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三日后。
傍晚时分。
杜尔迦教的大门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眼见着太阳西沉,即将完全坠入云海。身穿仙童子衣衫的年轻人朝着华服鬼面的大巫师行了一礼:“师父,吉时已到。”
大巫师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神冷冷的,遮盖这厚厚妆容的面容神秘而诡谲。
年轻人扬了扬手,最前面开道的一百个童男童女便开始拿着事先准备好的各种道具,边吟咏边手舞足蹈起来。在原地跑来跑去一阵后,令人眼花缭乱的队形渐渐变得规整起来。
大巫师在最前方一面跳舞,一面挥洒着不知道什么混合物的液体,像在画符,又像在招魂,口中似歌非歌,似啸非啸,似吼非吼,半笑半哭,忽喜忽怒。他作法一段,随后跟在身后的两个仙童子便齐齐重复一遍,最后拖一个非常诡异而悠远的调子,伴随着扬手挥袖,一阵粉末飞舞。放眼望去,大巫师他们穿梭其中,忽隐忽现,跟在后头真有一种如坠黄泉,行于幽冥的身临其境之感。再加上大巫师一早就要求布置好的白灯笼,黑、红字,一股说不出的寒意从脚底直蹿上人的心尖。
大巫师三人刚跨进门,穿过那刚刚尘雾,紧跟着,在其身后门外的童子开始活动起来。仙童子背转过身,倒退着蹦跳两步,忽然又是扬手一洒。漫天飞尘化作浓厚的阴间白雾。领头的小仙童最先开始蹦跳翻腾,将自己的身形缓缓没入烟尘中,伴随着高啸吟唱,时不时诡异地闪现一下。
一段结束,平静地向前跳了一小段后,他穿出烟雾,随即也和前头的仙童子一模一样抛洒了一股飞烟,紧跟着转正身体,快速舞蹈了两步,跟在了大巫师他们身后,保持着一开始那个距离,一丝一毫的偏差都没有。
领头童子的后头,三个童子一排,一边跟着跳舞吟唱,一边在白烟飞洒后,以和领头人同样的方式穿梭进其间,直到完成新一轮洒白烟的任务,转身亦步亦趋跟在领头人的身后。
这三十三排之间的距离保持得相当规整。每一段傩舞都好像是设定好的机关那样,循环往复,分毫不差!配合着怪异的调子,诡异阴冷的气氛,令人心悸。
每隔几排的中间一人便扮演小仙童的角色。其他人则代表着象征世间万物的基础四相。
队伍的最中间是鲜花扎起来的祭台,前后左右均匀地分布着十二瑞兽,跳着和前面“童子军”截然不同的亦颠亦狂的舞蹈,以及摆弄着很多和传说中瑞兽动作似像非像的造型。
紧跟瑞兽队伍后面的是一个乐队。乐师各个穿着怪异的服饰,画着浓厚可怖的惨白妆容,吹着唢呐等尖锐声音的乐器。还有许多从来没见过的,声音十分阴森渗人的敲敲打打的乐器。还有几个常见的类似琵琶,竹笛之类的乐器。可是,它们出来的调子却也是一调三折、颤栗怪异。
最后跟着两列穿着鬼差衣衫的人。他们不断重复着几个动作,时不时洒一把纸钱和白色粉尘,仿佛真的就是护送这个队伍的阴间官差。
然而,这支队伍进门没多久便发现与这道路两边白灯笼同样多的是杜尔迦教的弟子,还有一些像是百姓中募集来的“苦行者”。苦行者并不算多,每隔一段才会看到一个。而那些杜尔迦教的教众却是持兵器站在白灯笼下面。白惨惨的灯光映照着他们没有表情的脸,显得分外森寒。
最前头的的大巫师没有停下脚步,可这些不该出现的变化都落在了他的眼睛里。
来到原本准备好的祭祀场所。一个安放尸体的大莲台已经准备到位。莲台前头是一张硕大的波斯地毯,上面有一床鸳鸯锦被。悉伐的睡衣松垮垮地搭在身上,盘腿坐在锦被的中间。而花妙妙画着精致耀眼的妆容,素色抹胸几乎通透。她的脸上泪痕未干,头靠着悉伐。
大巫师进门后的第一个音却是从鼻中冷冷“哼”了声。
一旁扮演仙童子的弟子赶忙接话,带着些不解和不满:“这外头一路过来都是带兵器的教众,不知是何缘故?我们这非寻常祭祀,一旦开始是绝对不能由一丝一毫的闪失和打扰的。”
悉伐却没有发怒,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门的方向,道:“这也是为了安全。本尊收到消息,今夜会有敌人混入。为了不打断这祭祀,才特意安排了这些人。”
