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绯云小院。
还有四天就是除夕了。楼内上下已然张灯结彩。几个龟奴和小丫鬟拿着装饰用的窗纸、彩绸等物什,略带忐忑地敲响了梅如雪的门。
屋内传出懒散而沉闷的声响:“谁啊?一大清早的来烦什么?都不要命了?”
“小娘姐教我们来把公子的房间布置一下。”龟奴紧张不安地搓着两手,“快到年关了。这整个小楼就底层和顶二层姑娘们的房间还留着,其他都给一个大财主包下了。”
梅如雪打开屋门,靠在门框上,衣衫不整,满脸邪火,不耐烦道:“干老子屁事。”
“主要是……其他屋子都做了打扮,您这间独留着,显得未免冷清。”一个小丫鬟急中生智,寻了个很好听的由头。
“滚!用不着!老子现在滋润得很,没什么冷清的。晚些时候,你们的大掌柜还要回来给爷端茶递水呢!”梅如雪沉着脸,一挥袖,驱逐那些人离开。
龟奴们和小丫鬟唬得退了两步,可刚一折身,偏偏又不自觉地要折返回来。想要阻止,却又不敢上前。梅如雪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正要关门,看见门口那几个人走又不走,留又不敢留,心中那种得意劲儿和莫名的满足感得到了充分的安抚。
“还不滚?”他强压下笑意,板着脸道。
“可是……可是,小娘姐说……”
“滚!”
那几个人再也不敢停留,彼此看看对方,嘴里小声念叨着“快走快走快走”,跌跌撞撞跑了。梅如雪看着这些人的背影嘿嘿一笑。他十分愉悦地伸手去关门,可是,在即将关上的门缝外突然看到一个人影,双眸明亮而凌冽,带着几分讥笑瞅着他。
梅如雪倒吸了一口凉气,豁然打开房门。
可门外是一位看起来优雅柔弱的女子,一时也看不出来是丫鬟级别还是楼里的姐儿。
“你谁啊?”
那姑娘眸中精光一闪,瞬间又变作低眉顺眼的巧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居安而思危。看来,公子的眼界亦不过如此。但是胆识还算不赖。在这么个无亲无故亦无帮扶的地方,不花一两银子胡吃海塞,左拥右抱……全然能忘却这‘好日子‘是如何来的……你是第一个。”
梅如雪瞳孔皱缩,身形一逸,眨眼的功夫说话之人的脖子便被他掌控住了。
他狞笑着:“诗梦要动手了?什么时候?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告诉了你,你也能享受这样的日子。”
他给了那个女人说话的那点“空间”,所以,虽然被掐着脖子,那姑娘却仍能微微一笑:“真正掌握重大秘密的都是死人。现在不死,将来还是要死的。为了活着总得绞尽脑汁规避死亡的可能,想来也无甚大趣。”
“那你是什么意思?”梅如雪缓缓松开了手,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的手腕转了转,“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
“我不是。”
“那诗梦派你来……”
那姑娘笑起来,落落大方道:“梅公子不请我进去喝一杯?”
梅如雪讥讽似的从鼻中哼出一声。那姑娘也装作没看见,径直贴着他的身体“钻”进了房间:“我一直都在这绯云小楼里头。是为数不多的月影楼之人。我原本最多也就是盯着你一些,其他事情与我无关。可是,如今楼主亲自下了命令要‘保’你,我自然对可能与你有关的事儿上点心。”
“他不想杀我?”梅如雪冷笑,眼角不信任的神色愈发明显。
那姑娘淡淡道:“叫我蝶儿就可以。楼主要不要杀你,那是楼主的思量。现在我没收到这个命令,那我就只管保护你。”
“你保护我?”梅如雪仰天大笑起来,“诗梦那个病秧子没必要如此折辱我。”
蝶儿神色一寒:“梅公子,没人告诉你不要瞧不起女人么?”她的手轻轻往梅如雪身上一搭。
梅如雪顿时被烫到一般跳开,一张将蝶儿打开。蝶儿却笑得很是异样,撩拨似的朝着他轻轻送了个飞吻。梅如雪警惕的瞪大了眼睛。忽地,他觉着看东西有些重影,头一阵阵发晕。
“你!”话音刚落,他却又豁然好了。蝶儿正在他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
“比功夫,我和你这位了不得的杀手那是差远了。比下毒我又和毒王差远了。只不过呢,在任何时候,我都可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应付一些小危机还是可以的。”蝶儿自顾自倒了一杯水。
梅如雪终于换上了一抹正色:“那你为何突然亮明了身份。”
“第一,这儿就我们两个。第二,我既然奉命保护你,自然同你有关的需要关注,必要时刻也得提醒你知道自己处在什么环境中。”
梅如雪将信将疑:“我有危险?”
