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神仙居门前。
“杨大人。”
背对着大门,正翘首遥盘的大叔,时不时对着身边的人皱眉叨念几句。跟在一旁的小差役只得频频点头哈腰,跟着他东张西望。听见身后有人呼唤,杨邵有些不耐地转头瞧来。
只见来人周身气派,笑容儒雅:“幸会幸会。”
“……诗盟主!”杨邵愣了愣,立马反应过来,笑容亲切得仿佛见到了爹娘,“好一个翩翩公子。老夫今儿见了才算知道什么叫神仙似的人物。你们说是不是?”
周身小差役立马头如捣蒜,不住地“嗯嗯嗯”。
“杨大人说笑了。要说仙人,杨大人才担得这形容。草民听说,早年时候,杨大人修水利,驻堤坝,垦荒田,重民事。改善了不少贫瘠之地的百姓的生活。这才是‘神仙‘能办到的事儿。”诗梦微微一笑。
杨邵听得听头一热,鼻尖竟意外有些酸和感慨——那都是他当年血气方刚之时,干出来的轰轰烈烈的大事啊!一度令百姓们拥戴至送“万民伞”的程度。
可惜,后来被人做了梗,截胡了下来,从来“未达天听”。
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有人记得……
只是——杨邵毕竟多年官场浸淫,不那么容易失去理智。
他和蔼地笑笑:“这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现在提起,倒教老夫不太好意思了。只是,瞧着诗盟主年轻,不想这些事儿倒也知晓。莫非……”
“大人别多心。我一届草莽,原就不会安生待在家里。十二三岁便出了门。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见识过不少风土。自然足迹也踏过杨大人曾惠泽之处。有些虽然地小人稀,物资匮乏,可那儿的百姓都念着当初大人的好。”
杨邵感慨地“哎哎”了两声,急忙转移了话题,防止自己的感情线被诗梦击溃:“咱再等一位老先生就进去。”
“哦?不知这位老先生是……”
“这儿有个楚府。诗盟主想必知道。”
诗梦道:“知道。原来是他。”
“哦?”杨邵很意外,“你们见过?”
“那倒没有。只是楚府的主人家大业大,外头多多少少总会流传些他的传闻。一来二去,倒也有了不小的‘认识’”诗梦顿了顿,笑起来,“杨大人若是想等他,还是罢了。”
“什么意思?”杨邵有些出乎意料。
诗梦瞥了眼身后,笑道:“他已经入席了。大家都在等您呢。这不,草民便是出来寻您的。”
杨邵小声“啊呀”了声:“诗盟主,快!一起入席吧。请”
“杨大人请。”诗梦不紧不慢地伸手示意。
杨邵一面步履匆匆走在前头,一面嘟囔道:“本官也是在等你,可……你一早就到了?”
诗梦干咳一声:“……草民……没从大门进来。”
杨邵闻言,转头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诗梦笑嘻嘻,神色如常。
一入宴会厅,各种打招呼的声音潮水般涌来。杨邵带着些自负又得意的神色,“嗯嗯”敷衍应付着,直到路过那个大叔才欠身。大叔立马使了个眼色,阻止了他更“尊敬”的礼节。
杨邵自然懂得这是什么意思。
“在座的诸位都是咱月支的大好青年、未来的栋梁。”作为老官场,开头自然免不了一番鸡血式的吹捧,“今日有幸将大家聚到一起,也是我杨某的荣幸。”
“大人言重了。”底下纷纷回应着杨邵的客套。
“大家不要拘束。畅所欲言,结交新友人,岂不美哉?美酒管够,歌舞齐备。”
在座的人纷纷站起来:“谢大人。”
“本官还特地请来了咱这次西昌之战中的这位……额,先生。”杨邵愣了下,“对,先生。这两个字给你再贴切不过。”
“杨大人谬赞了。”
“大家多交流交流,有什么好的想法也大可以提出来嘛!有志青年就该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惹来一片热烈的掌声。
诗梦睨了一眼,嘴角还是挂着温吞的笑意,眸子扫过这些人的时候,却大多数都是冰冷的。
他从他们的眼里看不到“开万世之太平”的鸿鹄之志。
坐在诗梦一旁的小千的神色则隐隐有些不耐,眼睛盯着筷子和酒杯,又无可奈何地扫了扫情绪高涨的宾客,肚子无奈地小声哼哼了两句空城计。
诗梦耳力绝佳,偏转过头看向小千。小千正委屈巴巴地盯着自家楼主,就差没把“我肚子饿”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诗梦顿时哭笑不得。
各种虚情假意总算结束,宴会正式开始。
小千本以为能好好享受美食佳肴了,然而……
“诗盟主,百闻不如一见。您周身的气派看着就是个万夫不敌的猛将。”此前小声议论过诗梦的一个年轻人道。
诗梦不紧不慢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笑道:“诗某于江湖中排个‘万夫不敌’大概没什么问题。至于猛将嘛——若依着在下的身子骨都能算猛将,想必小哥眼中普天之下皆猛将了。”
“真是奉承话都说不利索!”劲装打扮的公子哥忍不住跳出来,“诗盟主那是军师一样的人物。用的是头脑。你夸一个用脑的人是猛将,那就是笑话他看着厉害,头脑简单。”
“我没有!”
