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出中招成绩那天，程冉已经回到了乡下的老家住了一段时间，
清晨，天色还是昏暗的状态，程冉小心翼翼的从床上下来，生怕惊扰了旁边的小妹妹。她穿了一双复古青色拖鞋，衣服也是规规矩矩，拉开门走了出去。前不久刚出院的爷爷奶奶也站在院子里，看着徐秋芝笨拙的给老头子程德平穿着上衣。七十岁的高龄已经是手脚不利索，外面的温度有点凉，程冉拉上了衣服的拉链，然后走了过去。
眼看着老爷子不耐烦的劲儿上来，正准备冲徐秋芝发脾气，她柔声说:“来，我帮你”，程冉站在一旁抬起胳膊，握过程德平的手腕往衣服袖筒里塞，另一只手伸在外面握过他的手腕，然后把衬衫往下方扯了扯。
“行了，你这是要干什么去？”程冉问。
“出去兜圈儿”程德平缓慢的回答，自然迈着蹒跚的脚步，往村子外走去。
前不久脑梗出院后，程德平就越来越爱往外面跑，早上兜圈，晚上兜圈，总给人一种在和时间赛跑的感觉。
初秋的早晨微微凉，老家的院子后面是一片三十多平米的草丛，所以无论白天还是晚上，蚊子都很多，程冉坐在小板凳上，没过一会儿，就有蚊子嗡嗡的声音，程冉抬起胳膊，“啪”，拍死一只。是前不久在微博上看到的，具体说的什么程冉大概忘了，唯独清晰地博主说打蚊子一定要拍在上方，因为有气流的时候蚊子是向上飞的。看着地上散落的蚊子尸体，程冉觉得，说的挺有道理。悠哉悠哉，像是找到了个玩具，她拿起了身旁的电蝇拍，过了好久，她又把拍子放到了原位。
这么打也不是办法，程冉回到了堂屋，坐在沙发上，玩弄着自己的指甲。徐秋芝走了进来，打开冰箱，拿出了昨夜剩下的半锅米饭和一盆土豆炖排骨，作为早餐打算热一热。打开冰箱的一瞬间，一股“鱼龙混杂”的味道扑面而来，程冉眯起了眼睛，憋住气，直到徐秋芝把冰箱合上，她才敢放松下来。
过了半小时，天已经亮了大半，程冉盯着院里的那颗老石榴树出神，不时有小鸟停驻在枝头，时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其实这个时候，程冉的心里特别想喝一碗集市的胡辣汤，那家胡辣汤是她从小喝到大的，专属滋味是后来任何一家都替代不了的。五六年过去，价格也只是涨了一块，四块钱一碗，但比着那些七八块一碗，羊肉的亦或者牛肉的，简直要好喝太多。伸着脖子从窗户缝隙往外看了看，早上奶奶做好了饭，自己不吃，反而出去吃，这算不算是吃独食。脑海里浮现了程毅安训斥自己的场景，这让她的心里很不舒服，一阵风吹了进来，程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回到里屋，程冉的婶婶孙丽还在熟睡中，院子里除了徐秋芝的脚步声就是厨房传来滋滋啦啦烹菜的声音。空调已经运行了一夜，徐秋芝推开门，没有进来。站在门前嘟嘟囔囔:“这个月的电费至少得200吧，关了吧。”程冉只是尴尬的笑了几声。徐秋芝说着又关上了门。这时孙丽已经醒了，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拿过枕头下的手机，打开了抖音，里面传来专属80年代的bgm，抬头望着程冉说:“把空调关掉吧，一会儿你奶奶又该嘀咕了，大早上嘟囔个啥？”程冉拿起一旁的遥控器，小心翼翼的按下了关闭键。
听着窗外，断断续续杂乱的脚步声像是多了两个拍，程冉知道是程毅安和林怡清来了。
“程冉，出来帮个忙”，徐秋芝在堂屋喊着她的名字，闻声，程冉从床上坐了起来，东瞅瞅西看看，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最后她断定，拖鞋应该是被孙丽给穿走了，看着床上熟睡的娃娃，程冉只好穿着小妹的拖鞋走了出去。
只见徐秋芝拿着一个湿毛巾在堂屋门后擦着桌子，一边擦一边说:“你一会儿给这个桌子搬到大门下面，大家好坐着吃饭。”
“平常不都盛一点饭，搬个小板凳坐门口就吃了吗，今天咋那么讲究？搁不住，搁不住。”因鞋子太小，程冉的脚上在外面沾染了红石砖块上面的些许青苔。
“那，你们都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搬出去吧。”
程冉略显无奈，卷起了自己的衬衫袖口，把桌子搬了出去。吃饭的时候，除了徐秋芝问起，程毅安应答了几句，大家吃完饭就早早的去上班了。等所有人走完，徐秋芝才隐隐约约提起程冉的学业。
“冉冉，这次考怎么样？”
她摇了摇头，程冉坐在竹椅上，压着内心的烦躁，怎么又是这个问题？回到家后，只要见到一个街坊邻居，不是问学习就是问成绩，要么就是哪哪家的孩子考上哪个学校了，谁谁家的孩子怪争气，仿佛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他们的谈资。
