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他塞人给你,逐渐架空你的权利。这是朝野内外惯用的套路。可再怎么样,他都不能明着来,这是在江湖。江湖人没那么好说话,这是其一。其二,皇帝虽有和江湖交好的意思,却也很忌讳权臣勾结江湖,沆瀣一气。这事儿就不能做得太大张旗鼓。”
堕冰河点点头。
“有些举荐而来的,能推则推。不能推的,便将其安置在闲散之处。再更进一步……”
“那便一职‘双子’。安排一个自己的心腹紧紧‘粘’在他身侧,以随时获取信息和动向。”诗梦沉声道,“再者,他既将一只脚踏入了江湖,意欲收编江湖势力,有时候就该讲讲江湖规矩——强者为王。我们几个当初是如何干掉前辈,成为赫赫有名的‘五杀手’的,这晋升的模式谁人不认?”
堕冰河细细思量:“你的意思是说权利、金钱都明争暗抢着来。谁的拳头硬,谁的小弟多,谁说了算?”
“对。”诗梦的视线游弋向远处,“要提防一点——有些动作由明转暗。”
“然后呢?这对我有什么用?”
“让杜尔迦教风云诡谲起来。借着这一潭有意被你搅浑的水,将自己的人马和财力一点点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对了,同步还要尽可能消耗他的人马。”诗梦诡谲一笑。
堕冰河面露疑惑之色:“怎么个消耗法?”
“江湖多风波,总是会死人的。”诗梦呵呵一笑,“你看那个老变态多会‘惹是生非’!多学学他~借助江湖的风起云涌,好教自己脱离樊笼。”
堕冰河沉默着,没吭声。
“你这个‘邪教魔头’太不务正业了……”诗梦睨了他一眼,目光仿佛一把利刃将堕冰河刺了个通透。
堕冰河忽然醒悟:这些日子来,诗梦从来没有“无视”过江湖!大小门派,关中关外……所有重要的情报没有一丝遗漏地放在他的案头,被他细细审阅过。
这其中便一定有关于自己和杜尔迦教的内容。
从西昌城一役传开到迄今为止,他一直以为诗梦想脱离江湖,准备为自己铺一条天下所有男子都想走的康庄大道——出将入相!
可事实好像却并非这样。
那他如此左右逢源地游走在“官老爷们”的中间又是为了什么呢?
堕冰河突然想到了悉伐刚死,教内动荡时,被诗梦的人取走的很多手札和那一个琉璃匣子。
他,藏了个惊天大秘密!
“你看我的眼神里有不信任和慌乱。”诗梦漫不经心地撩弄了一下衣摆。
堕冰河悚然一惊,旋即换上了玩世不恭的邪笑:“哪有的事!诗盟主惊才绝艳,智计无双。我这不是脑子还没转的过弯来么!”
“我替你出主意,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但我是个喜欢双赢的聪明人!”诗梦嘻嘻一笑。
堕冰河翻了个白眼,咧出一个夸张的假笑:“好好好。那我们的诗大盟主可以继续往下说了吧?”
诗梦笑意一收,神色一敛:“他一定希望江湖越乱越好,如此才好混水摸鱼、顺手牵羊。”
“而我——堕冰河,你不觉得江湖近来太寡淡了么?淡得宛如一杯水。江湖不该如此,它应该是烈酒!血酒!”