“还没有!刚才就你背后编排的闲话最多。”
那人神色更加慌张羞赧:“没,没有的事儿。我也就是道听途说来的。”
诗梦温和地打断了对话:“传闻总爱把我妖魔化。还有鼻子有眼地说了不少诗某的风流韵事。一度惹得我莫名其妙‘被情敌’了很多次。有些传闻,听着就算过去了。”
劲装公子一听,双眸一下光芒四射,他凑前来:“那——诗盟主至今未得良配?”
“未曾。”
“那——可有令你心动的女侠?”
诗梦想了想,脑子里不自觉地闪过一些柳芊芊的音容笑貌,口中却还是道:“没有。”
劲装公子迟疑了片刻,鼓起勇气道:“我有个妹妹,自幼也爱舞枪弄棒。模样在月支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如今年龄正是二八豆蔻。哦,对。她还特别崇拜你。不知诗盟主有没有意向?”
诗梦正闻言,端着酒杯的手豁然晃了晃,尴尬地四下看了看:“这……”他看到了那个大叔正端坐那儿,瞬也不瞬地观察着自己。
大叔见他看来,眼睛斜瞟了一眼旁边的偏门,随后,神色又恢复成了看戏的模样。
“怎么样?我觉着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家在月支也有十几家商铺,都是热闹的地段。”
诗梦忽然道:“你姓钱?”
劲装公子很意外:“对啊!诗盟主,这个你都知道?”
“钱家的药材和胭脂水粉做得不错。”诗梦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前不久,我才刚叫坐庄在你们临安总店购买了一批。如今既然有缘同席共饮,下次,可得给我个便宜些的价格啊~”
“那肯定,这事儿包在我身上。”顿了顿,钱公子话锋一转,“诗盟主,我也向往快意江湖的生活。不知——我该怎么入江湖啊?”
诗梦听着真的是啼笑皆非。他看了眼旁边的小千。
小千自然明白诗梦的意思,无奈地停下筷子:“额,江湖有什么好的。少听些说书人胡吹。你要真想感受一下,那考虑拜个师父、入个门派。”
“这么简单吗?”钱公子眼睛都亮了,“那——”
诗梦忽然站起身来,歉意一笑:“肚子有些不适。我先失陪一下。你们有什么想问的,问小千就行。他一直跟在我身边,没什么他不了解的。”话毕,完美“厕”遁了。
神仙居有个不算太大的花园。
诗梦信步到六角亭时,一点也不意外那儿有个大叔在等着自己——宴会上的大叔。
“大人刚来?”
大叔饶有兴趣道:“你这年轻人好有趣,上来就唤老夫大人。不怕喊错了?”
“怎么可能会错?”诗梦的眼中有自信的光芒,“杨大人是个官。能让他亲自站外头接应的,一定也是个官,而且是个比他大的官。”
“有趣。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刚来?”
“草民斗胆猜测——不是大人约我出来的么?”