大巫师背转过身,扫了一眼身后的诸多“魑魅魍魉”,又看了看四周,似乎很是不爽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来搞什么“守护”工作。
“大巫师放心。”悉伐说得非常礼貌,但却不容置疑,“本尊保证他们不会打扰我们,安静得将同不存在一样。”
大巫师只是又轻轻哼了声,朝着刚才说话的仙童子点了点头。
仙童子应和了一声,又看了看自己的同伴。稍顿,两位仙童子同时拉了个悠远的长调。身后的一百位童子和十二瑞兽随即鱼贯而入。十二瑞兽将放着悉达多尸身的祭台围了起来。而百位童子则将祭台和支起来的床幔整个围了起来。
他们齐声吟唱着两位仙童子刚刚哼唱过的调子。反复吟咏,低沉哀伤。这时清脆的铜铃铛声像是一把匕首在这压抑的“声网”中划出一道口子。大巫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穿过“人墙”,来到了床帐前,围着纱幔开始舞动起来。
皮和肉、灵和骨摩擦的声音在被褥间纠缠,将一缕缕曼妙而撩人的欲望气息注入了整个祭祀中,这种被无限放大和虔诚化的云雨像是一支支被包装好的带刺的花朵。危险又充满极致诱惑。
花妙妙有些尖利的指甲像猫儿般疯狂抓挠着悉伐的后背,甚至好几次都将他的皮抓破。她带着一丝丝掠夺的傲气,不住地啃咬着悉伐的双唇,疯狂地试图在他的身上攻城略地。
而悉伐作为一个男子,堂堂一个门派的掌舵人,在这种事情上面也是绝对不愿意屈居人下的。他奋力接下自己夫人的每一次“进攻”,并且给予更强烈的回馈。
空气中的波动似乎影响着整个祭祀的节奏。
正当所有的人都陷入一种浑然忘我,越发癫狂的癫狂的状态的时候,很远的地方传来了隐隐的兵刃交锋的声音。大巫师的动作不知不觉卡顿了一瞬间。也就是这一瞬间,悉伐也立刻敏感的捕捉到了。随即他也察觉到了这打斗声。
但是花妙妙却摹地猛然一下死扣住他的脊背,双唇仅仅是挪开了刹那,又一次喘着粗气舔舐上来!那声音仿佛被她打散。大巫师似乎也没有停顿过片刻。
悉伐再怎么厉害,也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在这件事上,他渐渐追赶不上花妙妙的活力和体能。一阵阵的疲倦让他由一个进攻的王者,渐渐变成了顺从的臣子。但他尽可能不让自己停下来,显得疲倦而狼狈。
打斗声转眼就到了附近,已经是人人可以听到的状态。
祭祀的大巫师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悉伐却突然推开了花妙妙。他很累了,待会儿还可能要面对敌人。此刻正是给自己“喘口气”的好机会。
“诶?”花妙妙娇喘微微,也已经疲倦了。
悉伐怜爱地看着她,看着她累到连四肢都在颤抖的模样,感叹她是个好母亲。感叹儿子没福气跟着这样的母亲。也感叹这样的母亲留不下带着王者之血的孩子。
悉伐冷冷地看着四周还在进行祭祀的,丝毫不慌张的人,似乎他们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出,完全无视了现场的突发情况。
正当这时,在悉伐的头顶传来一声:“最好不要打断祭祀。我——说过的。”
悉伐寻找向声音的来源——他看到了坐在自己床幔顶上的一个只有半身的、虚幻的谪仙般的人影。他随即浑身一震。沉吟片刻,又细细听了听这外头的动静,最终选择继续下去。
仙童子将悉达多的尸体抱下来,以一种诡异却有庄严的声音,道:“触摸这匆匆来到人间的亡灵吧,向他祷告,向他诉说你们的爱意。他会将一切传达回来处。向他祷告,向他诉说你们的不舍……”
悉伐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抚摸着悉达多冰冷的尸身,悄悄偏转过脸。而花妙妙则是胡乱摸了两下便已经泪雨滂沱,趴在悉伐的肩头哭得不能自拔。她的手又是扒拉又是捶打着悉伐的胸口,甚是抓破了皮。
“夫人!”悉伐一把紧紧抱住她,眼睛中也有了泪光。
那个床幔顶上的人影渐渐从迷幻的半身变向全身。
祭祀的吟唱之声忽然又大了起来。仙童子抱开悉达多,示意悉伐他们继续。悉伐忽然觉得很累,头晕目眩。他略感惊慌地试了试自己的手腕手掌的力量,想确定什么一般。这眩晕的感觉像极了中毒!
