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杨大夫也是心烦意乱,带着些怒气拂袖出了门,仰天长叹。
“楼主,恕齐若多嘴一句。”齐若的声音温柔细腻,“此事已非人力可以掌控。您这样,对于大巫师一点益处也没有。我师父也跟着提心吊胆您的身子。倘或大巫师还有感觉,此刻,他的心里一定也不希望您为了这件事病倒在他的眼前。”
柳芊芊急忙附和:“是啊是啊是啊。”
“齐若多嘴,冒犯楼主,还请责罚。”她盈盈下拜。
诗梦只觉得自己被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包围着。
他强打起精神,吩咐柳芊芊:“扶齐若起来。”
“齐若,我没有怪罪你。你是从一个徒弟和大夫的角度出发,向我劝谏这些好话。我怎么会怪罪你?”
“谢楼主。”
诗梦似乎是心头的事压得太多了,长叹一声后,带着些自言自语,又有些提问之意的口吻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紧张他必须活着么?”
“因为他是你的兄弟。现在就是为了你而死。”
诗梦的眼神中有坚定而温暖的神色,也有深深的懊悔和自责:“是。如果可以,我宁可自己所有的谋划竹篮打水一场空,也不要他变成现在这样。但……也不光光只有这一点。”
“那还有什么?”柳芊芊不解道。
“他在我们边陲的那些小国之中都很有号召力。不仅如此,我们的两位敌国也奉他为座上宾,时常请教国运和占卜之数。境边虽无战争,看起来似乎很是太平,但其实摩擦不断。而咱们的国中,有许多民风彪悍的部落,时常会有不满于朝廷,向朝廷挑衅的不安分举动,朝廷也会暗地里请这位大巫师出面调停,以减少安抚费用。”
“楼主的意思是……如果大巫师不幸去世,这又是因为我们月影楼的江湖恩怨……那么,月影楼就很危险了。”
诗梦头疼似的按揉着脑袋:“不光如此。敌国更可以此为借口,说我们的朝廷放任目无法纪的武人欺骗大巫师卷入纷争,最终害死大巫师而向我们宣战。届时——民不聊生,生灵涂炭。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一己私欲!”
“师父你千万不要自责。大巫师一定也没有料到会有眼下这样的境况。我想,那时候,他一定是只有一个念头——帮助你,帮你完成心愿。”
“是啊,楼主。我们一起再想想别的什么剑走偏锋的奇法子。”
柳芊芊忙笑道:“对对对。师父你别急啊~既然药石无效——”
“那,那……”她急中生智道,“那么咱也就试试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嘛!比如……额,那个……比如,比,比……额——他这个什么幻人本来就是玄而又玄意念化的东西。要不是亲眼见着,我还以为是神话传说呢!那,那内功什么的,还有内劲。这玩意儿说它玄乎,它又不玄乎,打在身上能感受到。说它不玄乎……内劲之类的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也没人能说清楚不是。“
“但是。”柳芊芊突然一提嗓音,“它打到你身上了,进入你的身体了,损伤你的五脏六腑的时候,你也是能够有一种‘体会’的。”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懂吧?那个……体会!感觉!滋味!感受~懂……么?”
