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徐歌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去过一个邻居姐姐家做客,姐姐没炫娃娃没炫富,跟他炫了满满一柜子书。
“姐姐家的书柜特别大,她还借了我一本《世界名著100篇》。”徐歌举着书,仰着脸跟妈妈转达着自己的羡慕。
他记得很清楚,那本书是精装的,暗红色的书皮又硬挺又厚实,上面是烫金的中英文双语书名,摸起来能感觉到凹凸流畅的线条在指尖下流淌。
那本《世界名著100篇》加起来也就五百多页,是儿童科普向的,只不过是用孩子能听懂的话讲了一百篇世界名著都说了些什么故事,没有起到什么文学熏陶作用。不过那书就像个引子,自从那一天起,徐妈妈就不断地给徐歌买书,很快他们家就真的塞了世界名著一百篇。
徐妈妈文化程度不高,初中刚毕业就去参加了工作,她买书,基本上就是在书摊上问老板推荐之后随便拿的。后来徐歌长大了,在学习方面也越来越拔尖,徐妈妈就不再给他胡乱买,让他自己挑。
徐歌这两年没什么时间看课外书,就是中考之后放松了一下,去他们市里的“盗版一条街”转了转,又收了几本。
他买书,不看销量,不看书评,更不看老板推荐,他看颜值。
大概是小时候那个红色精装本太直击心灵了,形成了徐歌独特的癖好,如今他万书丛中过,只要哪一本的封面够漂亮,装帧够高级,就能够得到他的青睐,至于内容,徐歌都是买回来了再看。根据他的分析,能够被精装印刷的书大部分都是多次再版,销量有保证的经典著作,所以很少踩雷。
但这一次的雷踩得有点大,把他轰了个六神无主。
他第一次读那本书的时候,以为就是个普通的作家传记式小说,直到作家写到青春期性启蒙,他开始感觉到了不对劲。
作家是男的,性启蒙对象也是男的。
再往后看,有许多行文隐晦但意思清楚的描写,描写了作家如何一次次对着一个喜欢穿白背心的学长有生理反应。讲了他如何求爱,如何失败,如何受辱,如何在取向上自我怀疑和自我折磨。
徐歌已经记不清那天读完之后自己的情绪是怎么样的,只记得失眠了大半夜,在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睡着之前脑袋里只留下了一种感受,像是从千百种情绪里大浪淘沙,沥出来了最闪耀的一个——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在此之前,徐歌并不是不知道“同性恋”这个概念,当他察觉出了自己对男生和女生的情感差异之后,就很理性很镇定地把自己划分到了“同性恋”这个群体之下。
就像他把自己划分到了“残疾人”群体中一样。
纯粹是理论上的,很冷冰冰,不在这个分类过程中对自己设置丝毫的自怨、自艾、自怜。
他不认识同性恋,他身边没有同性恋,他所在的这个时代,这个城市,这个教育环境,也不提供任何的机会让他可以了解这个群体,并且约定俗成地把这种人归为变态。
但他不在乎。
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在乎,不是洒脱到不在乎别人的评价,而是他坚信自己绝不可能暴露在这样的评价体系中。他的取向,就像是他内脏的形状,只要不主动剖开来,拿出来,就永远都不会被任何人看见。
徐歌甚至不觉得这种掩藏是一种负担,甚至有一点快意。
从小到大,每一次交新朋友,每一次体检,每一次参加体育活动,他都会听到那句:“你的手怎么了?”
好奇的,试探的,惊恐的,礼貌的,不礼貌的……不管他愿不愿意,这件事就那么明晃晃地在那里,在外面袒露着。
而现在,他终于有一点能够藏得住的东西了。
只要他不愿意,别人就看不到。
的确是快意的,他觉得在从小到大的生活中,终于有一些什么可以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带着藏不住的和藏得住的一切,安然地继续过生活。
而这本书,让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讲他的故事,讲他少年怀春的心事,讲他的羞涩,他的冲动,他的被压制的欲望,仿佛在分毫不差地描绘着他内脏的形状。
这个作家,是徐歌从未有过的同类,伙伴。
随着他读得越来越入迷,一种从未有过的想要倾诉和沟通的愿望开始像冻土里的小草一样,难以抑制地向外冒着头。这种愿望,在徐歌这里,从来都是会被他阉割掉的。
他是一个无比硬挺坚强的沙袋,倾诉和沟通这种事,就像是在沙袋上戳洞。
太危险了,太危险。一旦戳出了一个,两个……垮掉是迟早的事。
但那种愿望越来越强烈。
倾诉一下,跨越时间和空间,跟一个完全看不见摸不着的的人,倾诉一下。这样总可以吧?
徐歌做了一件十七年来最幼稚的一件事:他给作家写了一封信。
当然是没打算寄出去的,作家在上个世纪就已经过世了。但就是因为这样,徐歌觉得很安全,他只是在空气里对那个沙袋挥挥拳,不会戳出一个洞。
然而此时此刻,已经不是一个洞的问题了,徐歌觉得自己是在沙袋里扔了颗手榴弹。
引线攥在那个叫罗放的傻逼手中。
徐歌闭上眼睛,狠狠捏着山根的位置,对于发泄欲望这种事情感到深恶痛绝。
人类之所以能够成为高级灵长难道不就是因为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吗?
为什么自己这么低端?
为什么要倾诉,为什么要表达,为什么还要留下白纸黑字的证据?
