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学谷相伴
陆羽抢在银盔侍卫前,出现在人群中。
人群本是围了两层,却是见一人背手呵斥,颇有威仪,众人都不自觉让开一条路。
陆羽穿过人群,走到风暴的中心。
这次,陆羽马上认出林容道:
“学谷谷规第四百三十条:不得聚众吵闹。不是说立志要考国师吗?你第一天便犯律。”
陆羽的神情像严苛先生问罪不成器学生,语气充满训诫。
陆羽此时衣衫已换成蔚蓝学谷服,身姿挺拔,发髻高竖,少年英气勃发,一瞧便知他也是谷中学修。
而他两手空空,没有抱着被褥行李等物,看来他宿舍就在金光台。
人群中有几人在学谷前坪目睹了陆羽和林容的争执,此刻听得陆羽说话,不由惊叹:
“这厮是把整本《学谷谷律》背下来了么?”
“哪里来的憨货?依仗自己长得好看,便在这管东管西。当自己是风纪部老先生么?”
蒋钰见陆羽仪表非凡,又一幅主事姿态,立即朝向他道:
“这位是否是谷中主管风纪的兄台?是这样的:我弟弟今日前来谷中报名学修,我想起还有我给他亲手准备的香囊他还未带,我便赶着来送他。哪知来到这金光台,我便看见这小贼拿着我家的荷包准备掏钱付账。这荷包也是我给我弟弟精心缝制的,其中用了百种名贵香料,读书时嗅闻,可凝神聚气,绝非凡品。还请谷中风纪部为我家做主。”
说着手一划,毫不客气地指向林容的鼻子。
蒋钰话音还未落,本是无助僵住的林容却早已转向陆羽:
“我并未偷,这荷包里的银钱,乃是蒋——是千问君借我的资费。
荷包也是他说本是女儿家玩意儿,便随手赠我的。”
又转向蒋钰,挤出一个笑容道:“姐姐,真的是不是我偷的。”
而林容嘴上解释虽是说与蒋钰,眼睛却一时一刻不肯离开陆羽的眼睛:
初次见面,她便被误为女伴、家仆。
若再加上一个盗贼……
她不敢想下去。
比起越来越迫近的银盔侍卫队,林容此刻更怕的是陆羽哪怕脸上露出一丝一毫怀疑的神色。
好在陆羽眼中未露分毫轻视。
陆羽道:
“她确然和你弟弟结伴,我先前是见过的。”
既不下定论,又说出部分事实。
陆羽两不偏帮,但周遭之人还是从他冷漠的语气中判断出眼前的争执可能确实出自一场误会……
而林容听到蒋钰反复提及荷包与香料,对里面自己给弟弟的零花银却绝口不提,似乎对荷包十分在意,她便极力解释这荷包转手经过。
哪知蒋钰听到林容说“随手赠予”四字,却是勃然变色,道:
“我弟弟怎会把我费尽心力缝制二月有余的香囊随意赠人,定是你撒谎!”
说着便要找到林容撒谎的证据,蒋钰上下来回扫视林容:
恰逢林容赶着陪蒋仲安置,先前在咸水亭不便,没有更换蔚蓝谷服,此刻仍旧穿着素麻棉衣。
蒋钰一双眼睛便钉在了林容褴褛破旧的棉衣上:
“方才我可是听得真切,你要寄的,是白鸽信。白鸽信一两银子一封,寻常富贵人家都不大舍得,你穿成这样,怎会舍得?”
围观人群中有人暗暗点头:
“此话也有理啊,平时都是机密要函,才寄白鸽信哩,便连我这衣食无忧的,也只舍得寄快马信,看这女子,也不似那豪阔之人啊……”
蒋钰进一步逼上前道:
“你到底是寄的什么机密要函,肯花这么多银子寄这一日来回的白鸽信?”
说着,竟是毫不客气地将林容放在桌上的小竹筒打开,将信笺倒在桌上,一气展开,便大声念道:
“母亲在上,女儿已平安抵达万兽国。
万兽国繁华新奇,处处都是好的,令人称奇的是,街上到处都是珍奇异兽。”
说着一顿,冷笑道:
“瞧你装束只道你是外乡人,果真如此。”
众人都被蒋钰的理所当然的举动惊得呆了。
林容大急,脸涨得通红,便飞扑上前欲从蒋钰手中抢夺,然而蒋钰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便素手一抬,林容踮脚亦够不着。
陆羽本已打算出言阻止,但听到蒋钰说机密要函,想到万兽国每朝打开学谷招揽学修时,确然混进许多黑鱼国细作,前朝更有弑君的太子侍读和黑鱼国皇帝互通信函,那太子侍读就是外乡人。此事不是没有先例。
陆羽嘴唇微动,终是抿住。
又听得蒋钰声音清楚分明地念道:
“女儿在家乡时,想养猎犬而不得,为此练地打滚、不住吵闹。少时还将母鸡作为宠兽,不许母亲宰杀,让母亲为难,种种不懂事之处,母亲可还记得?”