“现在暂时还没有。不过快了。”
“什么意思?”
“那位包下这个小楼的大金主便是悲白发。而且吧,堕冰河与木萧萧两人中会有一个跟着一起前来。悲白发打头阵,他俩中来的那个做配合。比他们更快前来的便是杜尔迦教的线人们。”
梅如雪大惊,倏然起身:“不行,老子立刻就走。”
“现在外面都是他们的人。你蛰伏着不乱动,反倒还说得过去。毕竟,临安是个繁华大地方,要找个人也不似在小村子那般容易。”
没等梅如雪开口,蝶儿接着道:“红小娘已经和大金主打过招呼,这个房间住着一位常客,实在不方便让人家搬走。悲白发也同意了。约莫,他觉着这屋子里的人可能就是楼主。而且好巧不巧,楼主确实在这几日要到。”
梅如雪的眼中又开始泛起光来:“那他便‘坐实’了自己是这间屋子的‘常客’这么一件事儿。”
“对啊。”蝶儿轻飘飘说了句,“楼主为何早不来晚不来,掐准了这时候出现,我想期间苦心,梅公子是聪明人,自然能领会。”
梅如雪斜斜一勾嘴角,眼神中的鄙弃和狂傲掩盖不住地漫出来:“他可不就是怕我在危急时刻拿某些秘密作为活命的筹码嘛!悉伐那个老家伙再怎么宠爱花妙妙,总也该知道凡事有个轻重缓急,孰轻孰重他自会分辨。”
“随你怎么想吧。”蝶儿的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反感和厌恶,“反正我对你掌握的秘密不感兴趣。我只管暗中保护帮衬着你。另外,只有把房间外头布置得和其他屋子一样了,才不容易被人一眼就认出,然后半夜来‘摩挲’,然后发现这‘常客’的习惯和楼主大为迥异……我想他们一定会对这人的身份好奇,进而更密切地关注的。”
“哦,别忘了,楼主私下帮助你逃过一劫又一劫,悉伐不是不知道。你说,他们那个时候会怎么猜测这间屋子的主人的身份?”
梅如雪豁然紧紧盯着她,脸色煞白。
蝶儿冷冷笑道:“同别人一道,那才像个客房。才像个单独为楼主留出来、而楼主其实不常住的房间。你非要显得自己特别,那也没办法。”
“好了,你够了!”梅如雪咆哮一句,“让他们来吧。你给诗梦传个话,他要是保不住我,下一步死的就是他。”
蝶儿呆了呆,一脸无所谓地瞥了瞥他:“楼主特别交代过,如果梅公子说类似的言语,教我转告你一句‘我本就不长寿,什么时候到下面去,就不劳梅公子费心了’。”
“哦,还有一句‘在下能保你一次,便能保你无数次。同理,有些时候自然……’”蝶儿理了理鬓边碎发,“后面的话,楼主说,你是聪明人,不必挑得太明。”
梅如雪的双眸此刻简直要喷出火来:“滚!”
“滚是不会了。就算要滚,那也得我和——”蝶儿的手漫不经心地一指,“你。一起。”
“我不会出去的。”
“你现在最好听我的安排。”蝶儿正色起来,“如果你想活命的话。”
梅如雪的神情很难形容。他看着蝶儿的样子有警惕,却也有慌张想走,又觉着不安全。想留,仍然没有安全感……
蝶儿不紧不慢地绞着自己的鬓发:“最多还有一个多时辰,你的师兄弟们就会到了。我想,他们来这儿的第一件事,大概就是先搜搜屋子。”
“各种各样的屋子。”她强调了一句。
“好。我跟你走。”梅如雪已别无选择,“你准备怎么安排我?”
