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亡命徒
或许是木青儿谷中喊话起了效用,一路有不少城邑、帮派相赠药食、干草、清水,虽不贵重,却比财帛、珠玉实惠许多。叶玄拒绝了所有“入城休整”的邀请,管他是陷阱、虚伪还是诚心。
与此同时,他也命令部下,当着对方使节或首脑之面,将与己为善者的名字全数记在牛皮纸上。“来年耕节,必有重谢”这句话,叶玄已数不清重复了多少次。但他不厌烦,说这话的机会越多,归途的危险就越少。
当然,一路之上遭毛贼哄抢,是不可避免的。驼队绵长,首尾难顾,又兼叶玄胆小惜命,只敢将队中六名高手一分为二,不肯打得更散。因此绵延数里的驼队,薄弱之处颇多。虽有千百轻骑仗长刀、羽箭护持,仍难保周全。
何况有些“毛贼”的身手,明显并不是真的毛贼。一些技艺颇不凡俗之辈,隐于林间、村落,骤然蹿出,切断驼间绳索,骑了便跑。“轻骑”追上“满负金砖的骆驼”虽不为难,却也不敢分出太多兵力去索小股之敌,若只派出三、五骑,常又斗将不过。孤雁于队尾压阵,每每生出“巨蚣遭群蚁欺凌”的无力之感。
叶玄甚至怀疑,那些送他药食的,和扮成毛贼抢他骆驼的,有时根本就是同一帮人。更令叶玄感到不安的是:这一路上,他先后派出的十几名“哨探”,没一个活着回来。潜于暗处的盯着他们的“眼睛”实在太多,而且只会越来越多。
他从没想过派身边的“鬼蛾”和“寒星”去做哨探,虽然她们多半可以活着回来。但万一万一没回来……他承受不起那样的伤痛与损失。到得后来,索性不再派出哨探。破罐破摔,兵来将挡!
自“枯荣城”出发前,叶玄便与陆烬商定,北归之途,应多走较为平坦的陆路,少盘山,少涉水,哪怕这样慢些,哪怕这样慢许多。
南地水系甚广,支流庞杂,在北人看来直如迷宫、蛛网一般。“枯荣城”带来的兵士,至少九成不会水,于水战更无半点经验。故事书中:北方的强人到了南边,有一半都是在水上被算计的。
水路可以不走,渡河却是绝难避免的窘境。每一次渡河,叶玄都如临深渊,心惊胆战,自己领着前队先到对岸,木青儿则于队尾压阵。好在之前两次,没出什么太大的岔子。这日要渡的是条窄河,诸人来到河港近旁,却见港口空空,就只一叶扁舟,河间也不见船只往来。倒有无数闲人,聚在河畔瞧着自己,叶玄只希望,这些真是闲人便好。
河港无船,定是有人作祟。“叶玄、寒星、陆烬”等队首之人勒马在港前伫足。片刻,一人木杖杵地,缓缓走来。
这人行到近前,摘下笠帽。发秃齿残,老态毕现。老者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说话:“将死老儿‘章檀’,叩见诸位了……不知哪位……哪位是木先生,哪位是叶先生?”语罢又喘。
叶玄翻身下马,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叶玄。此间无船,和您有关吧?”
章檀一笑,满脸褶皱:“是了。这一带,有群名唤‘虬龙帮’的歹人,老儿……恬为匪首。七日前,我跟这一带的船夫说呀,近半月间,谁敢渡人,就……就杀全家。”
“你又怎知,我会经此港渡河?”归程的大体路线,叶玄与陆烬在“枯荣城”就已定好,但细处却多是临时而决。七日前,叶玄自己都不清楚今日要从哪里渡河。
“不…不知道啊,就……赌一下,杀人全家,又不为难。咳…咳咳……”章檀咳了起来。
“屠你全帮,也不为难。”叶玄语调温和,不似威胁,倒像询问。
“今日讹了钱,这帮……就散了。尊驾日后,要肯一个个追,那就……那就是他们该死,我也……管不得啦。”
“哼,你这混子,倒也坦荡。想讹多少啊?”叶玄讥讽着问道。他知杀这老人无用,屠人全家的威胁,定是由散于左近的帮众执行。
“可不敢多要,金……二万两,就成。虬龙帮……势力……甚小,尊驾往西行个五、六日,那里船夫,就……不听我话啦。不过我这法子,也教了给些……一并做买卖的朋友,他们敢不敢使,就……就不知了。”
这价钱报的,让叶玄好生为难。渡条窄河,吃下“枯荣城”一整年的财税盈余,实在忒也离谱!然而与自己刚发的横财相比,却又不算太多。一路担惊受怕,此时真正是归心似箭。若反过来算,多给他二万两金砖,换途中停留五日,那是定然不肯的。
“八千,别不知好歹。”叶玄阴冷道。
“金,二万两。”章檀说罢,将衣领松了松,便即扑伏于地,来了个“引颈就戮”,只剩几缕银丝的脑袋死死贴在地上,伏地前还捡起一粒小石放入口中,这是铁了心要耍光棍,不肯谈了。
叶玄扭过头,看了看陆烬,见他也是一脸不知进退的神情。陆烬自负是个生错了时局的枭杰,今日在这苍髯老贼面前,却也没了主意。
