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诗梦笑道：“那我尽量控制一下。”
“你少操点心，这就够了。”杨大夫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说话间，他又看向风如烈，脸色仍然黑黑的：“风大人呢？该吃的药，该上的药都上了没有？”
风如烈被他一瞧，竟也莫名地有些心虚。大抵病人见到了这般怪脾气且负责的老大夫都会有点犯怵吧。
他讪讪一笑：“药喝了。就是这个外用的……有些地方，我实在无能为力啊。”
“菜娘呢？没让她帮忙？”
风如烈忙解释道：“菜娘一大早就下山采买去了。刚才回来。现在正在后厨忙活大家的午饭呢。所以……”
“小千，给大人上药！这都什么人……”杨大夫的脸已经黑成了“包公”，“这么点小事儿，到现在还没搞定。铁了心要砸老夫招牌。”
“诶，这……”风如烈很无奈地偷看了一眼诗梦。
只见，诗梦暗暗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蹑手蹑脚就想溜。
“楼主！”杨大夫轻喝一声。
诗梦立马调整姿势，敛敛仪容，一本正经道：“什么事啊？”
“我说的事儿，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诗梦在刹那间变了个人一般，神色凌厉而冷酷，说话还是慢吞吞的，但却充满肃杀和不容置喙的意味：“不考虑。”
杨大夫很想再多说一句，可是连个“这”字，音都只敢噎喉头，最终吞回了肚子。风如烈震惊而意外地看着诗梦。
他实在没有想到，一个病弱的人背对着人的时候都能迸发出如此可怖的气场。要是他身体健朗，身材魁梧，再加上这聪明的脑子——那岂不是……未来最少也得是个王侯将相。说不准还有帝王之气哩！
“你真放心她一个人守着月影楼？”
“放心。”诗梦淡淡道，“况且副盟主也会去。有些事大可交给柳裁云。”
“可是……”
诗梦不紧不慢转过身：“刚才是谁让我少操心的？我现在不想操这份心。”
“诶，好。好……”杨大夫干笑着点了下头，随即脚底抹油没了影子。
小千和风如烈转身进了屋，照着杨大夫的要求上起了药。
“嘭”一声。
柳芊芊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衣衫微微有些凌乱，脸上的汗水小溪似的，顺着两颊划过下巴，滴答滴答往下落。斗篷被一只手拽着，一半拖在地上，又脏又潮。剑也“不见了”。
她这样子着实把诗梦吓了一跳，忙迎上来，一把抱住她：“傻徒弟，遇到什么事了？受伤没有？你要不要紧？杨大夫——”
风如烈和小千也迅速开了房门，跑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芊芊姑娘，你没事吧？”
杨大夫小跑着出来，“呀”了一声，迅速把手搭上柳芊芊的脉搏。但也就在转瞬，神色变得充满狐疑。
柳芊芊的喉头滚动了两下：“师父……我快……累死了……”
诗梦一头黑线。
“嘿嘿……”柳芊芊一手搂住诗梦的脖子，扯过他的衣袖胡乱擦了把脸，“师父，你也学会一惊一乍了诶……哈哈哈哈，你被我带跑了！”
诗梦再次一头黑线。
风如烈和小千，以及杨大夫在一旁看着，露出了会心一笑。
诗梦没注意到这些，只是佯嗔道：“瞧瞧你，就着一点训练量，就搞得这样半死不活。下回记得结束了把斗篷披好，这天气容易着凉生病。”
杨大夫等人见状，立刻“识趣”地退开了。
诗梦看了一眼柳芊芊握着拖进来的斗篷，叹了口气，解下自己的那一件：“穿上。”
“我热……”
“听话！热热的身子，出了那么多汗，待会儿一吹凉风，保管要得病。”诗梦说着，伸手将斗篷盖上了柳芊芊的肩膀，扯了扯紧，随即又不放心地把帽子拉了盖她头上，“自己系好。”