“哦?何以见得?”
“宴会那么多人,甚至是杨大人你都未曾有过多交涉,安静得仿佛不存在这个宴会上。然而,您却偏偏一直观察着我。此前我看了您一眼,您立马给了我反馈,并且瞟了眼角门,随后又摆出看戏的姿态。我想——您大概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领悟这意思。”
“我说的对么?”
大叔的嗓音有些沧桑,笑了两声:“能以弱克强,战胜敌人,统领江湖的年轻人——果然是个人物。”
“大人谬赞了。”诗梦不卑不亢道,“大人对我了解想必不少。可我却还没猜出大人是谁。情报如此不对等,这对我不公平。”
大叔笑起来:“年轻人敢说。有趣。老夫姓楚,名天阔。”
诗梦不由地轻轻啊了声:“原来是左相楚天阔。多有得罪。”
楚天阔捻着胡须笑了笑,偏头又细细打量了一下诗梦:“诗盟主看着眼熟啊。面如故人。”最后四个字意味深长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感慨。
诗梦笑笑:“每个见过我的官爷似乎都爱这么说。”
“听说你见过陛下了?”
“是的。”
“陛下怎么说?”楚天阔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诗梦的笑容宛如三月的春风温暖而儒雅:“他也这么说。甚至差点错认了我。”
“哦?他认成谁了?”楚天阔神色微变,追问道。
“杨老爷。”诗梦佯作没注意到楚天阔的表情变换,转头看向自己刚才走过来的路,“我仔细看了看杨大人。我觉着我——同他一点不像。呵~陛下的眼光,草民不明白。”
“诗盟主多大了?”
诗梦笑道:“二十七。”
“二十七啊——”楚天阔的视线游弋在天边,神色不可琢磨,“年少有为……赶上了个好时候。可惜有些人没赶得上。”
“楚相可真是一点也不会夸人。男子三十而立。我都二十七了,还‘年少’啊~”诗梦佯作没听到后面那些言语。
楚天阔讪讪笑了笑:“你这一张嘴可真能说。对老夫而言,你确实还是个‘少年’。”
顿了顿,他一本正经道:“不过,说起来你也确实老大不小了。总是流落江湖,不去博取个功名,那岂不是浪费了大好的年华?”
“草民懒散惯了。”诗梦狡黠一笑,“况且,如今——我也可以算是一战成名。家里头实在热闹得教我无福消受。何时讨功名……还是等耳根子安静些再考虑吧。否则,糊里糊涂做了选择,宦海抽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哦?呵~你要是什么时候考虑清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诗梦作了一揖,笑道:“这敢情好,草民在这先谢过楚相了。”
“好了,咱该回去了。不然,杨大人又得跑出来寻人了。”
诗梦笑道:“我这尿遁时间也太长了些,确实该回去了。”
说着,两人相视大笑。
回到宴会上,小千面色涨红,面对一大帮年轻人的“围攻”有些应接不暇。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了诗梦,顿时看到了大救星一般。
他奋力挥舞着手臂,将人群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楼主!楼主!我在这边。”一边说一边挤开人群,仿佛诗梦回来后已找不到自己的座位。
诗梦看了眼楚天阔,露出苦笑。
“诶,这……诗盟主您和……”杨邵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吞了回去,换了说辞,“快入席吧。大家都等着你说说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
他陪着笑脸又向着楚天阔解释一般:“毕竟年轻人嘛,都爱些热血的故事。”
“热血?”诗梦一撩衣袍,缓缓坐下,敛正衣襟,笑容儒雅似春风夕阳,“那恐怕要令大家失望了。这不刚夸诗某是‘军师’来着?军师曾几何时提过刀剑上战场的?”
一通话说得大家没了声,眼底流露出失望。
倒是楚天阔还是一脸饶有兴致的样子。
杨邵见状,忙接话道:“这计策是如何实行的,到底是个什么计,诗盟主也可以给大家细细说道两句的嘛。”
“是是是。”诗梦忙不迭笑着应道,稍顿,他正了神色,深深看了楚天阔一眼,“要说这次最大的功臣其实是风大人。”
“啊?”座中一片惊诧,交头接耳声不断。
诗梦优哉游哉喝了口酒,目光瞥见楚天阔也目露疑色,心下不觉有些满意。所有的事情目前为止正朝着他预想的方式走下去。
“为什么呀?”
