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师徒相见
“睡了么?”
林容万万没想到,数年前,她在学谷试图唤醒他的那句话,会在多年后骤然重现。
且这句话竟然是从“北疆老叟”口中说出?!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预做什么?想要说什么?为何?怎会?
若是以往在学谷中,林容夜中骤然听到这句话,定然翻来覆去,脑海中浮想联翩,彻夜不眠琢磨陆语此话何意。
可惜现在二十五岁的林容,曾经那份滚烫心意,经历失望,早已凉透。
她只微微思索了片刻,便觉一股困意从胸腔处上涌……
“呵……”
甚至小声打了个呵欠。
林容一个翻身,面朝里,闭上眼睛。
而之后,隔壁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
……
……
这一夜,林容以为自己会失眠,实际上,她睡得十分安稳。以致第二日一早,林容睁开眼,天已蒙蒙亮。
林容一个翻身坐起来,竖起耳朵,先听隔壁的动静。
悄无声息。
薄薄木板外的驿站,隐隐传来女管家崔喜利落的指挥搬运声、纷乱脚步声。
这些声音中,还夹杂着蒋仲的大呼小叫:
“我就送送她,马车这么宽,多加我一个也不行么?”
对于不能和林容一起入宫之事,蒋仲还在负隅顽抗。
其余都是国师府熟悉的仆从的声音,唯独不闻陆羽的声音。
是了,林容想:他一定早起先走了。那时在学谷咸水亭,他每日天不亮,就拔步先行去教舍了。
陆羽对她,从来没有耐心等过一次啊。
林容再次恍惚,只觉昨日陆羽深夜突然冰雪中纵马而来,皆是幻觉。
便连他那一声低沉的“睡了么?”,都有可能是自己幻听。
或许他这人,就是对臣子和国事极为上心吧。
他在学谷中那般看重学修修习之事,如今他对她这个国师关怀,也是再自然不过了。
林容摇摇头:不要想了,还有正事。
林容连忙起来,洗漱一翻,然后出了驿站,蹑手蹑脚,来到昨日她听到过熟悉呼喊的马棚子旁。
马棚子里已经没有马了。
地上散了一地的玉米粒、谷碎、苜蓿马草。
旁边雪地中,歪着两把扫帚。
显是国师府的人把高头大马牵走马,还没来得及清扫马棚。
便在这时,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手拿簸箕,朝这边慢慢行来。
这仆役头上戴着一顶颇为夸张的风帽,帽檐过宽,将他半边脸遮得不见一点。
林容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那风帽。
这时,寒风一吹,那仆役风帽底下耳边两缕对称的白鬓露出,林容一震:
就此盯着那人不动了。
那仆役佝偻着背脊,一边扫地,一边慢慢道:
“你去帮我救个人,若你不肯,或者失败,我就一刀捅死你。”
这是林容在十五岁时,于无忧乡的荒郊,第一次碰见万兽国先朝的太子侍读时,被他拿刀抵在脖子上威胁她前去相救太子的话语。
只是,十年之前,太子侍读说这句话时,中气十足、凶狠恶霸。
十年之后,从这仆役口中说的这句,却是充满了历经沧桑的疲惫……
林容眼眶一下就红了。
她急急走上两步,压低声音激动道:“师父!”
那仆役略微后退一步:“不可上前。我冤屈未明,不要连累你。”
林容眼泪刷一下落下。听到连累二字,心头涌起无尽酸涩,只想放声大哭。
但最终,她只是走到那仆役身边,拾起另一把扫帚,默默扫起地来。
师徒两人,便在这马棚子里,佝偻着腰,无意识地把地上散乱的玉米粒谷碎苜蓿草扫得更加散乱……
元镇自陆羽昭告天下,立学谷榜首时值二十二岁的林容为国师后,就彻底断了和林容的联系。
两人人海中失联已足三年。
元镇和林容彼此满腹心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元镇先缓缓开口道:“为师不是提醒过你么?使用灵力前,定然要四下查看,确定无人后,方才可以元神脱体。否则让人发现你盘腿而坐、毫无气息的肉身,岂不当即抓了你去坐监?暴露灵力是什么后果,你自己该当记牢。”
莫说暴露灵力,便是元镇这般,被人怀疑使用邪咒,也为此付出半生逃亡的代价。
而元镇数年时间教导林容,对林容的关切,早已从一开始不顾她生死,变成现下这般事事唠叨、心有挂牵。
林容却不买这账,气愤道:“你好意思说我?!别人没抓你就算了,你竟还自投罗网,你活够了是不是?!”
原来,林容在书房听到陆羽说城郊驿站有自称太子侍读之人反复投案,林容当时就猜测此人当真是师父元镇。
昨日,林容安顿在此,便有心绕到驿站周围查看。当她遇到危机,准备使用灵力附身动物时,躲在马棚中的元镇看到了她,同时,元镇也看到了不远处即将到来的车马。元镇当即提醒林容:“容容,不要。”以防林容不慎在车马队前将灵力暴露。
便在这时,马棚的杂草上,啪嗒啪嗒掉下两滴泪来。
元镇用手背抹了抹脸:“我就是活够了。这般东躲西藏的日子,我是一天也受不了了。”
元镇当年潇洒狷狂,乃万兽国当年应届学修中名声最为响亮的一个。
即便落魄流亡到无忧乡,也一口心气不堕。
而此刻,名满天下的第一恣肆狂妄之徒元镇,竟是落泪了?
林容顿时慌乱无措起来,方才还凶凶的质问口气马上转回软糯:“师父,你,你别哭啊。”
顿了一顿,林容决定提契师父的心志,便道:“师父,你马上就不会东躲西藏了。你可知,我这次从国师府受邀入宫,是为了什么?”
当下细细将陆羽那日留堂告知她的计划全部和盘托出。
林容本意是让元镇收泪,没想到,听完她的话,师父涌出的眼泪越来越多!
元镇的眼泪已是收不住,语气带泣,竟似绷不住,马上便要嚎啕大哭一般。
元镇抛了扫帚,双手手背轮流在脸上抹擦,激动重复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相信我,我的孩儿相信我。我的孩儿是全世界最好的孩儿。”
林容斜眼:“……那我呢?”
元镇呜呜咽咽道:“你也是好孩儿,只是不及他万分之一的气宇轩昂、听话懂事、重情重义罢了。”
林容:……喂,这样说多少有点过分罢。
林容心想:前两个还好说,重情重义?他哪个地方重情重义噢?
林容连忙抚慰元镇道:“师父,你小声些,让人听见咱俩对话,可就大祸临头了!”
冷不防马棚中一个一人高的草垛后传来一声:
“为何大祸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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