“哦。”柳芊芊往诗梦的肩头靠了靠，撒娇道，“师父，你这个任务量真的是累死徒弟了……我们下次就少一丢丢嘛！拜托拜托啦~就一丢丢！少一丢丢。”
“不行。”诗梦坚决道。
柳芊芊瘪瘪嘴，整个人瘫软下去似的挂在诗梦身上：“我现在连迈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啊，我觉得我要晕过去了……好晕……”
诗梦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忽地一把横抱起她，将她送回房里：“下不为例。”
解下斗篷的一瞬间，刚好一阵风从窗口灌入。柳芊芊乍冷乍热，不由地打了寒颤，“阿嚏”。
“看吧！为师刚才说什么来着？”诗梦立马又扯过斗篷盖在她肩头，“待会儿再脱。”随后，站起身将门窗紧闭。
他没注意到在转角处的菜娘。
菜娘的表情平静中，带着点失落。她看到了诗梦解下自己的斗篷给柳芊芊披上到眼下他温柔体贴地关上屋角的透气窗。
屋内传出来诗梦的一阵轻咳。
柳芊芊自责地“呀”了句：“我糊涂！怎么就忘了你身体弱，受不得一点风来着。完了完了，又要害你生病了。”她瘪瘪嘴，迅速扯开肩头斗篷，一下子扑到诗梦身上。
诗梦稍稍挣扎了一下，又惹得一阵咳嗽。
柳芊芊耍赖般抓着斗篷，死死环住他的脖子：“师父不许动！屋里现在没风。我也不冷。”双手又快又轻巧地系好了斗篷上的系带。然后缓缓退了两步，笑眯眯地看着诗梦。
“这样就好啦。”
“吃饭了。”菜娘不想再看这样的画面，在门外轻轻喊了声。
柳芊芊折身过去开门。
菜娘向着诗梦福了福：“楼主。您的午膳我已经放在您屋里了。风大人正在等您。”
“好。我知道了。”诗梦温和道，“芊芊今日太累了。刚才可能又受了凉。吃了饭，你烧个炭火暖暖屋子，让她好好睡一觉。”
菜娘只觉得心里头微微苦涩：“是。”
柳芊芊笑着吐吐舌头：“就知道师父最好了。”
“你啊……”诗梦莞尔，又看向菜娘，“你也好好休个午觉，大家的肚子可都指着你呢。”
“是。”菜娘一脸平静，规规矩矩向着诗梦福了福，目送他离开。
之后的五天，风如烈照例在这里好生修养。杨大夫确实是极有本事的大夫，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令他好得七七八八。
随后，他制作了一些伤药和解毒丸，很隐晦地表示出诗梦近来不便留客，同时也提醒他，他的失踪让地方掀起不小的波澜。风如烈在小千的护送下披星戴月地赶回当初“失踪”的地儿去，见到了相关官员，事态才渐渐平息下去。
而小千在第四天夜晚回到了小院，开始了和诗梦共处一室的生活。
“你认真学着。”诗梦温吞吞说了这么一句对小千来说极为没头没脑的话。
小千搔搔头：“不知楼主要属下学什么？”
诗梦淡淡道：“自己看。就三天时间。”
“这……”
诗梦不再理他，伸手拉好被褥，取过斗篷再覆盖其上，接着脱鞋脱衣，钻入被窝，将脱下的衣衫伸手递给小千：“去挂起来。”
“是。”小千一脸懵逼地接过衣服，不太娴熟地干着侍女的活儿。
诗梦翻了个身朝里面，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头，轻轻说了句：“你也该睡了。”
“可属下不困啊。”
诗梦很坚定回答了一句：“不，你困了。”
“？”
“因为我困了。”诗梦又接着解释了一句。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小千就更摸不着头脑了。小千却也没办法，暗暗叹了口气，躺在卧榻上，屋内热气熏得他根本睡不着。原本放榻上的被子压根儿就没想过要盖。他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看着屋顶，脸上挂着苦大仇深的表情。
诗梦后面还有更让他招架不住的“命令”，就连柳芊芊、杨大夫都是一头雾水。但是，看着诗梦特别不可亲近的模样，只能心底里同情小千一把了。