如今豢养宠兽的小小心愿,在此地似乎极易实现,母亲若是知晓,会否为女儿开颜一笑?
初来城中,女儿已结识许多朋友,各个友善亲切,女儿已在友人帮助下,落宿谷中最好宿舍——咸水亭。咸水亭风光优美、冬暖夏凉,更有潭水千尺,清甜甘芳,最难得的是,咸水亭现下唯有女儿一人独住,清净无扰,实在是个上佳的清修之所。母亲曾担心女儿来万兽国会拮据委屈,如今亦大可放心!”
念到这里,众人便都打量眼前这个少女,只觉信上孺慕之情令人有些不忍。
有人小声道:
“咸水亭,可是咸水亭分明是五个铜板一年的住所,我还去看过,终日不见阳光、冬冷夏晒。那里潭水齁咸,不小心掉下去,命都没了,连尸首都找不到。哪里是什么好的住所,这姑娘怎么话全反着说呢……”
蒋钰念信的声音亦是越来越慢。
她先时上得金光台,一眼认出林容手中荷包,冲动之下,揪住林容便喊捉贼。
可她逐字逐句念出林容的家书后,心又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她高傲骄矜,到底也不是无心之人,当下眉眼间显出些微愧疚。
不过,一想到自己为弟弟精心准备、花费多时的香囊荷包到了这个少女手里,无论这荷包是被偷还是赠的,都让她觉得可恨!
蒋钰狠起心肠,大声道:“你还说你不是偷的?!你住五个铜板一年的宿舍,怎会寄这一两银子一封的白鸽信?”
复又大声念道:
“女儿曾说定然要大展才能、追星逐梦,不惜违逆母亲,背井离乡,前来万兽国学谷学修。
母亲生气无奈,女儿心中知晓,实在愧疚,还请母亲原谅女儿任性。女儿现已立誓,定要心愿得偿、一展抱负。女儿向母亲保证,往后余生,女儿定会活得精彩漂亮,让母亲有朝一日得以亲见。不孝女敬上。”
念完,蒋钰沉默片刻。
众人皆是默默,再看向林容时,眼神不由复杂起来:
谁也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脸蛋圆圆、满面亲切的少女,写给母亲的信却情义恳切、字字铿锵。
蒋钰也颇为意外,读到信中林容誓言部分,脸上浮出几分恻然。
蒋钰这时内心倒踌躇了。
她心中不乐的,乃是家人不把她的心意当回事。现在发现这素棉衣少女和自己一样,对家人十分在乎,一时蒋钰生起同病相怜之心,竟不知该不该追究林容了。
谁知这时,她先前招手唤来的银盔侍卫却已结阵走到近前。银盔侍卫将人群围住,为首的队长用银枪拨开人群,走进中心。
“什么事?这般吵闹。”
队长长眉倒竖,和陆羽的威仪相比,简直可说是凶神恶煞了。
闹到这场面,想算都算不了了。
蒋钰便放低了声音,道:“这位女学修拿了我弟弟的荷包。”
她先前语气嚣张,满口里“偷、盗”,现下不知是看到侍卫的银枪锐利之故,还是读了林容的信的缘故,便改口称“拿”。
银盔侍卫队队长看向蒋钰展示的“赃物”,脸上露出“就这?”的表情。
显见得有些怪罪蒋钰小题大做。
银盔侍卫队队长问:“里面有银子么?”
蒋钰道:“都是些散碎银子,倒不值一提。”
银盔侍卫队队长道:“多少?”
蒋钰道:“十五两。”
那队长面色一变,道:“谷中赃物超过三两,便算偷盗罪,不但要坐牢,还得留下案底了。”
转而向林容道:“你怎么说?”
已有两个银盔卫上前一边一个夹住林容,作势便要将她拷走出谷了。
林容绝望地再看向一眼人群之外:香樟树林前空空荡荡,始终不见蒋仲的身影。
便在这时,本是两不相帮的陆羽突然转向蒋钰道:
“你既说这荷包是你的,可有凭据?”
