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柳芊芊见诗梦点了点头,又见屋中气氛诡异。于是,很识趣地将手卷放下,然后迅速退出。
目送走了柳芊芊,杨大夫第一句话便是:“月疏影。楼主,老夫可以这么说么?”
诗梦半晌不答。
“你——不想承认么?”
诗梦叹了口气,苦笑道:“是我。”
“我是月疏影。但我——真的不喜欢这个名字,更不喜欢这个身份。月疏影死了,现在只有诗梦。”
他玩笑的神情中带着三分正色:“杨大夫,我是月影楼的楼主诗梦。月疏影,我可不认得他。”
杨大夫笑意一展,随即又收敛了起来,大大叹了口气。见诗梦想起身,他忙伸手搭了把手。随后,在他床沿边坐下。
“老夫其实一直有这怀疑的,只是你啊……”杨大夫自嘲一笑,“这张嘴骗天骗地骗鬼神,几次都叫你哄了过去。以至于老夫只猜到你是从杜尔迦教出来的一个娃娃,却再没想过你就是幺五月疏影。”
诗梦没去看他,眼神飘在别处。
“那手稿是大漠落日和雷霆震怒吧?”
诗梦无奈承认:“不错。只是隔得有些久远了,有些地方感到生疏和不确定。且就这么写着吧。你是如何看出的?”
“因为老夫原是‘气死阎王’钱淼淼啊!”杨大夫捻着胡须笑出声来,“《秘法残本》老夫虽不能修习,但见还是见过的。那两本秘籍都是基于这《秘法残本》而来,我岂会瞧不出?”
诗梦恍然,鼻中淡淡“嗯”了声:“你是如何肯定我是从杜尔迦教出来的。”
“水月老人是我大师兄。他曾同我通过书信。说是收留了一个杜尔迦教逃出来的孩子。关照我,以后他驾鹤仙去,我若在江湖上碰到了这娃娃,一定要多多关照。大师兄他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是么……”诗梦垂着眸子,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大师兄救过的孩子和江湖中人数不胜数。老夫看来看去就觉着楼主比较符合。”杨大夫嘿了声。
“大师兄还说,这孩子倔强多疑,不太好亲近。要我耐心些。”杨大夫笑笑,慈眉善目中有着回忆往事般悠远的神色,“老夫是大夫嘛,什么样暴脾气的病人没见过。耐心是肯定有的。”
诗梦轻笑一声,余音却有着丝丝苦涩。
杨大夫拢起两手:“大师兄还特地提到这个孩子长期服用过断欲清心和禅定珠,毒性融入血脉,根深蒂固,此生都拔不出来了。”
诗梦抬头,眄了他一眼,淡淡一笑:“第一次见面,你说你是无意间碰到的,原来也是骗我的?”
“那倒不是。”杨大夫摇摇头,“那是真的无意间。我也是路过你房间,听着动静不对。老夫和你说,我这耳力其他事情听起来一般般,但这‘病症之声’绝对准。所以——我就闯了进去。”
杨大夫咬了咬下唇:“事后,你非说不是断欲清心。老夫本来也笃定得很,可是被你这……啊,左一忽悠,右一打岔……嘿,就信了你的邪。”
诗梦嗤笑出声。
“可是啊,这神奇的和断欲清心又那么像的病,老夫活了几十年没见过呢!这不就赖上你了嘛。一心想把你看好。这一看——”杨大夫语带感叹,“就是十年啊。”
“原想着一面帮你看病,一面借助月影楼崛起的势力找找大师兄所说的那个孩子。可自打老夫见到了一回你在结云水禅心的手印。这时候我就肯定了你就是那个孩子。”
杨大夫微微一笑:“云水禅心是大师兄的独创。他曾计划着以后皓月阁的掌门人才能修习这门功夫。同很多门派一样,他将它作为自己门派的掌门信物。所以,云水禅心不是随便会教的。”
“大师兄特地托付我这么一个孩子,杜尔迦教出来,有断欲清心之毒,又教给他云水禅心,而且能从楼主的功夫中看出《秘法残本》的影子……”他银眉一抬,“这不就是你么?”