“红豆、红枣、银耳、莲子、黑豆、山药、梨……”诗梦以食指敲了敲太阳穴，忽地问杨大夫，“还有什么是我常吃的？”
杨大夫忙应了几句。
“嗯。芊芊你帮忙记着。”诗梦吩咐道，“我一周调理都吃些什么，杨大夫，你到时候列个单子出来给芊芊。由芊芊亲自交代给菜娘。”
柳芊芊和杨大夫面面相觑，却还是回答道：“是。”
“还有，我喜欢重酸重辣。”诗梦深深看了小千一眼，“伙房要是没准备，问他们要。”
“可是，楼主……我不太吃……”
诗梦冷冷道：“我爱吃。所以你也爱吃。”
“哦，哦……”小千心里头却惶惶不安极了：楼主这样子——不会是失心疯了吧？？？？
“芊芊。你该知道的。我的屋子炭火一定要烧的旺旺的。”
柳芊芊一愣，下意识答道：“我知道。师父你怕冷。”
“如果没什么事情要办，晚饭后一个半时辰内，绝对入睡了。”诗梦慢慢拢起双手，“哦，对了。记住。面朝里，只露头——这种睡姿。”
小千不确定道：“是……对我说么？”
诗梦翻了他一记白眼：“不然呢？”
“平时没事儿别动笔。我喜欢直接说。”诗梦浑不在意周围诧异的眼光，“下午空闲的时候，去弹弹琴。给芊芊喂喂招。”
顿了顿，他接着道：“不对。应该说‘给傻徒弟喂喂招’。”
“师父你……”
小千苦着脸：“楼主，您让我去弹琴？您知道的，我不太会。”
诗梦促狭一笑：“这很好。我也不太会。”
师父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柳芊芊斜睨了诗梦几次，神情越发狐疑起来。
……
转眼两天已过。
这日清晨，等大伙儿爬起来的时候，诗梦已经醒了。此刻的房中，他正背对着小千，桌上放着一个大箱子，里面的东西零散地放在桌上。诗梦正拿着把小剪刀，仔细小心地修剪着什么。
“楼主。您这是……”
诗梦闻言，笑着转过头：“醒了？来来来，快坐下。”
“这是……”小千看着他人畜无害的笑容，再看看一堆脂啊粉啊的，竟然一阵毛骨悚然，“楼，楼主，咱有话好说。”
诗梦眉头微微一蹙：“别废话。快坐下。”
小千的脸上那愁苦的表情让诗梦忍俊不禁：“你这是做什么？放松点，不然我不好上妆。”
小千勉强扯了扯嘴角：“属下，属下……放松……”
“哈哈哈哈。”诗梦朗声笑起来，一个不慎呛了一下，轻咳两声，“放心，不把你化成女人。”
小千听着心思被拆穿，脸一下红到脖子根。
诗梦看着，笑着摇头叹了口气：“气质和行事还有点偏差。不过……应付眼前差不多了。”
“什么气质有偏差？”小千一头雾水。
“稍安勿躁。”诗梦说着，拿起一块人皮面具小心翼翼覆盖上去，随后，拿出一大套刷子，开始刷刷涂涂，“比起无此人的技术，我还欠点火候。不过放眼江湖，易容术能比我还好的，也没几个了。”
小千疑惑道：“楼主这是要我冒充谁……”
诗梦又白了他一眼：“你啊？如今怎么和芊芊一样糊涂了？还没反应过来？”
小千一愣。
正此刻，诗梦揽过铜镜，不急不躁道：“看看罢。”
镜中竟然没有小千的影子，而是诗梦。
“诶，楼主您怎么……”他忽地住了口，这镜中的诗梦不是诗梦，而是他自己！
诗梦咂咂嘴：“稍微粗糙了点。不过，我还是有信心应付过去的。”
“这是做什么？”
“今日下午就出发。”诗梦神色严肃起来，“你和芊芊、还有杨大夫一道赶回月影楼。然后，在会客大厅，我的座位那儿布下奇门遁甲以及纱帐珠帘。防止别人靠近。”
“这……”
诗梦没理会他的茫然，接着道：“我知你有口技。稍后和芊芊、杨大夫打过招呼后，你便正式以我的身份回月影楼。冰冰和柳裁云应该在楼内已经布置好一切了。记住，回去后只可与冰冰一人说明情况。剩下的人，只字不准提。”
“那万一饮辅公问起您来了？”
诗梦思忖片刻：“你便说我自有安排。他只管把招待同道、宴会举办诸事办得风光，旁人察觉不出我已经不在月影楼即可。”
“若是那些门派的掌门要见您，怎么办？”