话音落,她忽然发觉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盯着自己——带着一种听她讲故事的神情,仿佛世界都凝滞了。
诗梦的眼神微散,半晌后,猛地一收,眼中似乎有两道精光凝聚而起,直直地飞射出来:“是了。既然都到这一步了,何不试试?芊芊,扶他起来。”
“哦,好。”
“齐若。”
“在。”
“去找一位楼中领事前来相助。”
“是。”
眼看齐若要走,诗梦霍地又轻喝一声:“等等。”
“楼主。”
“找三位领事来吧。一个我怕不够。”
“好。”
“去我院落的假山那里。”诗梦道,“我在石室等你们。”
“是。”
“芊芊。”他看了眼被扶起来的大巫师,稍顿,接手过他,吩咐道,“你去多找几个弟子来。把他们两个抬去我院子。我在石室门口等着。”
“是。”
仅仅一柱香的功夫,所有东西便全依照着诗梦的吩咐准备到位了。但随即,他把除了那三位领事以外的人全部“轰走”,决绝地把人封死在了门内门外。
“楼主,你这……”三位领事有些后怕地盯着诗梦,生怕这是他突然精神失常的举动。
诗梦的眼底满是狠辣和决绝:“今儿要是救不活这两人,便——都别出去了,一起上路吧。”
众人看着他的没有丝毫狰狞神色,却远比狰狞更吓人的诡谲表情,不由地冷汗渍渍。他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诗梦一点想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若是真救不活,便只有死路一条。即便三人联手,也不可能从诗梦剑下闯出去,更别提这么牢固的石室了。
“你们三人轮流着给这位月公子输内力。五天。不许间断。并且要详细叙述其游走在体内的感觉。把这内力描述得越详尽越厉害的好。”
三位领事面面相觑,却谁也没敢多嘴问一句:“是。”
“桌上有水,渴了自己去取。”
“是。”
“那——”诗梦忽然正色作了一揖,“麻烦三位了。”
吓得三位领事不知所措,急忙单膝跪地:“楼主吩咐,属下等自当尽力。”
诗梦缓缓叹了口气:“这便开始吧。”
窗外星斗转瞬换,洞中不知日月长。
四个人各管各的“病人”,没有丝毫时间概念。也没人去关注一下那个沙漏做得时间标记物,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了五天。
一直到三位领事只觉得自己的毕生内力即将损耗至油尽灯枯,这才瞧见月清凝缓缓动了动眉睫,接着一丝丝极其缓慢地睁开眼睛。
而大巫师稍稍慢一些。
诗梦察觉到月清凝醒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笑意。
不一会儿,大巫师的眼睛也一点点睁开来了。稍顿,他又缓缓闭上了眼睛。再过一会儿,再一点点睁开……反反复复好多次,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月清凝亦如是。
“你们三个去找人把他俩抬到后山小院,让人通知杨大夫,把全岐黄院的弟子都叫过去,照顾这两人。”
“是。”三位领事脸色苍白,气喘微微地回复道。
可随即,这三人想起来一件事:“这……楼主,我们怎么……”脸色尴尬,又带着些忐忑不安。
诗梦只是闭着眼睛,口中轻声道:“左手边有一块特别暗的地方。你们过去摸一下,那里有机关。打开暗门,再往里走一段,墙根那儿嵌了一个很小的珠子。拿开它,出现一个暗格。按一下里面的东西就好。”
“咱们是从前门进来的。现在可以从后门出去。”
“是。”
“立刻去办。”
“是。”
不一会儿,这洞内便热闹起来。诗梦勉强睁开一丝眼缝,瞧着众人忙碌。
“师父。”柳芊芊焦急上前。
“楼主。”杨大夫也急忙拨开人群奔着他来。
诗梦浑身一震,只强作无恙,不急不缓道:“你俩赶紧先跟过去,督促好他们安置大巫师和月清凝。另外给三位领事配点好药和好的伙食,调理一下他们的身子。再多拖片刻……我月影楼便可能要办一场多人丧礼了。”
最后一个字他提气喝道:“快!”
柳芊芊和杨大夫不敢耽搁,抱拳施礼道:“是。”
两人一面往外走,一面商量着。
“杨大夫,你去看看三位领事,找几个你的弟子,一起先去把那边打点好。我去安排他们把师父的朋友安置好。先教齐若悄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样了。到时候你再过来,齐若直接和你细说,便不用搞些重复的事儿了。”
“如此甚好。”杨大夫回望了一眼后头的那个假山,颇不放心道,“你看着那边没啥事儿了,赶紧就来找你师父。”
“知道知道。”
柳芊芊只瞧见众人将大巫师和月清凝重新安顿回了各自的地儿,便把诸事都交给了齐若。转身直奔诗梦的石室而来。
“师父。”昏暗的烛光下,柳芊芊瞅见诗梦盘腿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心中顿时如雷战鼓。
诗梦脑袋半颔,许久不见回应。
柳芊芊脸色一变,疾跑过去,一把拽住他的手:“师父?”