“我几次追问你是不是断欲清心,其实,是想听你亲口承认。”
“可是——你是真的嘴硬得很,打死不承认。睁着眼睛说瞎话都不带打腹稿的。”杨大夫作了个佯怒的神色,“要不是这次去了趟杜尔迦教,你能把这不能说的秘密借机光明正大承认了,恐怕还准备骗下去哩。”
诗梦笑声如叹:“可笑这个‘孩子’就是当初杀人不眨眼,全江湖都想弄死他的月疏影。”
杨大夫点了点头,忽而狡黠地眨眨眼睛:“幸亏楼主只是大师兄说的‘那个孩子’。不是月疏影。”
诗梦笑出声来,看着眼前须发皆白的杨大夫,忽然觉着——这是真是个可爱的老头。
“时候不早了。”他慢吞吞站起来,脚下步子有些打飘,“咱们该赶路了。”
杨大夫一滞,欲言又止:“诶,你这……”
诗梦正色道:“我撑得住。我们宁可早些赶到城里,递上拜帖。然后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阵,再作图谋,也总比速度不快,却马不停蹄地赶来赶去要强。”
杨大夫细细一想,也有道理。
他捻着胡须,叮嘱道:“楼主,你且安心慢慢梳洗。我上皓月马车上给你取件厚些的斗篷来。如今外头渐凉。早晨寒气更重,可千万不能马虎。”
“好。”诗梦目送杨大夫离开,心下一片微苦还甜的暖意。
无心无情,一片云水禅意方能遏制断欲清心。可是……人世间点滴的美好,在自己黑暗而漫长的生命中点亮一盏一盏的灯,乃至创造和成就了“诗梦”这么一号人物。这种幸福的感觉绝不比任何痛苦的冲击要清淡。它是一丝一缕的凝结,凝到最后沉淀为一片湛蓝明澈的心湖。
痛苦、仇恨投进去,是可以短暂掩盖的。愉悦和感动却能在投下去的一瞬间激荡整个湖面!
他很想淡然对待。可是,月疏影此生只有屈辱、虐待、折磨、奴役和孤独,所以,每一丝丝的好,哪怕只是给他一个真心的笑容都值得收藏一辈子。这无微不至的牵挂和关怀,他怎么放得开呢?
诗梦的“旧疾”发作,有一半是“暖”出来的……
想想,其实这也未必不是幸福。他入神地思量。
穿好衣服走到桌子边,拿起柳芊芊整理的手卷,展开一看,笑着皱了皱眉头,嘟囔道:“这理得什么乱七八糟的,顺序都错了。果然是个傻徒弟。”想着想着,剑眉舒展,笑意更深。
“大早上的,这傻徒弟去哪里了?”他呆了呆,忽然想起来这么一个问题,“出去一趟,怎么就不回来了?”
诗梦想着,推门而出,站在过道处,扶栏向下张望。猛地瞥见柳裁云,沈驭浪,文渊、文羡等人也都来了,愣了愣。他刚想赶紧退回房间,不料未及转身,楼下打招呼的声音已经传来。
“诗盟主早啊。”
诗梦微微一笑,提了口气:“诸位早啊。”说着,转身就要走。
“诶~~您别走啊。下来一块儿用早膳呗。”
诗梦探头笑道:“我添一件衣裳。”
“哎呀,今天不冷。”楼下人又嚷嚷起来。
诗梦已径直转身,屋里悠悠传出他的回应:“着凉了。得注意点。”
众人本是觉着他面色不太好看,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特意试探一番。但听得他一声内力浑沛的回答,暗惊不已,觉着不仅自己多虑了,还生出了些许邪恶的念头。
而诗梦在屋内蹙眉贴了贴额头,烫成这样,难怪头重脚轻难受得紧。他好像躺回去睡一会儿,可是——楼下热情的声音又传了上来。
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强打精神,走出屋子。
正好遇上杨大夫捧着斗篷急急忙忙跑上来:“来来来,快披上。”
“诗盟主,你怎么……”柳裁云上前一步,疑惑地看着他。
众人也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可诗梦除了唇色和脸色不太好,其他的——双眉斜飞入鬓,眸子炯炯有神。嘴角挂着浅淡而儒雅的温和笑意。高挑的身形向来保持着拔背挺胸的精气神儿。步子悠悠、稳稳当当,斗篷盖在肩上都不怎么前后晃动。
诗梦苦笑道:“我睡觉不踏实,昨儿蹬了被子,结果着了凉。现在鼻子还都有些不通气儿,头重脚轻。”
“着凉?”大家呆了呆,不约而同有些发蒙。
练武之人很少着凉的吧……
诗梦似是看透一般,湛湛然一笑:“你们这都什么表情。练武之人便不能有些小毛小病了?我前一阵不还入了一趟地狱么?有些毛病还没好利索,故而身子单薄了些。不打紧的。”
“是杨大夫,偏要我赶紧捂捂汗。”他用手撑了撑斗篷,“这不,都披上了。”
众人恍然大悟,朗声笑道:“杨大夫可真是个负责的好大夫。”
杨大夫一面笑着应付,一面恨恨白了诗梦一眼。
诗梦担心话题又扯到自己身上,忙做环顾状:“诶,我徒弟呢?”