“逼则反兵,走则减势。”堕冰河的眼中浮起一丝坏笑。“你好凝聚江湖之心。我好消耗敌方。你原来是说的如此的‘一箭双雕’。好!好极了!我受教了。”
“建议你重新创立一个不为人知的小教派。将一部分自己的心腹转移过去,改名换姓重新蛰伏武林之中。留下一小部分助你扫除教内叛徒。”
“当正邪冲突之际,这些人便以古道热肠的游侠身份,拉那些被你教派迫害的江湖中人进入你新建的教派中,打着复仇的旗号暂时隐匿起来。”
堕冰河的眼睛渐渐有了光泽。
“在一次次战争中,抽走自己的人马、吸收新鲜的血液,直到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自我架空’。”
堕冰河眼睛微微眯起:“听起来有点冒险。”
“不错。然后,你要寻找一个适当的时机‘被迫害出教’,加入自己新建的那个教派。”诗梦笑起来,“这样,你就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且和其他人一般同仇敌忾。”
堕冰河频频点头:“如此还能洗白自己的邪教身份。”
“最后一步,你们前来求助我这个武林盟主。希望我站出来主持公道,铲除几乎全部是妖人的杜尔迦教——合情合理,合乎正义。不是么?”诗梦的嘴角爬上一丝阴狠的笑。
堕冰河忍不住抚掌大笑:“好一个金蝉脱壳!好一个‘正义的盟主’!”
诗梦微微含笑,不接茬。
“就这么说定了。细节之处,我再细细谋划一番。”
“废话!”诗梦伸出拳头来,顺便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这还要我手把手教你么?”
堕冰河举着拳头迎了上去。
轻轻一碰,相视大笑:那么——合作愉快~~
“被押着来赴宴的感觉很糟吧~”
堕冰河嘿嘿一笑:“是有点,但搂美女的感觉很好。”
稍顿,他话锋一转:“要是能够再向我们的诗盟主讨教两招,那就更棒了。”
诗梦吓了一跳:“诶,别别别。这是相府,不是你家!”
“这可由不得你。”话音未落,剑势已起。
诗梦几乎是同一时刻,一手撑了下石面,飞身弹起,斜逸飞出,语气很是严肃:“别开玩笑!这里真不能乱来~”
“嘿嘿~我从西域来,不懂中原的规矩。”堕冰河笑嘻嘻。
诗梦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放屁!
“好了,玩闹两句就够了。”
堕冰河一面挥剑迅疾猛刺,一面做了个鬼脸:“万一我偏不呢?诗盟主?”
诗梦且战且退,一直就没有认真对待,直到堕冰河的剑锋剐蹭过他耳边垂下的鬓发,割裂了几缕青丝,这才蹙了蹙眉头,用心起来。
“你小心玩脱了!”他警告道。
堕冰河嬉皮笑脸着回了一句:“不会,这些人正在前厅搞虚头巴脑的呢~诗盟主,我这冒天下之大不讳在千里外的异乡向你求教,你也让我好好见识一下你的霁月剑法啊~”
“我(他妈)……”诗梦硬生生吞下了后面不太文雅的字眼,扬手一挥,霁月剑陡然出现在掌间,似乎是凭空变出来的。
剑身通体晶莹,绽放开万千斑斓光华。每一缕阳光抖落在上头,都会被搅碎成星辉尘埃。
“这可真漂亮。”堕冰河注视着霁月剑,贪婪地舔了舔嘴唇,“比我小师弟月疏影的弄影剑好看多了~”
诗梦笑骂道:“收起你不轨的心思!”说话间,剑尖一抖,缠上了堕冰河的剑,搅了两圈,人随剑劲飞身旋起,剑意收敛一线,气势削弱,内劲却庞若将吞山河之海啸。
诗梦和霁月剑似乎融化成了一体,毫无花妙样子的直挺挺地向着堕冰河的胸口逼近。堕冰河反手立剑,倒插而下,剑身正好挡住了刺上来的霁月剑。
两剑便这么垂直地僵持在阳光中。点点银辉由耀眼夺目慢慢沉寂下去,最后凝成剑上一线刺眼白光。仿佛一根银针飞刺向两位对峙者。
几乎是同一时刻,堕冰河扬手后退。
诗梦旋飞而起。凝聚起来的剑光刹那随之化身千万光刺绽放开来,耀得人眼花缭乱。花园里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被这光芒穿刺飞起,又与这漫天散开的剑芒纠缠不休,凄美而凌冽。
诗梦的白袍黑发被包裹其中,忽隐忽现。
堕冰河的眼神一刻也不敢放松地追逐着诗梦的身影,不知怎么地,喉头一寒,剑锋已经距离他的喉咙不到一根手指的距离。
诗梦的身后是滞留的斑驳花妙的剑影和翩翩飞舞的落红。
霁月剑和他本身便是这光怪陆离中倾泻下来的一抹清明月辉——刺破执迷幻相,得见银月清辉……
原是如此高深的剑意境界。
悟了!悟了!