但似乎只是他多心了。一切都是太累了而已。
打杀之声终于到了门口。
这祭祀眼看是进行不下去了。
悉伐毅然决然地起身,刹那就穿上了衣衫,顺便将被子扔向花妙妙,示意她保护好自己。
他向着大巫师鞠了一躬:“抱歉。今天恐怕不能完成了。”
大巫师似乎也没有很诧异。
就在这时,悉伐下意识看了一眼床幔之上,那个谪仙人一般的幻影居然还在,不仅在,而且似乎变成了真人。他含笑看着这里的一切,仿佛在看一折戏。
童子似乎不需要大巫师吩咐,自己井然有序地从偏门退了下去。
而大巫师和两位仙童子,以及十二瑞兽却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此事是我江湖中事,本尊不想连累各位,不妨先回避一下。”这是悉伐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这么客气礼貌地说话。
大巫师却反常地笑了笑,神色诡异:“走?”
“我不愿意。”说话声音完全变了调子,与此同时,大门一下被攻破!
大巫师的身上忽然闪过霁月剑的寒光。
剑,正握在大巫师的手中,如蛇一般吐着信子。
“你到底还是亲自来了。”悉伐的脸上没有一丝意外,似乎料到这个结果了。
“楼,楼主?”闯进来的孟良看到服装怪异,妆容诡谲的人,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剑,有些意外和不太肯定。
大巫师,也就是诗梦,点了点头。
诗梦飞身而起,剑光铺开,便向着悉伐招呼了过去:“守外头去!我要亲自和悉大教主了结一点恩怨。”话音未落,交锋之声已然响起。
“可是……”冲进来的人迟疑了起来。
“出去!”
悉伐笑得很残酷:“让他们出去?你以为,这屋子里就我一个能打的么?”
“楼主……”
“诗盟主……”剑成痴,文渊等人在外头瞧见里头动静,也想进来。
诗梦大喝一声:“出去!都给我守住了外头!降者活命,反则杀之,一概不论!”
“是!”孟良迟疑片刻,大声回应了一句。
伴随着这大堂的雕花木门渐渐合拢,人们能从门缝里看到从祭台四周钻出来了许许多多杀手。诗梦一个人仿佛是汹涌大海上的一座孤岛,随时有被吞没的可能。
“给本尊拿下!”
诗梦冷笑不答。霁月剑在他的手掌间灵活地刺、砍、劈、撩、格、挡……灵活得仿佛一条鱼,避开所有的攻势,割开敌人的脉搏,任凭鲜血将衣袍染透!
此时此刻,他不觉得冷,血液在胸腔内燃烧,将他全身都炙烤得滚烫!
悉伐却在这时退到一边,拥护着花妙妙,一手顺带扯过花妙妙的裙衫,示意她快穿上。花妙妙慌乱地接过衣服抱在手中,吓蒙了那般不知该怎么进行第一步。这时,衣衫内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掉落。她吓得一个哆嗦坐了下去……
“别怕!”悉伐站到她跟前,一手抬着,将她护在身后,目光灼灼地看着这大批的杀手同诗梦胶着一处,拖住他的步伐。
他坚信,只要时间足够,他的体能就会恢复,他的四肢便不再酸软无力。
诗梦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可是,直到霁月剑伴随着花妙妙的尖叫声逼到眼前时,他才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自己的手脚不仅没有因为多休息那么片刻而得到舒缓,反倒变得更加无力。
悉伐的心有一点点沉下去——被人下毒了!