蝶儿没开腔,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出了屋子。梅如雪略一迟疑,也满怀着戒备跟了出去。她带着梅如雪走了绯云小楼的外层,直上顶层下面那一层。
“这里是……”
蝶儿嘿了一声:“自然是楼内姑娘们的小屋子。”
梅如雪眼睛一瞪:“来这里安全么?”
“不安全。一点也不。”蝶儿倒是回答得很爽快。
“你耍老子!”
蝶儿脸色一冷:“老娘很空?没事儿耍你玩儿?行了,床上被窝里呆着吧。那间——就是我的屋子。”
“眼下没人,你就在这里呆着吧,一直到危机过去。”说着她推开了门,让梅如雪先进去了,又探头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闪入屋内,关上了门。
梅如雪犹豫了一下:“他们来还早了吧?爷到现在早点都还没吃呢。”
“我去给你弄来。”蝶儿神色很是狡黠,“从早上到现在,除了那几个龟奴和丫鬟,没旁的人见过你。到时候我就说你出去了。你呢,到时候掀开我床的最后一层,下面就是床板了。板的中间有小缝儿,撬开,你就躲那个里面。我配合你,绝对不会被人发觉。”
梅如雪依她所言,看了看,确实床单下头的床板中间有一个方形的缝儿,很细小,一般床单铺在上头旁人是瞧不出来的。但是……掀开板子一看,这挖空的模样可像极了一口棺材,叫人瞧着可不舒服。
“怎么?像棺材?”蝶儿看透一切般露出深不可测的笑意,“楼主曾开过玩笑,棺材有什么不好的?升官又发财,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儿。躺棺材里头,提前预演死亡,那一瞬间很容易顿悟成佛哦~”
“怎么?那个病秧子躺过?”
蝶儿挑了挑眉头:“也许呢。”
梅如雪忽地哑然失笑,不再多言,坐了进去。
“放心,里面有透气孔,不会死人的。”蝶儿微微一笑。
“蝶儿姐。”门外传来呼喊声。
蝶儿立马示意梅如雪躲起来,自己则迅速铺盖上了那最后一层锦缎,故意有气无力地说道:“进来吧。”
“诶,蝶儿姐,你在这铺床呢?”
“是啊。”蝶儿眉头紧蹙,取过褥子盖在那层锦缎上,“早上起来还好好地,现在身体居然不太舒服了。肚子里面空空的,想吃些什么偏又挪不开腿。好妹妹,累你辛苦一趟,帮我去取些清粥小菜来吧。”
那丫鬟道:“好。对了,那怪人屋里可没人了。早上看见最后是你和他见了面。怎么?你说服他了?”
“是的。所以,让小娘姐赶紧找人把那儿布置了吧。他上街散心去了。”蝶儿说着放下被褥,“我吃了东西略略坐会儿便休息了。今儿,还得麻烦好妹妹和小娘姐替我告个假。”
小丫鬟道:“告假容易。可是,也就现在这么一会儿。待下午那神秘的大金主来了,小娘姐可肯定要所有人都露个面的。这是人家客人的要求。”
“不打紧,他们来时,你早些知会我一声,我看看爬的起来不,实在爬不起……那就到时候再说。”
“行。那我先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待人走远,蝶儿大大叹了口气:“得嘞,这位爷。我今儿就陪您‘卖’这儿了,谁也别乱出去了。”
“这之后怎么安排?”梅如雪的声音猛地从身后传来。
蝶儿皱着眉头,略显不耐:“我怎么知道?且先度过了今儿再说吧。楼主说,这两天他大概就会到。他到了,对你自有安排。”
“诗梦这两天就能到了?”梅如雪眼珠一转,神情古怪。
“大概。”蝶儿咬咬嘴唇,脸色从不耐烦渐渐透出一种很难以描摹的神情,“不知道楼主还有多久能到……”
梅如雪看着她的样子,忽然间觉着有些刺眼。他冷笑了两声:“哎哟,楼主长,楼主短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晓不晓得你的心思。我觉着吧,他可能连你的真名都记不住,光记得有个办事的属下叫‘蝶儿’罢了。”
蝶儿脸色一沉,带着秘密被戳穿的恼羞和酸涩,叱道:“要你管!管好自己吧。”
“嚯,老子不说,你就当没这事儿呗。”
蝶儿气结:“你!”