堕冰河心底如是想,嘴角也忍不住弯了一弯。
乱花渐欲迷人眼很快消散,他的眼前只有带着温润笑意的诗梦。
诗梦挑了挑眉头:“怎么样?服了?”
“大……大概服了。”堕冰河嘻嘻一笑,伸出两支捻住剑锋,小心翼翼避开,“我今天是大意了,以后有机会再重新请教。今天嘛——就算了。这里是相府,咱还是低调点好。”
诗梦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哟,现在来讲究低调,刚才是谁主动来着?”
“嘿嘿嘿嘿,不提刚才,不提刚才。”
诗梦眄了一眼花丛后头,扬声笑道:“猛将军,热闹看够了吗?”
蒙强有些不好意思地搔着头从后头走了出来,看向这个体弱多病的之人的眼神已经变得崇拜而尊敬:“诗盟主,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我想也是。”诗梦侃笑道,“不过——说出去也没关系。我们的猛将军一定看到了,可不是我惹事,是他……”
堕冰河一摊手,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也不是我。我就是寻你来陪我消消食。吃太多了。”
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忽然大笑起来。
“是是。消食。消食。”蒙强憨直地摸了摸脑后,“我也来消食的。”
“将军来了多久了?”诗梦随口问道,看着蒙强的眼睛却极为犀利毒辣。
蒙强迟疑了一下:“不少时候了。我看你们在那里坐了下来,没敢打扰,便一直在后头没吭声。”
“哦?”堕冰河的眼底杀机一闪而过。
蒙强感应到,猛然抬头看向两人。
堕冰河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诗梦也仍旧一派温和神色,谦谦君子的模样:“将军久经沙场,奇谋无数。适才诗某计策,将军觉得胜算有几分?”
猛地被一问,蒙强愣了好几秒,神色有些茫然和困惑:什么计策?我是不是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没发现?
“什,什么?”他不禁脱口道,“你是问刚才你们说的么?”
“你觉得这个计策如何?”诗梦逼视着他的眼睛。
蒙强心中微微一动荡,差一点点踉跄着退了一步。
他勉强站住脚:“我确实在暗中观察了很久。可是你们说的声音小,我只听到了只言片语,不好妄言。况且,江湖中事,我无意干扰。二位还请不要介怀。”
诗梦和堕冰河眼神走了个交错,忽地很有默契地笑起来:“将军哪里的话。只不过,现在王庭江湖互有牵扯,将军今日所闻——”
“我什么都没听到。”蒙强立马醒悟过来。
诗梦笑意温暖:“我相信将军。也希望将军记得今日誓言,不与任何人谈论此事。”
蒙强竖起三根手指,并排指天:“如有违背,人神共戮!”
“诶~”诗梦伸手包裹住蒙强的手指,轻轻按压下,笑容坦然随和,“我说过,我信得过将军。将军不必如此。若有朝一日,我还是因此祸殃自身,那也是我口无遮拦,咎由自取!怨不得将军。将军也切勿挂怀。”
蒙强此刻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聋子,不是个瞎子,被诗梦对于自己全身心的信任感动到不能自已。
他一遍遍对自己说,刚才看到的这两人聊天的场景就是自己喝多了的幻觉。
只言片字更是没有听过。无论哪个门派、大官想在自己这里套取信息,他都不会教他们得逞!!!
虽然,蒙强其实根本没听到什么,也没法推断出哪怕任何一个环节的内容。但他在这一番推心置腹的闲谈中,对自己的行为懊悔到了极致!