诗梦闭着眼睛,丝毫不回答。
“师……师……师父?”柳芊芊的手指间不住地打着颤儿,试探向诗梦的鼻子下方。
竟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柳芊芊尖叫道:“师父!”随即,她再顾不得许多,猛地向着诗梦的嘴唇贴去,拼尽全力呼吸。每吹气几次,便松一松口,大喊一声:“来人呐!救命啊!”
“师父,师父你不能死!师父你醒醒。”柳芊芊一次次吻上他的双唇,近乎疯狂地向着他的嘴中吹气,直至胸闷气喘,头晕恶心,“师父,你快醒来!师父!呼~呼~”
杨大夫带人赶来时,柳芊芊已是泪流满面。
杨大夫一叹鼻息:“还好,开始回气了。”边说边给诗梦扎针,顺带着吩咐旁人。
“去准备一个卧榻。”
“是。”
“芊芊,你快去后厨教人煮一些灵芝粥。多放些肉沫和小葱。待会儿给你师父端来。还有,教人熬一锅浓稠的鸡汤。嗯,熬三个时辰,晚上喂他喝。”杨大夫稳住了场面,“这里有老夫,你安心去办我说的事儿。”
“好。”
“这事儿完成后,你去通知一下饮辅公。三天前他就该到了杜尔迦教了,教他赶紧派小孟回来,暂时主持一下大局。顺便也好向楼主汇报一下现在那边的情况。”迟疑片刻,他叹了口气道,“如果那个时候你师父已经醒来的话。”
“好。我马上就去。”
“芊芊,这段时间,你师父就拜托给你了。”
“好。我一定寸步不离守着他。”
时光悠悠,七日已过。
柳芊芊几乎没有离开过诗梦的屋子。日日夜夜的看守,她早已疲倦得不能自已,伏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芊芊,倒杯水来。”诗梦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呼唤了一句。
无人回应。
诗梦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脑袋,发现柳芊芊睡得正香。他暗暗叹了口气,喉头滚动了两下,暗自忍住了特别想喝水的念头。
柳芊芊似乎在很久之后才“接收”到诗梦的那一句呼唤。
“师父?”她带着些慌张和惊喜抬起头来,看向诗梦。
诗梦平静而温和地看着她,缓缓动了动脑袋。
“你真的醒了!太好了!”柳芊芊叫道,“快来人啊,师父醒了~来人呐~”
“芊芊,给我倒……”诗梦瞧着柳芊芊压根儿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火急火燎地出去给杨大夫报喜,一时苦笑不已。
等到杨大夫以同样风风火火的步调赶来时,诗梦已经自己起身,缓步走到了桌子边,坐在那儿喝了半壶水了。
“坐吧。”他边说边伸出一只手来,笑容满面,“瞧我多自觉。”
杨大夫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呛了句:“是啊,楼主。你怎么不等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成了孤魂野鬼再来寻老夫呢?”
诗梦也不恼,只是笑着看向柳芊芊:“你瞧瞧,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小孩了。”
“师父你还说。我——我也被你吓得半死。”柳芊芊一想到那天密室中的情形,禁不住眉头紧锁,两眼泛红。
“为师还没死。别急着号丧。”诗梦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我师父怎么样?”柳芊芊瞧见杨大夫将手从诗梦的手腕上拿开,一脸紧张地盯着杨大夫的脸。
杨大夫捻着胡须,又冷又硬道:“还行。”
“还,还行?还行是什么意思?”