摸着自己的心口说，程冉特别讨厌被拿来作比较，她总觉得每个人生来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但却不是所有人都懂得尊重别人的自由。
又回头看了看眼前收拾碗筷的老人，程冉顿时没有了脾气，只是不带任何情绪的落下一句：“考都考完了，剩下的以后再说吧。”
徐秋芝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程冉也没有听清，只是见她走进屋里，程冉垂着头看着地上的一只小蚂蚁发起了呆，像是离了魂的木偶，正当她打算去田野里转转的时候，徐秋芝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攥着一小卷钱，想要偷偷塞给她。
“嗯？什么意思？奶奶，我不缺钱。”程冉回过神，撇了撇眉毛。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所有人关注以及溺爱的感觉，很多时候，她宁愿大家对她不闻不问。
徐秋芝依旧是和蔼可亲的说：“你缺不缺钱，奶奶能不知道么，你妈平时管那么严，你爸手里也没几个钱，拿着，买点吃的。”最后几个字，她说的很重。
拿与不拿，接与不接，她心里都有数。
程冉叹了口气，轻描淡写的说：“我真不要，暑假我哪里也不去，也不花什么钱。”程冉觉得自己再怎样缺钱，也不能收这个，她知道这是奶奶和爷爷平时一分一分攒下来的，老一辈的人好像总是学不会享受生活，孩子不回来的时候，连个糖豆都不舍得给自己买。程冉把钱塞到了徐秋芝身前围裙的口袋里，头也不回的沿着前方的小径走出了家门。
往北边的一条小路走，程冉一直转悠到了自己家的菜园，一直以来，都是爷爷在搭理，按照徐秋芝的话来说，他和谁都不亲，除了每天抱着他的菜园子不撒手。漫长的一天，就在摘草的过程中度过。程冉看着墙角的那个高大的槐花树，昨夜的雨水打的花瓣掉落了一地。小时候常听老人讲，将带有心愿的红色祈愿条系在洋槐树上，便可心想事成。她还清楚的记得，少时总和奶奶去到隐水河边，那里有座龙王庙，算是徐秋芝心底的信仰，有时在寺庙一呆就是一天，心里满是虔诚，求的也是保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
后来程冉外地上学，不由自主间，也会每周去寺庙上香拜佛。
这里的一切事物，仿佛都带着不同的温度和回忆。
小的时候，奶奶经常给她做一种好吃的食物，就是采摘下槐花，裹上面粉，放点油中火煸炒，用个不锈钢碗盛出来，每次吃在嘴里，又会感觉到丝丝清甜，奶奶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炸“小鱼儿”。
转眼间，看看现在时间过得多快，岁月催人老，以前奶奶爬着梯子去树上摘槐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已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时走路腿脚都不利索。
晚上吃罢饭，程冉盘腿坐在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荷马史诗》，房间里只剩下翻动书页的声音。窗外柠檬树的树叶在风吹动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程冉，查成绩了吗？”程毅安和林怡清从外面吃过饭回来，林怡清进门脱下自己的高跟鞋。
程冉摇摇头，专心致志的看着手里的书本，她庆幸自己性格里的镇定，大局当前，临危不乱。
“还没，凌晨才出”
“欸，冉冉的学校那边说好了么？”林怡清回过头问程毅安。
“这不就要先等成绩出来吗，看看成绩再说。”
“你不会没找好人吧？”
“怎么可能，这次托的就是学校招生办的领导。”
林怡清一脸嫌弃，“这不找人要趁早吗？别最后火烧屁股了才知道着急。”
“你这话说的，连成绩都没出”
“行了，别说了，你就是成天知道喝酒”
“我怎么又”
“你们两个每天的对话能不能有点意义？还没说几句就要打起来的架势，有意思吗？”
坐在客厅的程冉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合上书本，从沙发上坐起，拖拉着拖鞋回到了卧室。凌晨一定是个高峰期，不用猜测，一定有大批学生会在这个点查成绩，程冉翻了个身子，总枕头下拿起遥控器，把空调调到了最低温度，拉了拉被子，早早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窗边的鸟叫声唤醒的，程冉眯缝着眼，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从枕头柜上扒拉下手机，手机页面显示着凌晨两点发来的消息提醒，她揉了揉眼睛，然后点开了和方箐的聊天框。
“阿冉，555”