堕冰河带着笑意,冷眼旁观,时不时附和一两句。
他的目光停留在风韵绝代的诗梦身上,心中不由感慨:好家伙!搞得我都差点感动涕零了……
“两位,再不回去,相爷该派人出来寻我们了。”
诗梦笑着应了句:“有道理。你们先走,我再坐会儿。”
“?”
“为什么?”
“先走就是了。我稍等一会儿,消消食。免得回去后胃里头难受。”诗梦笑眯眯的样子教人看不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堕冰河“切”了一声,自顾自走了。
蒙强迟疑了一下,抱了抱拳也走了。
诗梦独自在花园里散步,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以目光沉默地抚摸过这里每一寸土地、每一株花草……
这个花园他认得。
这种铺天盖地的熟稔夹杂着一丝陌生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很久远的一些东西粘连在阳光之上,在他眼前晃晃晃晃晃……晃得他有点眩晕。
他抬手挡了挡阳光。阳光却和深处的记忆一般顽皮,在指尖罅隙处溜进入他的眼眸,忽闪忽闪,跳跃飞舞。
沐浴在日光中的花卉晕着一层薄光。这薄光仿佛在随意变换,在暗暗地和某种过往景色重合一处,变得说不出的厚重。层层叠叠,光怪陆离,压得他目眩神迷,喘不过气来……很多很纷杂的声音像泥泞的泥团,一层又一层糊上他的五官。
诗梦只觉得自己浑身乏力,神思颠倒,仿佛要融化进这一团由声和光影揉搓起来的泥潭中,随着它一起被搅动,直到每一缕清醒都变成混沌,肉体被拆解得七零八落……
世界猝然一黑!
归于混沌寂静。
总算清净了。诗梦的心里如是想。
“这是哪儿啊?”他这么想着,猝然想起自己不是在相府的花园里吗?自己那个曾经熟悉的地方!
我不会睡着了吧?
一念及此,他眼睛倏然弹开。
没有花园也没有阳光……以至于诗梦失神了好一会儿,细细体味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微微的眩晕感将他拉回现实。
他确实是在床上。
但不是在月影楼的自己的床上。
柳芊芊不在。
桌边坐着打盹的是一个他看着有些陌生的姑娘。细细打量了好半天他才想起来:“剑歌?”
剑歌听到声音,霍地惊醒:“楼主,您醒啦?”
“我怎么在这儿?”诗梦想起什么似的,“这是相府么?”
“是的。您出去没多久相爷就寻到您的座位上。我同他说您喝多了。随后,相爷喝完一轮敬酒,发现您还没有回来。猛将军说在花园看到您,您说要消消食。于是,相爷派人去找。结果——就看见您晕倒在花园里。”剑歌不慌不忙说道。
诗梦坐起身来,扶着有些隐隐作痛的脑袋:“我为什么晕过去了?”
“大夫也没查出什么来。只说您身体太弱,可能在密闭嘈杂的环境里坐得太久了,外出后猛地受了风吹暴晒,再加之情绪波动过大,身体一时有些不适应,导致病发。”
“哦。”诗梦轻描淡写地应了声,下床扯过衣衫穿好,“宴会散了吧?”
“是的。再过一个半时辰就该晚膳了。”
诗梦对着镜子整理好仪容:“好了。叨扰人家那么久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相爷,在么?”
“进来吧。”秦相抬头瞥见披着一件轻薄斗篷的诗梦,微微一笑,“原来是诗盟主。你可好些了?今日是老夫安排上欠妥当。”
诗梦忙道:“相爷言重。是在下体质太过单薄。”
“听闻诗盟主有顽疾,这才成了一副琉璃之躯?”
诗梦沉吟片刻,笑道:“算是吧。”
“大夫说你情绪激动,忧思过度才昏倒在花园里……”秦相的双眸死死定在诗梦身上,像两把刀在他身上刮来刮去,“不知诗盟主想起了什么竟引得如此心绪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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