蝶儿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楼主,此刻离临安已经很近了。
临安山清水秀,十大美景人尽皆知。古来文人骚客,才子佳人留下了不少传奇佳话。更有白蛇千年爱恋的动人传说。江南的冬天,只要不下雨,阳光遍洒的时分还是很舒适的。
这天天气分外的好。
城郊的官道上一辆精美华贵的马车缓缓行驶在阳光下。拉车的马儿雪白高大,四肢蹄子轻快地点踏在地,颇有一种随着轻快音乐跃动的感觉。马车的车身和顶端反射出点点银光。当它跑过身旁时,百姓们才惊觉,那马车的顶端和车身镶嵌了很多美丽的宝石和琉璃。阳光之下,整辆马车都仿佛天上神仙的坐骑熠熠生辉。
马车的窗户打开,却看不清里面,清白的薄纱将里头的人遮掩起来。影影绰绰间仍能看出车内人的清瘦和挺拔。阳光透过纱帘抖落在窗边人的发梢和双肩上。
“呐,杨大夫……要不要考虑认输一回?”
“楼主你使诈!”
“围棋嘛,我只要能赢到地盘就行,使诈归使诈,但我又没耍赖。现在认输……还不算输太惨哦~”
“老夫还要再试试。”
不一会儿,车内传出一位老人家的“血泪控诉”!
“楼主,我还以为你这些年不下棋,早就手生了。原来你开头是故意诱我出招。好一招‘老叟戏顽童’!”杨大夫言辞间满是不甘心。
柳芊芊清亮的声音传了出来:“杨大夫,你可太‘羞羞脸’了。师父不早就让你赶紧认输了。是你自己不肯的。”
“他使坏!老夫我看着他虽然有很强的反扑势力,不过……应该还能控制。哪晓得,完全就是扮猪吃虎,一步步把我算计进去了!”
诗梦不以为杵,反得意地指指自己:“相交多年,杨大夫还不晓得我——是个什么货色么?”
“不行不行。再来一盘!”
“好啊。再有一盘的时间,大概也就能到地儿了。”
柳芊芊的胳膊肘架在围棋棋桌上,手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看着两个人各自将棋子收回篓子里,带着些哀叹的声音:“那我干嘛啊?”
“睡觉。”诗梦捻起一枚棋子,最先抢占了右下角的一个星位,口中淡淡回了句。
“啥?”
他手中仍然不停,依旧在和杨大夫你一下我一下地抢占棋盘上的星位,时不时还会有一两招小小的“交锋”,一面还不忘解释一下:“我同杨大夫对弈了一路,早就累了。到了绯云小楼,就一间屋子。我想了想……嗯,这时候徒弟就该照顾一下师父的嘛!”
说着,他转过脸来,朝着柳芊芊咧开一个很好看、但也很无耻的笑容:“天经地义,对吧。”
柳芊芊追问:“那我呢?”
“你?”诗梦忽地一顿,看向杨大夫,失笑道,“不至于吧,上来就‘叫吃’(注:围棋专用术语,表示某一方被对方围得只剩一口气的状态)?”
杨大夫白眉一挑,一派小任性的模样:“你管我。老夫就想提你的子!就想杀棋!”
“嚯,你可别忘了,围棋最终的目的是围空。”诗梦无奈地撇撇嘴,“你要再这么不顾一切地乱杀一通,那咱还是别玩了。”
杨大夫气势顿时低矮了一截:“好吧……我这不是被你气糊涂了么!”
“师父!”柳芊芊忍不住哀嚎一声,“你话就说了一半。”
“什么?”
“你占了那个房间睡觉去了,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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