“我本一介布衣。说得更不好听一点,连布衣都不如。就是你们常说的‘以武乱禁’的那些江湖劫匪、绿林好汉。”诗梦说话间完全没有冷笑或者怒色,仿佛只是一位教书先生在和学生说一段故事,“你若是风大人,对一个不太认得的江湖人,上来就指名道姓要见你,还说对打仗有点想法……你会如何?”
大家被他风趣幽默的形容逗笑,不由地捂嘴偷乐,不自觉地摇摇头。
“看吧!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可不就是你们现在这样~”诗梦笑道,“摇着头偷笑,心里在想‘哪里来的武疯子,还没上过战场就敢说有破敌之策’。那下一步是什么?”
众人呆了呆。
诗梦在众人尚未回神前,接着道:“当然是轰出去啊!”
一番话惹得众人再也忍不住笑起来。就连楚天阔和杨邵也不由地绽开了笑容。
“可是。”诗梦忽然神色一肃。
顿时,整个宴会似乎都随着他沉下来的脸色变得有种说不出的沉闷压抑。
“风大人没有这样做。更重要的是,不是我自己去的。那时候我身体不好,我找人代替了。”
众人一脸懵。
“我找了……大巫师。来自神宫的大巫师。”
满座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然,特此声明一下,我们不存在什么特殊关系。只是早年游历偶然结识。彼时一个白衣江湖,一个初入师门。此番,我们相遇于西昌,原打算好好地叙叙旧,不曾想被困在了城内。那时候我不慎害病,他便替我做了不少跑腿的工作。”
“风大人就在这么一个情况下接见了他。并且,亲自前来见了一个他并不认识的‘百姓’——还是从另一个国家的大巫师嘴里听到的。”
“这就需要很大的魄力了。不仅如此,还必须要顶住很大的压力。”诗梦的眼底深处有着些许敬重,“在诗某看来,这便和刘备三顾茅庐不相上下。”
“我不过就是恰好有了些大胆的想法。风大人却听进去了。成功后,还把这最大的功劳给了我。我才是觉得汗颜的那位。他若是一开始就没把这当一回事,那也就没我后面的荣誉了。况且,边疆的战士们常年和敌人作战,他们熟悉敌人,胜利最终一定属于我们。”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风如烈明明是事成后才知道出计者的情况完全颠倒了。
诗梦谦虚地笑了笑:“所以,这次的胜利,诗某实在不敢贪功。仅仅是动了两句嘴皮子而已。”
见楚天阔对诗梦露出极为满意和欣赏的神色,杨邵忙抢过话头,奉承道:“诗盟主过谦了。这随便动动嘴皮子就能有这么大的胜利。那要是真谋划起来,那还不得智赛诸葛?”
诗梦笑笑:“杨大人言重了。”话毕,看向楚天阔。
楚天阔的笑容里有一些无奈。他不是不知道风如烈是个好官。也不是不知道诗梦的意思。只是现在各大皇子之间已经将整个朝堂划分出了无数的小团体,盘根错节,没有一股势力是好对付的。
这个年轻人在江湖确实厉害,可是面对风云诡谲的朝堂政局……他看起来还是嫩了点。
要不要将这个年轻人收入麾下?楚天阔思忖良久。
西昌战事后,诗梦原本只是江湖和民间有名气,现在朝堂之上觊觎他的团体也不少。一旦站队,其他团体便会视他为敌人,稍不留神就将被撕得粉碎!不光如此,连带着整个他的月影楼以及江湖,都有可能受到不可逆的重创!
这个年轻人到底想不想入朝堂呢?他做好选择和准备了吗?
楚天阔如是想。
诗梦的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言词也如他的笑容那般滴水不漏,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没人能完全猜透他想做什么?
只有诗梦自己知道,无论入不入朝堂,他都已经处在了漩涡的边缘,正飞速滑向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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