先前蒋钰当众念林容家书时,举动过分,陆羽并未吭声,也未阻拦,硬是睁眼看着蒋钰把林容一封私人家信从头到尾完整念完。
现在乍然开口,十分突兀。叫人摸不清他是何目的。
且众人都见蒋钰对这荷包内的香料如数家珍,从她神情也可判断她是荷包主人,无可作伪。
现在陆羽让蒋钰拿出凭据,蒋钰随口说一个凭证,当众比对,那林容本来还可辩白三分的冤情,更发要坐实了。
连蒋钰也有些犹豫,沉吟半响,道:“她若肯跟我道个歉,此事便算了罢。”
陆羽道:“凭据。”
蒋钰叹气:“这可是你们逼迫我的。”
便随手将荷包从里翻开,便见里子上有个指甲盖大的刺绣:
“这是咱们家的吉兽青鸟,只因我从来不欲绣在包上招摇、破坏雅致,便一直绣在里子里。”
众人凝神半日才得看清,这一看清便即震惊道:
“她是青鸟蒋家的人?!”
“早听说蒋首辅有个大女儿,莫不是她?她说是来给她弟弟送东西的,那么,蒋首辅的小儿子也来谷中学修了?”
便在这时,陆羽森然道:
“守卫,此人已犯谷律,你们可以将她赶出谷去了。”
说着一指,指的却是蒋钰。
这一下当真是奇峰突起。
众人本以为陆羽此举乃是偏帮蒋钰,谁知这时却指认蒋钰,正丈二摸不着头脑。
陆羽森然道:
“你有两个选择:要不你自己走,要不你坚持把她带走,如此,你便领着你弟弟一齐出谷。趁着你弟弟还未现身,身份尚未暴露,你自己选罢。”
银盔侍卫这时才反应过来道:
“这位同学,你记谷规当真记得熟。”
便朗声道:“学谷谷规:不得泄露身份。这位姑娘,请问你弟弟是哪位?”
说着视线在人群中巡视。
这一下,矛盾立刻由偷盗荷包,成功转移成破坏谷规。
蒋钰道:“你下套骗我?!”
早不巧晚不巧,却是在这时,香樟树林前终于出现一抹蔚蓝色的飒爽身影……
这抹身影是林容方才盼了许久却迟迟不来的!
林容已是看到,转脸去看,蒋钰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
蒋钰一眼认出树林前马上就要走到人群聚集处的弟弟,她勃然变色,恨恨道:
“你们出谷后等着。”
便将那荷包对地上一抛。道:“脏手碰过的东西,我不要了!”
蒋钰对弟弟呵护备至,深恐弟弟遭受自己连累,拨开人群一径去了。
陆羽向银盔侍卫道:“这女子我在前坪见过,荷包应是赠予不假。情势已是分明,你们退下。谷中若再有暴露身份违纪之事,你们立即逮捕,不得懈怠渎职。”
侍卫们点头哈腰道:“是,是!”
转背莫名疑惑道:“咦,我们对着一个年轻小学修这般言听计从作甚?”
陆羽自从十五岁被囚驮龟神殿之祸后,就甚少出现在公众场合。此时他也并未身登大位,皇城中认得的他的人并不多。
他又皱眉对围观之人道:“还不速速安顿了。热闹好看么?”
人群骂骂咧咧地散开:“哇,这小子好能装……”
“长得这么个诱人模样,怎么开口这么招嫌呢?”
陆羽只做不听。
转头见林容怔怔看着他,陆羽忽然轻叹一口气,弯腰拾起地上的荷包,伸到林容面前:
“你仍旧收好,不要让他知道。”
林容连连摆手:
“我不要了。”
陆羽嗤一声:
“你收好荷包,装作无事发生,也装作不认识他,若从你这里泄露出他的身份,破坏谷规,你便和方才那位一样:从哪来,回哪去。”
语气严厉。
然而他脸上神情已不再是学谷前坪时冷漠不屑。
陆羽幽黑眼瞳里,开始有了林容倒映的影子。
且他握着荷包伸向她,乃是双手持握,举止比之在学谷前坪多了一份尊敬。
林容只得接过那荷包:
“方才……谢谢你。”
陆羽并不理她道谢,却道:
“你刚刚在家书中说,你所选宿舍清净无扰。此宿舍可还有空房?”
他竟然全程听完了蒋钰大声念诵的林容的家书,并记得其中细节。
林容道:“?”
不解其意。
陆羽不耐道:“你带路,金光台吵闹,我换到你那处宿舍居住。”
林容道:“啊?有倒是有空房。”
可是,咸水亭这处宿舍,只有两间紧紧挨着的精舍茅屋。
空房,就是她房间隔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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