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关于宋清明的风声很多,谷雨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叫宋清明。
当时流传的最广泛的说法是,宋清明个子很高,学校篮球队的,长得超级帅!各个年级的女生都为了看他把他们班级门围的水泄不通,操场上只要有他的地方,都围满了人。
谷雨对这些表示不屑一顾,她首先认为现实中不可能有这么帅的人,其次嘲笑这些女生也太肤浅了,沉浸于皮囊的庸俗当中。
在她才华皆一切的世界观里,流露出对年级第一李国涛的钦慕。
直到一次大课间,谷雨趁着两分钟铃之前跑到小卖部买2b铅笔,她掐时间来的,小卖部只有三个窗口,每次都人满为患,临上课前人能少一些。
果然,没有几个人了。
谷雨等几个勾肩搭背的男生离开,走到第一个窗口买文具,顺便买个烤肠吧。
“阿姨,要一个2b铅笔和一个烤肠”少女的羞涩很奇怪,连买东西的要求都不好意思,她声音本就不大,蚊子一样,越来越小。
“一个铅笔和什么?”小卖部的阿姨没耐心地大声讲。
“没什么。”谷雨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好像买一根烤肠是多丢人的事。
“阿姨,她要一根烤肠。”身边的嗓音洪亮,不大不小地传进阿姨和谷雨耳朵里。
谷雨下意识地抬头看他,白白净净,眸子清亮,睫毛忽闪忽闪,碎发盖住眉毛,优越的鼻梁高挺。目不斜视看小卖部阿姨拿东西。
是有那么一瞬,谷雨脑袋里是发懵的,等小卖部阿姨打断她脑海里的空白,两分钟铃响了,她接过东西就跑,连钱也忘了付。
她坐到位置上,刚好上课铃响了。
她两眼发直,对同桌说,“王迎,我刚刚在小卖部见到宋清明了。”
“你认识他?”王迎有些吃惊。
“不认识。”
“那你咋知道见到的是宋清明?”
“肯定是他。”谷雨语气坚定。
好看成谣言里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也只有好看成那样,才能成为谣言里的人。
谷雨的分析被走进来的俄语老师打断。
下课后,谷雨去小卖部还钱了。那个阿姨说,你的钱你同学帮你付了,你还给那个高个子男生就行了,说完还不满地抱怨两句,我在后边那样喊你,你都没听见?
谷雨的脸又红了,连声说对不起。然后暗暗发誓再也不在这个窗口买东西了。
人还没找到,钱还没还。现在人就坐在你眼前了。
谷雨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
男孩看看她的衣服,胸前洁白,左胸上一块校徽。
“你也是二中的?”和那天的声音一样,清澈响亮,不大不小。
“嗯。”谷雨看着那个肿成猪头的脸,机械地点一下头。
“高几了?”宋清明问她,声音有点冻得发颤。
“高二。”
“哦,咱俩一个学校的,我高三。”
“我知道。”
宋清明顿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校服,又说,“你a部的?”
谷雨又嗯一下回答。
二中的传统,一个年级有两个部门,a部都是年级前四百名的,一共十个班,b部都是五百名后的,二十个班。
“a部好,都是好学生,现在得好好学习,高三天天考试,复习都没有时间。”宋清明带着前辈的语气,好像这里是他家。
谷雨努努嘴,不回话。
也没提小卖部的事。早晚会还的,反正不是现在。
“听到了没,听哥哥的话,现在就得好好学习,以后那个电脑就不许玩!”
谷雨翻一下白眼,这个宋清明事儿真多,干嘛教育我!
谷妈妈从里屋出来,递给李清明一个棉的围巾,有点霉味,“这没毛巾,你用这个凑活着擦吧,去里边看看哪个衣服合适,挑着穿。”
他和张天琪一样连连摆手拒绝,正是自尊强烈的少年,哪好意思接受陌生人的帮助,“不,不用,阿姨,我一会就回去了。”
“哎呦,没关系,赶紧换上去,你们男孩子就是穿的薄,明天还得上课吧,高三时间紧张,生病了多耽搁事。”
如果再拒绝‘救命恩人’的好意,就有点显得不识好歹了。
宋清明接过去,又道一声谢谢,撑着身子走进里屋。
他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谷妈妈的医药箱都准备妥当了好久。
那时候还没有空调,谷妈妈插上电暖扇,谷雨跑过来蹭暖气。
她看着关紧的门,凑到妈妈耳朵前说,“他不会偷咱们东西吧。”
谷妈妈闭一下眼,摇摇头,小声说“他身上疼,让他自己在里面歇一会儿,也能自在点。”
谷雨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直到谷雨烤的身上暖呼呼的,门开了。
宋清明穿着谷妈妈过时的衣服,淡黄色的宽松针织衫,黑色两边是银色条纹的运动裤,穿在他身上刚刚好。配上谷妈妈的粉色兔耳朵拖鞋,脚跟露出一大块。
谷雨看着发酵的脸,然后一身奇葩的穿搭,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谷雨!”谷妈妈声音有些严厉,带着警告。怎么可以嘲笑别人!
谷雨撅撅嘴,有些不情愿地说,“知道了。”
宋清明扯了个笑,道,“我看我这装扮也忍不住笑,不过阿姨您的衣服真暖和。”
“暖和就行,来你过来。”谷妈妈冲他招招手,指着电暖扇前面的粉椅子说。
谷雨识趣地让开位置,坐到小马扎上。
宋清明没推辞,走过去坐在粉板凳上,任凭面前的阿姨摆弄自己的脸。
“小伙子谈恋爱了吧。”谷妈妈从那几个小混混嘴里肮脏的词汇中,挑出关键信息,然后带着八卦的语气。
“没有,差一点。”他诚实的回答。
“你马上高考了,别和道上这样的小混混混。”谷妈妈语重心长,好言相劝。
“嗯,阿姨,我平时很乖的,今天特殊情况。”
他怎么还有股表现的语气?
