诗盟主这单薄体弱的身子骨站上个十天半个月,吃不消啊~~”

        “不劳费心。”诗梦淡淡应了句,轻咳了一阵。

        “你要站不住了,同本教主求个情。或者——”悉伐一下捏住他的下颚,“给为师服个软,跪下认个错,为师没准就放你下来了。还会赏你口热乎的剩菜剩饭。”

        诗梦忽然笑出声来:“咳咳咳咳~悉教主你也太可怜了些。这些年找徒弟竟找得有些疯魔了。你也别急,倘或日后我月影楼见着了他,一定劝劝他不能让师父那么伤心。这样的师父上哪里找,还是……咳咳咳咳……”

        他顺了顺气,一字一顿道:“杀了比较好。”

        “说得真好。”悉伐的笑容中带着自信和残酷,“那本教主就不打扰诗盟主在这儿多站一会了。”说罢,大笑着转身离去。

        自此后一阵,悉伐便再也没有出现。

        玄铁冰冷,诗梦全身冻得发僵。有时候堕冰河或者悲白发会来看一看,尚且有些温热的米饭。大部分时候,那些个弟子送来的米饭硬得和没烧熟一般,就这么粗暴的硬塞进了诗梦的嘴里,害得他胃疼了数次。冷汗淋漓间,寒意越发刺骨。

        幽暗的囚笼中时不时传来诗梦低弱的轻咳,伴随着轻微的锁链挪动的声音。十字两端松松垂下的粗粝的链条随着他双手的轻微颤动,不断摩擦着他的手腕,几日下来早把手腕一圈皮肤全部磨破,水泡破裂混合着丝丝缕缕的鲜血。每每动那么一下,诗梦总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双足缚着两个大铁球,动起来颇为费力。这几日因他多动了几次,脚踝之处也被磨得惨不忍睹。腰间的大铁链子倒是松弛许多,可是上头有许许多多小倒刺。隔着单薄的衣衫,在诗梦的旧伤口、旧疤痕上刮来刺去。伤不重人,却也叫人生不如死。

        有时诗梦站得气力耗尽,昏沉沉地委顿下去,腹部便会贴着锁链向下那么一蹭,随即手两边的锁链也一下子因承重而拉得紧绷,粗粝的链子狠狠一磨手腕……他顿时疼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费力地拖着两腿向上站一站直,腹部便又要经受一次折磨,顺带着脚踝也要被狠狠刮擦一次。

        可又能如何,能想到的、能做的自己已经竭尽全力,剩下的唯有咬牙硬扛!

        这日,夜寒宫都显得极为静谧。似乎所有的人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诺大的“地狱”就自己,幽幽烛火和远远放着的一堆可怖刑具。

        诗梦从昏厥中醒来时,心不由地沉了一沉,暗忖:人呢?不会就我一个人了吧?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外头是个什么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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