“就是还行的意思。”杨大夫不耐烦道。
诗梦笑着接口:“就是我恢复原样,没啥大事了。”
“那敢情好。”
“楼主。明后天小孟应该就要回来了。你……”杨大夫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看得出来,他还是希望诗梦可以考虑把事情都先放一放。
诗梦霍地摆正了嬉笑之态,稍一思忖:“他一回来先去休息半日再来见我。”
“傻徒弟,我书房案头那些消息都取来吧。”他深深看了眼杨大夫,“你别劝。我会量力而行。”
“额……好吧,师父。你……”
“快去吧。快去快去。”诗梦催促道。
杨大夫没好脸色地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带着几分怨怼的气息寻过一张垫子放在了诗梦书案前的月牙凳上。
凳子上还铺着隆冬时候的毛毯子。
诗梦瞥了一眼,笑道:“这毯子太厚了些,换个稍微薄些的。”
杨大夫只回复了一个“哼”,可手下却是一丝没停,扯下了原本的厚垫子不耐烦地折叠了几下,又从柜子里找了条薄一些的。
诗梦正要站起身来自己动手,他猛地一叱:“坐好!乱动什么?还嫌不够虚弱么,楼主?”说话间,撒气似的用垫子啪啪甩了两下月牙凳,然后铺上,又把刚这折好的靠背的小心安放在了椅子上。
诗梦无奈地摇头笑笑,缓步而来,稳稳坐下:“你看。这不没事儿?”
“哼!”
诗梦也不恼,松了松正襟危坐的姿态,慵懒地斜靠在月牙凳的扶手上:“杨大夫,你这些天操劳担忧也够受的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就是损耗过度,如今安生睡了那么些天,已然缓和过来。我啊,不对,应该说整个月影楼甚至整个江湖,都眼巴巴盼着您的妙手回春呢!”
“什么盼着我的妙手回春?”杨大夫又好气又狐疑。
诗梦笑出声来:“果真是岁月不饶人,竟还没反应过来。”
“江湖哪天安生过?打打杀杀、流血流泪的,哪个不承望你出手?华佗在世、扁鹊重生,能救人于濒死。你若因我而操劳病倒,全江湖都要恨死我。”诗梦笑得眉眼弯弯。
杨大夫也不由地缓和了表情,又好气又好笑地啐了他一声:“麻烦!”
话毕,杨大夫便向屋外走去,恰好柳芊芊抱着一摞书信而来。擦肩而过之际,杨大夫不由地顿住脚步,回望向身后:“楼主,你……你别太累了。”
“好,我知道了。”诗梦的声音淡淡传出,“芊芊,快拿进来吧。”
“诶。来了。”柳芊芊正要进去,又被杨大夫一把拉住啰嗦了两句。
“你看着他点。看了一会儿便院中走走。别老枯坐在那儿,对他不好。”
“好。”
“芊芊,你倒是快点啊!”诗梦深表无语。
“来了来了~”柳芊芊小跑着进入屋中。
诗梦一边接过她手中的信件,一面笑侃道:“杨大夫又和你商讨什么机密大事了?费了这么久功夫?”
“师父,杨大夫真的是一片好心好嘛!你这么取笑他,也不怕他恼。”柳芊芊瞧了一眼杨大夫远去的背影。
诗梦朗声笑起来:“他哪一日不恼我?”
话毕,他认真看起了这些信笺、密报,还有一些文书。而此刻的柳芊芊早就已经趴在书案一角睡得沉如死猪。
燃烧了许久的蜡烛开始变得晦暗不明。诗梦随手取过案几上的小木匣,拿起里面的精致小剪子剪烛芯。看着骤然又亮堂起来的摇曳的烛光,他不禁微微失神。拿着剪子的手悬在桌面上,迟迟没有落下。眸子定神,仿佛灵魂出窍。
“傻徒弟,新一轮杀戮……要开始了……”他似乎是无意识地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
柳芊芊听到声音,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哼哼了两声:“……哦……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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