可这个毒是何时下得呢?
他来不起考虑,拼尽全力和诗梦交手起来。眼下,他俩堪堪能打成一个平手。
然而,诗梦这边似乎所有的帮手都被他“赶”出去了。杀手们见两人胶着住,纷纷寻得时机插入一剑,使得悉伐的力量远远超过诗梦。
诗梦挽了个剑花,叮叮当当扫开一大把利刃。飞身而起,又倒悬而下,剑尖飞搅,纠缠群剑以借力平稳落地,几乎同一时刻又片腿横扫过千军。
他同这一群杀手正投入地酣战,无暇分手去对付悉伐突然射来的暗器!
“糟糕!看着好悬……”诗梦心底暗暗叫苦,“他怎么会准备这么一个武器?他一定早就知道了我的计划!只是不清楚他到底知道了几成。”
但诗梦想象中的可能会偷袭成功的糟糕境况没有发生。近在他耳边的兵刃脆响和眼前这个陌生的、谪仙似的背影让他大感意外。
悉伐其实更震惊——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诗梦很狐疑悉伐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错愕,惊恐和不敢置信的眼神。
“这人到底是谁?有点眼熟……”
待悉伐和那个神秘人对调个方向以后,诗梦也愣了愣。就是这一愣,一把剑飞刺而来。
“小心!”大巫师突然一声大喝。
诗梦回过神来,急忙避闪,可还是被割伤了手臂。他怎么都想不到——之前床帐顶上的那个虚幻的人物居然……成真了?还拿起了兵器?
但他现在无暇多思考这些事情。“人家”既然是来帮忙的,那么,此时此刻同仇敌忾才最重要。他在杀手中杀出一条血路,再次缠向悉伐。
而此时,悉伐一转手腕向着那个凭空冒出来的人的剑刃上推出。那人不得以横剑抵挡,凌厉如排山倒海之势的内劲瞬间将那人打飞出去,跌倒在地,口吐鲜血。杀手们见状急忙抓住机会上前铲除敌人。
人多势众,那人抵挡得很是费力。他想逃出去,却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苦苦支撑着。
而悉伐在推掌出去的一瞬间,同步抢过近边一个杀手的剑,直直刺向诗梦。
诗梦毫无畏惧地迎上去,格挡开来。剑尖凝聚着的内劲如一枚看不见的弹药,一下炸开。就在这一刹那,悉伐居然踉跄着小小退了两步。
诗梦的脸上这时忽然浮现出一种舒心且带着些许古怪的笑容。他再次进攻。悉伐的抵挡越来越吃力,而花妙妙在这紧要关头忽然慌张地尖叫了一声,一下打乱了悉伐的节奏和心扉!悉伐豁然转身,心跳似乎跟着漏了半拍——一把利剑已经刺到花妙妙的眉心!
他刹那出手,以内劲打开了那把剑救了花妙妙。可同时,诗梦的霁月剑也到了他的跟前。
电光火石间,花妙妙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也不知道她是如何从这个角度做到一下飞身而起,挡在悉伐面前的。
诗梦只感觉到自己的剑刺破了她吹弹可破的娇嫩皮肤,割开了她的五脏六腑!
“你!”诗梦极度错愕,几乎失声,霁月剑握在手中都忘记将它抽回来。
“夫人!”悉伐一声哀嚎。
他抱住迎面倒来的花妙妙,不知所措。
花妙妙却凄然一笑:“我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可是我……”
“你,你别说话……我,我……”悉伐慌乱起来,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无助的老者。
“不。夫君。”花妙妙主动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似笑非笑,“你得陪我……”话音落,那笑容变得怨怼而恶毒。
悉伐察觉到腹部一痛!他不敢置信地低头望去——一把匕首整个儿没入了他的身体,直到手柄那里!
“你,你……你……”他推开花妙妙,手指着她,指尖不停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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