想到这金砖也有陆烬一半,叶玄心下稍宽,咬牙道:“好,就是两万。”说罢向鬼蛾使了个眼色。鬼蛾忿忿回身,片刻后牵出五驼。“每驼四千。”叶玄无奈地与这敲诈自己的老混子解释道。
章檀也不说话,颤微微叩了几个头,便要起身查验清点,自己却站不起来了,叶玄叹气,只好招手叫兵士扶他。陆烬也在一旁苦笑。
章檀查验确实后,朝河畔招了招手,人丛中走出五个男子,来到近前向帮主行礼。
“可允这几个…将骆驼牵走?”章檀恭谨地向叶玄询道。
“牵‘三驼’走,余下‘两只’渡河时给你留下。”
章檀也不矫情,示意手下照办,随即又朝人群做了个奇怪手势。片晌后,有人驾着河港处唯一的轻舟,向上游划去。等了约莫半日,无数大小竹筏漂至河港,大的足有十余米长,筏面铺着厚厚的木板。
叶玄瞧着暗自点头。骆驼笨重,又负金砖,站在竹筏上极易滑倒,陆烬毕竟久居北地,机关算尽,却没想到这一节,首次渡河时不少金砖就这么沉入河底。想来这“章檀”是算到,此番已经不是驼队初次渡河,想占这便宜怕是难能,索性卖个好给对方。
章檀与叶玄同筏,先行渡到对岸守候。渡河中途倒没出差池,轻骑伴着骆驼陆续登岸,最后是木青儿一行。
“希望后面抢我的人,都和你一样聪明。要是不那么贪心,就更好了。”叶玄轻笑着与章檀说了句闲话,不知前因后果的,多半会以为这二人是老朋友。
“亡命之徒,油尽灯枯。给手下弟兄换条出路罢了。”章檀摆摆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叶玄发现,他现在说话不喘了,也不咳了。
“我来,还是你自己来?”
听得叶玄此语,章檀面露惊喜之色:“似我这等人,若能自裁,可算得寿终正寝啦。先生仁厚,老儿这里谢过。”说罢对着叶玄深深一礼,自怀中掏出匕首,“噗”地一声刺入心窝。
“就这么便宜他了?”鬼蛾愤恨道。她有把握,让这假装生无可恋的老贼后悔自己的选择。
“走吧。”叶玄没有回答,翻身上马。
流亡日记-节选(22)
终于找到了陆地,有人的陆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此时坐在不摇晃的屋子里书写,这种踏实的感觉真好。
发生的事情有点多。今天清晨我们远远看见了陆地,是的,陆地!和“沃夫冈伽”一样,与海连成一线,望不见尽头的那种。我又兴奋又紧张,赶忙去舱里换了华服,戴了珠宝。刚刚穿戴齐整,我就从椅子上摔了出去。我们的船撞到一块礁石,破损很严重。诅咒厄古斯!
船在下沉,好在速度不是极快。我和安涅瑟赶忙放下小木舟,弃船的前一刻,我们抢回船舱拿了两把“钢剑”和放着“羊皮本”的皮包,那刻着文字的黑石,我犹豫了一下,放弃了。现在很后悔,当时应该来得及,我太胆小了。
我们划着小木舟慢慢靠近海岸,我心里越来越忐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越来越近,我隐约看到岸边有船。船不会凭空出现,有船一定有人。
我们登上了一片浅滩,果然有人!
一个穿着衣服,赤着双足的男人,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我们,眼中似乎没有杀意。不一会儿,更多的人聚拢过来。
我命令安涅瑟把“钢剑”收回鞘中,轻轻放地上。随后我也把没有出鞘的“钢剑”并排放在了安涅瑟的剑旁。对方人多,而且越来越多,我们两个女人就算有剑也赢不了。
聚拢过来的人们,手中没有武器,显然他们不是战士。我们放下剑后,他们的神色轻松了许多。过了一会儿,有个胖胖的女人走到近前跟我们说话。完全听不懂,但那绝对是语言,不是嚎叫。我不知她在说什么,但语调温和,应该没有恶意。我没那么害怕了。
我鼓起勇气冲她笑了笑,这有点冒险。我不确定“微笑”在这个世界代表什么意思,但我必须做点什么,只能赌一把。
她也笑了,我还是不能确定“微笑”是不是代表我所希望的那种含义,但她露出笑容之后没有扑上来厮杀,运气不错!至少说明“微笑”不是“挑衅”和“决斗”的意思。
胖女人回过头跟一个男人说了什么,那男人转身奔跑,我猜他是去找更有权势或更有智慧的人。我身边围了许多男人、女人,他们都穿着衣服,手中没有武器,所以这些一定不是蛮人,说不定他们还会写字呢。
那个胖女人指着自己的脸,发出两个音节,过了一会儿又再重复。我想她应该是在告诉我她的名字,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好了,这说明他们交流的规则跟“沃夫冈伽”是一样的。给我时间,语言不是问题!