“小女一大早就和小姊妹溜了。”柳裁云的眼中有宠溺的笑意,“也不知道溜哪里去了。诗盟主此番来九江城,听说不是为了秘籍而来?可是已经有了什么长远的大计划?”
诗梦一听,滞了滞,忽地微微一笑。
“月影楼中事儿。”他唤来小二,点了几个开胃小菜和两笼包子,“这里看着不错。打算开辟一下。黄泉洞府和杜尔迦教都在,我总觉着不太安心。‘三足鼎立’最好。再者,九江又比较富饶,适合做生意。”
他的笑容中透着几分玩笑味道:“楼中人同我这楼主一个德行,太会花钱了。再不赶紧想想法子,楼中账目都要赤字了。”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
杨大夫率先给诗梦夹了一个包子,随后自己也夹了一个,暗自好笑——这家伙岔开话题的本事真是一流。这么说了一通,等于啥也没回答。
“诗盟主准备在九江做啥买卖啊?”
诗梦慢慢地拿起包子嚼了嚼,似乎是在沉吟:“还不确定。同人约了时间,去看过才知道。对九江我不太熟悉。后头要考量的事儿还多着。况且——还要观望一下老对手们都做的什么营生。总得找个能尽快立稳脚跟的活儿。否则,恐怕再无机会。”
“诸位若是有对九江了解些,还请不吝赐教。”
众人一阵附和:“好说好说”
诗梦其实压根儿没指望他们。这些人有些从很远的地方千里迢迢而来,都是为了秘籍。谁会对九江的风土人情感兴趣。
只有诗梦自己知道,他确实是来做“生意”的,而且是一票能一下稳住脚跟、迅速打入暗桩的大生意!
“芊芊的人呢?怎么到现在都还不见这丫头的影子?”杨大夫环顾左右,有些担忧。
诗梦似笑非笑,低声说了句:“我待会儿去找找她。”
“老夫去吧。你要多注意……”话未说完,就被诗梦向着周围迅速溜了一圈的眼神给截住了话头。
诗梦又微抬眉目,朝着不同的地方,暗使了几个眼色。
杨大夫心下道,他原来是想躲开这些话里有话,总来套说辞的江湖中人。
他摊了摊手,嘿了声:“得。你自个儿的徒弟还是自个儿去找吧。”
柳芊芊哪能走远啊?她自然是找了后院,或者近边什么地方晃荡去了。毕竟师父在这里呢。
果然,在这客栈后院外的一个小山坡上找到了她们——柳芊芊、柳芊雅。
两人在一潭小池边的柳树下,双手相执,眉目忽喜忽忧。尤其是柳芊芊,远远看去,她每说几句话总是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恨不得要调动全身每一个关节来阐述她想说的事儿。
柳芊雅虽然也顽皮,可是比起柳芊芊要好太多了。
“他问没问我师父到底来这里干什么了?”
“问了啊。”
柳芊芊声音一紧:“你怎么回答的?”
“上次咱两可是一起的!在青楼里玩得那叫一个畅快,谁去管你师父和那混蛋谈了什么。”柳芊雅无语地翻翻白眼,“我能怎么回答?只好说——额……不告诉你!”
柳芊芊急得抓住她的手,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柳芊雅噗嗤笑出声来:“我说的是,我回答他‘不告诉你’。但这回答撑不住多久。你信不信,他日后还要追问。”
顿了顿,她愁眉不展一般:“我现在知道了些了。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总觉着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知道什么了?”柳芊芊不知怎么地,竟微微有些机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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