诗梦微笑道：“这还不简单。你便说‘诗某近来身子不适，身患会传染的伤病。又恐怕不出面与诸位打个招呼不合乎礼貌和规矩，故而垂帘会客。为了大家好，咱们有事儿还是稍隔些距离谈吧。又或者，诸位掌门有不便言说的，也可以写下来。诗某看后，再教劣徒前去答话。’，诸如此类，你随机应变即可。这点，我还是很相信你的。”
小千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孟良、芊芊、冰冰和杨大夫都会帮衬着你。这点你大可放心。”
小千追问道：“那楼主何时回来？”
“说不好。回来时我会先派人告知冰冰。你等他消息。”诗梦不慌不忙地收拾着易容用的东西，“再作计较。”
“是。”小千拱手，恭敬应答。
诗梦四下看了看：“我现在就从后门下山了。你再过一会儿出去。记住，只同芊芊和杨大夫两人私下悄悄说明即可。菜娘之类的，一概保密。”
“是。”
诗梦不再多言，推开床后的一扇小门，一个眨眼消失在山后丛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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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尔迦教极乐宫。
悉伐由于痛失爱子，再加上忧心花妙妙的行动，还得兼顾着打理教内事物，刹那苍老得很快。他本就是耄耋之年，眼下倾颓之势愈发明显，鹰隼的漆黑眸子里泛着一种沉沉暮色。
“夫人那边一切可都顺利？”
木萧萧上前一步回答道：“昨天入夜刚接到的消息，夫人他们已经进城了。大概最晚明天就该回来了。”
悉伐半靠在座椅上，摩挲着白玉扶手，眸子轻轻一抬：“为什么要明天？”
木萧萧面无表情：“大师兄那边传回来的消息是夫人的情绪很是不稳定。他担心连日赶路后，夫人会吃不消。”
悉伐沉默了一下：“让夫人好好休息。若是有什么不适，本座派人去接她回来。”
“是。”木萧萧应答道。
“把那个不怕死的直接给本座带来。”悉伐的眼神一下子阴沉得可怕。
这次轮到木萧萧沉默了片刻：“二师弟死了。”
“什么？！死了？”悉伐坐直了身子，阴沉沉的脸色教人没由来的心悸，“之前夫人同本尊说一切顺利，她已经有办法对付此人，并且一切都在掌握。”
木萧萧勉强稳住自己说不出来的压迫感：“大师兄说，二师兄虽然被带回来了，但是，只带回来一个首级。尸身不曾拾掇。后来再去寻那尸身，已经被月影楼的人收拾走了。”
“月影楼？”悉伐的尾音扬了扬。
木萧萧暗暗咽了口口水：“是。”
“我那个小徒弟终于肯活动一下了？”悉伐再次懒散地靠在座椅上，眄了这个弟子一眼，“咱们的线人还有什么消息传回来么？”
“线人说，她好像看见了两个诗梦。一时半会儿不太好确定孰真孰假，要等待进一步验证。”木萧萧如是道。
“今天的消息？”
“不，是前两天的。”
“为什么现在才来和本尊说？”悉伐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白玉扶手，危险的气息却紧紧逼着木萧萧。
木萧萧暗中攥紧拳头：“属下只是觉得她的语气犹疑不定，想再观望一下，等核实后再一并上报。”
悉伐豁然抬眼，深深看了木萧萧一眼，心中思忖这多事之秋不适宜多生是非，免得将身边人都培养成了仇人。
一念及此，他舒缓了一下表情：“好。除了白发外，教内就你做事还算稳妥些。”
“师父谬赞。”木萧萧谦虚道。
“你立刻传信白发，让他连夜上山。为师在入睡前要见到那个混账的脑袋，还要知道此事详细的来龙去脉！”
木萧萧点了点头，一刻也不敢耽搁，施礼告退后直奔山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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