如果只是被罗放偷走那本书,徐歌相信,以罗放的双商,再以他的诡辩技能,可以用研读世界名著之类的说辞糊弄过去。
但偏偏有那封信。
徐歌一想到此时此刻罗放很有可能就拿着那张稿纸看着……
“你给我等着。”
那句带着灼热的狠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他不敢再想下去,猛地站了起来,在小房间里来回踱步,走到窗台边,猛地拉上了窗帘,想了想,又猛地打开了。
徐歌的家就在一个普通的居民区里,这里最高的楼房也就只有六层,从他家的三层望出去,除了其他居民楼里亮着的灯,还有街边路灯映照下的窄窄的马路,看不到什么别的风景。
几个人似乎是刚喝了酒,嘻嘻哈哈地笑得很大声,互相搀扶着进了楼门。一楼不知谁家养的狗,气沉丹田地狂吠起来。
这一切都没有引起徐歌的注意,他扶了扶眼镜,执拗地向夜幕尽头望着,好像只要这么望下去,就能一路定位到罗放家里。
“我日你大爷菜狗,你扔的是我!”
就在徐歌在夜幕中开启目光扫射的时候,罗放正坐在书桌前,一条腿盘在椅子上,如火如荼地玩着《跑跑卡丁车》。
这条赛道是冰川地形,菜狗跑在他前面半圈,毫不留情地向后扔了一个道具,瞬间在地面形成一大块冰层,他和对方车队的两个人同时原地打滑。
“你拖了对方两个,我们还赚了一个呢。”菜狗狡辩着。
“这是有战术的,战术,懂吗?不是算术题!”
俩人一边吵着一边继续向前冲,结果果然像罗放说的,对方玩了个团队配合,最后他们俩谁也没捞到首位。
“艹!不行不行,再来!”
罗放换了个姿势,啃了一口西瓜,继续埋头苦飙,早就忘了今天对徐歌的小小报复。
他报复徐歌的逻辑十分简单粗暴:我要夺走你最重要的东西。接下来的分析更加简单粗暴:一个学霸,最重要的东西当然在他的书包里。
罗放拿书的时候时间太过紧迫,没办法精挑细选,不过他寻思着,管它是教科书还是习题集,哪怕就是抽走一本笔记,都够学霸同学难受个半死。
今天走出教室的时候,罗放脑补着徐歌抓狂地翻着书包的场面,乐得笑出了声,同时他暗自下了决心,明天两科不再依靠学霸,要自力更生!
我要找回一个学渣的尊严!
英语书我来了!
结果还没摸到英语书,就收到了来自队友菜狗的召唤。
本来罗放不屑于玩卡丁车这种看起来弱智又卡通的游戏,既然要玩竞速,怎么着也得是《极品飞车》什么的才符合他炫酷的人设,可是硬被菜狗拉着玩了几局之后,竟然上了瘾,而且段位急速飞升,中考之后那个暑假里基本上没干别的,天天开着小蓝小橙飞奔。
于是英语书就被冷落在了书桌的角落里,而多装了三本书的书包从他进门之后就被仍在床脚下面,这会儿快凌晨十二点了,动都没动过。
后来罗放老爸老妈打牌回来,罗放火急火燎地关灯关电脑佯装已经睡着;
后来罗放因为装的太投入连衣服都没脱脸都没洗就真的睡着了;
再后来闹钟响了一声被他摁灭之后睡过了头,火急火燎地冲出房门;
直到罗放再次坐在考场里,一边无意识地捏着下嘴唇一边看着英文卷子,后悔着昨天起码应该看两眼英文的……
直到这一刻,那三本书,包括那本小说,都原封不动地躺在罗放的书包里。
说原封不动倒也不太准确,按照罗放喜欢半背书包又喜欢往肩上狂甩的习惯,那三本书可能已经乾坤大挪移了好几次。
总之,此时此刻,罗放完全没有察觉到徐歌的异常。
已经放卷半个小时了,徐歌还在第一页上磨叽。如果罗放对徐歌的英语水平和答题速度稍有了解,他就该明白这是故意的。
可惜罗放不了解。
视线毫无遮拦,抬起眼皮就能看到徐歌的试卷。罗放忍不住瞥了几眼,发现跟昨天一样,每道选择题都用一个圈圈出了答案,非常清晰可辨,而且这次不是糖葫芦a。
靠。
又来?
你以为不是糖葫芦a我就信你?
罗放瞪了一眼徐歌的后脑勺,专心懵着自己的题,懵到一半,忽然灵机一动。
等等……徐歌可以……可以帮我去掉一个错误答案啊!
罗放把这个逻辑飞速跑了一圈:既然徐歌是像昨天那样要整我那他圈出来的一定是错误答案虽然我不能抄但是只要被他圈中的一定就是错误选项那我只要在另外三个选项里懵就行了啊这大大提高了正确率!
哈哈哈,罗放啊罗放,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罗放带着对自己满腔的崇拜之情答完了第一面,又以同样的逻辑完成了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
英语卷子一多半都是选择题,他自信这次肯定能考得不错。虽然有的题他有些纳闷,即便他成绩不好,但像什么时候该用比较级什么时候该用最高级这类语法基础还是知道的,但最显眼最正确的选项都被徐歌圈出来了,他就只能调整思路,觉得一定是有什么自己没看懂的玄机。
铃响,交卷,罗放大大伸了个懒腰,瞄着徐歌发出一阵沉默的嘲笑。
吼吼吼哈哈哈。
见到徐歌起身的时候,罗放硬是连这个懒腰都没伸完,就飞快地蹦了起来,抢在他前面交了卷。
啪。
他把试卷拍在讲台上,对徐歌挑衅地挑了挑眉,坏笑了两声。
这个坏笑里藏着什么样的意味,徐歌没敢多想,他匆忙别开了视线,脸色沉得像是大雨前青灰色的天。
罗放哼着小曲,乐呵呵地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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