谷妈妈看看外面,说,“外面下着雨,出租车都停了,你给你父母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宋清明摇摇头,说自己回去就可以。
谷妈妈心细,一听就知道不对劲,没继续这个话题。
“你叫啥名啊。”她随口问着,手上的消毒棉签转移到男孩脚上,脚腕被踩的有些淤青。
“宋清明。”男孩回答,声音干净利落。
“清明?”谷妈妈听他的名字笑出声,“清明节的那个清明?”
男孩回答是。
谷妈妈哎呦一声,笑得更大声了,“我们家姑娘叫谷雨,正好谷雨那天生,完了我们家还姓谷,就起了个这名。”
宋清明回头,看看那个叫谷雨的女孩,她头发高高扎起,额前梳的光溜,没有一丝碎发。
垂着眼,认真的啃已经冷掉的半截玉米,听妈妈聊到她,她抬眼,看看相谈甚欢的两人。
“挺好听的。”宋清明说。
“你咋起个这名,谁给你起的?”叫清明,多不吉利啊。
“我爷爷给我起的,都说出生的日子不好,我爷爷说干脆就叫清明,以毒攻毒。”
谷妈妈哈哈大笑,说你家爷爷还真是爽快人。
宋清明想说,阿姨,你也是个爽快人。但他没说,有点像拍马屁。
“你今年多大了。”谷妈妈把全身露出的伤口擦完两两遍,站起来,进屋里洗洗手。
“刚成年。”宋清明挺起身子,朝里屋,声音比刚刚大了些,“前天才成年。”
谷妈妈在里面不知在翻腾什么,声音若即若离,“这么一算,我家谷雨也快过生日了,跟清明节正好差俩星期。”
恍惚着一道闪电,照的水泥板都发亮。
轰隆一声,一道雷声劈下来。
坐在外屋的俩人不约而同往外看。
闪电一道一道,在空中划出发光的触须,雅黄色带着些黑紫,那是天作的画,诡异神秘,又极其吸引人,俩人看了好一会。
天倒是奇怪,屁大屎少。
这会雷声滔天,雨反倒小了。
谷妈妈翻出三件雨衣,问他家是不是县里的。
宋清明说在二中家属院。
谷妈妈给他俩一人一件雨衣,加厚的那种,长久不用,上面的折痕藏着一层灰。
那时候家里没车,谷妈妈骑三轮车非要送他回去。
宋清明礼貌道谢,又说不用,受一个陌生人这么大的忙,哪好意思再麻烦人家
?
俩人推脱了好一阵,谷雨看电视一样,看着他俩推搡,好像过年时候,亲戚塞红包时的场景。
最后以妈妈方宣告胜利,三人一人一件雨衣。
谷雨和宋清明坐在小型电三轮后面,屁股挤着屁股。
谷妈妈边带头盔,边说,“你才比我家小姑娘大两岁,也还是个孩子呢,我们也回家,顺路从二中附近过。你俩坐好哈。”
就这样,接近半夜十二点,狂风细雨的夜里,路灯忽闪,风在耳边呼啸,一车三人顶着隆隆的雷声就上路了。
一路上谷妈妈没再说话,,风杂夹着雨,不时飘进头盔里,眼睫毛粘上一层水雾。
上车前谷妈妈给俩人一人穿一件冬季的棉袄,一开始宋清明内心是拒绝的,不过现在他更庆幸嘴上没拒绝。
谷雨缩在雨衣帽子里,又一次对上宋清明的眼睛。清澈明亮,睫毛细长。
雨水顺着他清晰流畅的下颚线滑下来,滴在盖在腿上的雨披,腿间聚了一小捧水。
不止她盯着他看,他也盯着她看,两人脸挨的很近,不过两拳的距离,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声,呼出的气变成水雾,氤氲在两人中间。
超过了谷雨的社交安全距离,可她没觉得不舒服。
谷雨想起一本杂志上说,初次见面,对视超多八秒,一见钟情的概率很大。
可他俩不是,在谷俏屋的很多次对视都没超过五秒。
她又想到貌似是莎士比亚的话,“第一次见一个人,体温在386就叫一见钟情。”
谷雨寻思了一下这个鬼天气,一见钟情?去屁的吧。
这局谷雨败下阵,到底是女孩子,被他盯的心脏要跳出来,“你看我干嘛?”
“你嘴巴上有玉米粒。”宋清明没什么表情的说。
“……”
心跳声在这句话之后彻底消失。
谷雨把嘴角的玉米粒舔进嘴里,凉凉的,还挺好吃。
宋清明一脸不可思议看着她,“有雨水,你还吃。”
“粒粒皆辛苦。”谷雨白他一眼,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
车身颠簸,闪电长鸣。二中家属院正门,车停住了,三人在大雨的夜里,像电视剧里身背命案,毁尸灭迹的人犯。
谷妈妈在看着男孩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拐进另一条街。
灰蓝的窗帘挡住闪电的光,屋内悠悠静静,因为空旷,显得更加冷清。
他躺在床上,双臂张开。
这是宋清明长这么大以来,说谢谢最多的一天。
谷雨怎么也不会知道,这天的雨夜,无形中安抚了少年践踏在泥泞的心。
那晚,宋清明一夜未眠。
一夜,一辈子,牵扯不断,藕断丝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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