一看这丫头就是昨晚查过成绩了，程冉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点开语音，安慰她说：“没事儿，你不是还有特长生吗，一定能过，考了多少？”
“不是啊，我是说，我考了五百五十五，你觉得能进清城一高不？”
“五百五十五？！”
像是打了针清醒剂，程冉从床上坐了起来，拔下电脑的充电线，电脑一夜没关，屏幕亮了起来，页面上还显示着清城一高历年来的录取分数线，片刻恍惚，过了一会儿，程冉说。
“去年他们统招分数是560，第二批次降五十分录取，你这不是就挺有把握的吗。”
方箐问程冉：“你呢，考了多少？”
“我还没查”
方箐抑制住了想要揍她的冲动：“姐姐，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程冉闭目养神，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静默了一会儿：“考都考完了，着急有用吗，听天命吧”
洗漱过后，从客厅的桌子上拿了个三明治和一杯牛奶，程冉不慌不忙的进入了查询页面，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输入了自己的考号信息。别说，在最后点击进入查询页面的那一刻，自己的心还是有那么点突突，按enter键的手指都有点颤抖。
518，红色的数字□□裸的显示在她的面前。眼神黯淡有过片刻，她扯起嘴角笑了笑，心里想着果然，一猜一个准。接着截了个屏幕，发给了正在上班的程毅安和林怡清，程冉坐在电脑前顺了顺气。
貌似这个成绩出乎了夫妻俩的意料。
后来在托人找关系的饭局上，程毅安还举起酒杯对右边的中年人说。
“冉冉考了518还挺让我大吃一惊的，我还以为她四百分都考不了。”
中年男人笑眯眯的说：“欸，别这样说，学校就爱要这种学生，成绩不算太差，又能给学校掏钱。”
谈得倒是挺融洽。
程毅安特别开心，紧紧握住了那位领导的手。
程毅安和在座的人举杯共饮，饭桌上应该只有程冉心里却是不是滋味。同时清城一高录取线也出了，519，一分，一分之差，只是一分之差，境况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样的事情，让她不由觉得自己上辈子真的是造了什么孽，买彩票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吧，转头一想，或许这个差一分的概率，她真的可以尝试一下去买彩票，说不一定老天爷眷顾还能中个一等奖。
后来的几天，每次路过那种大□□的店铺，程冉都会忍不住往里面多看几眼，就差一个冲动，就进去买几张。
看着班级群里大家发来的消息，大家晒出来的成绩单，有人欢喜有人忧。程冉得知，他们这一个班，除了她，就两个人敢报考清城一高，一个是学校化学老师的女儿，年级第十，另一个是清城一高对面拆迁户家的儿子，学校占着他们片区的地皮，经过和居委会协商，自然也给了他们几个名额。
一切看似很顺利，可在填志愿当天，程冉和程毅安却吵了一架。
客厅头顶的吊灯平白给她的脸上增添了些许伤感。
“要不报清城五高吧，能过录取线，还不用托人找关系，我就是光明正大的靠自己考进去的，嗯？”程冉转过头，小心翼翼的对着沙发上的夫妻两人说。
“说让你报一高，就是一高，这件事没得商量。”
“为什么？五高也不错，师资力量除了比一高稍微差那个一点点。”
抽完的烟头七个八个已经平躺在了玻璃烟灰缸里，程毅安在客厅抽着烟，一脸凝重的摇了摇头。
握着鼠标的手迟迟没有动静。
“别说了，就一高”见她这样固执，林怡清在一旁附和着。
“你这闺女，爹妈拼尽全力让你上最好的学校，没想到是个不争气的，连点抱负都没有，能不能有点志气，考个清华北大给我们看看。”
程冉支支吾吾。
“我可我，不想当走后门的关系户！”程冉手里的鼠标往桌子上一摔，眼泪夺势而出。
看着她的反应，程毅安走到她身边语重心长的说。
“父母永远不会害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努力，不就是为了想给孩子一个好的接受教育，成长的环境吗，你要懂得我们的用心良苦。我们这辈子都是给你干的，懂不懂？”
“”
强烈反抗试了，软磨硬泡也试了。最后的结果，程冉填报了“清城一高”，却又像是带点赌气的意味，后面的第两个志愿全部都是空白，算是丝毫没给自己留后路，不是清城一高，就是辍学打工。
当然，程毅安一定不会让她成为后者。
这件事情，像是一件难以启齿的秘密，仿佛时时刻刻都像弓箭一样，对准着程冉的自尊心，初中同学中她只告诉了方箐一个人，还是后来方箐主动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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