我指着自己的脸,念出我的名字——格罗萨-昆斯特。然后安涅瑟指着自己说道:“维泽。”
如果找到新世界,安涅瑟必须先使用奴名,这是事先计划好的。我不知道这里的人能否通过“名字的发音”和“音节的数量”体会到我和安涅瑟地位的悬殊,也不知道这里的人通过什么来判断等级的高下。我只能尝试用各种办法来传递我的高贵。服装、站位、体态、姓名……不知道哪一个有用。
就算他们把安涅瑟当成公主,把我当成女奴,也不是不能接受。最重要的是,必须表达出我们上下有别,必须用低贱来衬托高贵。唯有如此,才能换取与新世界的“高贵者”对话的机会。
互通姓名之后,我们的交流陷入了僵局,一时没法再交换更多内容了。围拢过来的人更多了,但除了胖女人之外,都保持着礼貌而警惕了距离。有个小男孩试图跑过来,被一个像是妈妈的女人拉了回去。
长时间的沉默对望,实在有些尴尬,善意的尤其如此。我收回了目光,看着脚下,这里的沙,是黄色的。
“‘肉球岛’的地面是什么颜色?”我轻声问安涅瑟。
“不记得了……”
但那个“有很多蛇”的小岛,土地是红色的,那种红,和“沃夫冈伽”一模一样,我应该不会记错。难道“无尽海”的另一边,连土地的颜色都不同吗?“无尽海”这个名字,可能也要改一改了。
胖女人退到了人群中。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动,安静地在这里等待,应该会有地位更高的人出现。
果然,过了许久,大约二十个“腰间挂着刀”的男人排成两队,簇拥着一个没有武器的男人来到我们面前。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开道路,表现得很恭顺。
这个男人走到我近前站定,望了我好一会儿,又看了看安涅瑟,然后似是有些慌张地,将右手抱在握紧的左拳上,冲着我微微躬身,发出一长串音节。他的声音好像有些颤抖。
我们的“钢剑”安静地躺在地上,完全想不出对方有任何理由惧怕我们。也许颤抖的发音是这个世界的一种礼节,就像沃夫冈伽的“敬语”。
此刻我已基本确定,这些人的肢体动作所表达的涵义,与“沃夫冈伽”是相似的。虽然我不清楚抱拳代表什么,但双脚平行的状态下躬身,一定是个友善的动作。如果他要战斗,双脚应该一前一后才对。
我按照“沃夫冈伽”的礼节,右手贴在左胸,左腿躲入右腿之后,微微颔首屈膝,行女子礼。口中随意说了几句外交辞令,“音节数量”跟对方差不多就行,反正也听不懂。随后我站直身子,将右手贴在胸膛正中,轻声说道:“格罗萨-昆斯特。”用手指着自己的脸实在不怎么优雅,这时我已明白,不必刻意模仿那个胖女人的动作。
果然,对方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学着我的样子将右手贴在胸前,发音道:“林觉。”他的名字只有两个音节!但从排场上看,这人绝对不是奴隶。难道这个世界取名的规则是相反的?越高贵者,音节越少?
他说得很慢,语调柔和优美。刚才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这时发现,他脸上的线条十分柔和,眉毛很轻,没有胡须。眼瞳的颜色与我的“棕红色”不同,那是一种“近乎于纯黑的棕”,和那个胖女人一样。眼前这个男人比我高出小半个额头,身形匀称,算不上强壮。一身挺好看的淡紫色长衫,不脏,不臭。
“如果这就是即将奸污我的匪首,我的运气还算不错。”我当时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同时我隐约有种感觉,这人可能不会奸污我,说不定还会像王子尊重公主一般尊重我。他是王子吗?
互通姓名之后,他用极容易理解的手势,引导我随他走。我当然不会拒绝。
自称“林觉”的男人走在我左侧,与我并肩而行,安涅瑟和林觉的卫队跟在身后。走出不足百步,另一个男人牵着一只“四脚兽”朝我们走来,林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人便牵了畜生退开。
是马!虽然跟“沃夫冈伽”的不太一样,但绝对是马。这个世界有人,还有马。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人同样驯服了马!我对新世界越来越有信心了。
林觉应该是乘马来的,此刻与我一同步行。如果发现我会骑马,他会惊讶吗?不要生事,尽可能多的收集情报,尽可能少的暴露自己。
林觉领着我进了一座城。这里也有城,我已经不感到意外了。城里人很多,很热闹,不时飘来食物的香气。太想吃了,但我必须保持公主的矜持。
走了好一会儿,我们进入一座明显比一路所见更加豪阔的院落,我心中暗喜,这是王宫吗?
殿院很大,但还比不上“昆斯特”的王宫,不过这里似乎更精致一些。脚下的石头很平整,台阶上雕刻着什么图案,院子里的植物好像也是修剪过的。
侍卫们从进院起就不再跟着了。林觉将我和安涅瑟领入一个很大的房间,请我在一张舒服的软椅上座下,指了指桌上“用小小火苗温着的水壶”和“几盘精致的点心”,示意我随意享用,然后对着我躬身行礼。在我起身还礼后,林觉转身离去。
实在太想念“凡间”的食物了。我拿起点心大口吃了起来,简直比“昆斯特”王宫的还要香甜。不过这时的感觉做不得准,我在海上已经憋疯了。吃了几口,我抬头望向站在身旁的安涅瑟,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怎么可以犯如此愚蠢的错误!居然想把点心分给安涅瑟。万一被人看到我和女奴共享一个盘子里的东西,一定会觉得我是个假公主。做得好,安涅瑟,我会奖励你的。
几个餐盘中的点心各吃下一枚,我万分不舍地停了口。
在“沃夫冈伽”,平民做客的礼仪,是要把主人招待自己的食物全部吃光,若吃不完,就表示看不起对方,认为对方请不起这些食物;而贵族之间的礼仪正相反,做客时把盘中食物全吃光,是一种极无礼的行径,吃光就是讽刺主人家寒酸,招待客人竟不预备多余的食物。情报不足的情况下,应当选择哪种礼节是显而易见的。
不多久,林觉又回,这次他身边也跟了两名女奴。他将我和安涅瑟带到了院落深处一个十分幽静的地方,似乎是殿院之中一个独立的小院,院门处有一座小山,绕山而过,别有洞天,感觉十分私密。
他准备在这里奸污我吗?两个女奴低眉顺眼,不敢看我,却总是暗暗打量安涅瑟,这两个瘦小的女奴比安涅瑟足足矮了一个头,她们能按住安涅瑟吗?其实大可不必这样,只要我没有生命危险,安涅瑟是不会做什么的。被奸污,那原本就是预案中的一部分。
我以为的事情没有发生,这不禁让我有些羞愧于自己的龌龊。林觉将我们送到小院中最大的那个房间门口,行了个礼又退走了,根本没有进屋。两个女奴留了下来。其中一个女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对面一排矮小的房子,然后两人一起对我行了个礼,转身走进了刚才所指的那个房间。我猜她们的意思是说:“我们住在那间房里,有事请吩咐我们。”
我和安涅瑟走进“林觉”为我们准备的房间,一股幽香沁入鼻中。我在“昆斯特”的“内宫”比这里大得多,也雄伟得多,然而我在这儿感受不到丝毫的寒酸,心里有种奇妙的感受却说不出来,要是我的“画师”在就好了。
我们带着探秘的心情观览整个房屋。这里似乎是个大厅,左右各有房间。大厅尽头有一道漂亮的屏障,屏障背后果然另有屋室,看来屏障的作用跟门口的小山是一样的。
屏障后有三个房间,其中一个明显是卧房,安涅瑟在床边找到了便桶,此刻我急需这个。这应该是便桶吧,里面有细沙,揭开盖子后还有浓烈到刺鼻的香气涌出。安涅瑟又在旁边一间“陈设简洁”的房中找到了相同的东西,我猜那是给安涅瑟准备的房间。
解决完一些基本的问题,我又在大厅方桌上一个“有提手的暗红色圆桶”中找到了食物。一开始没看出这是用来存食物的。圆桶分很多层,打开盖子后,可以一层一层搬下来,每层都是不同的食物,虽然不太认识,但可以大致看出有肉、蔬菜、面饼和汤。最下面一层是空盘、空碗、汤勺和小木棍,没有“叉勺”。小木棍是干嘛用的?先不管这个,就用勺子吃吧。
没有找到专门为安涅瑟准备的食物。短短的相处,我感觉林觉是个细心的人,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空盘、空碗和勺子各有三副,我猜想,安涅瑟和我一起吃盘中的食物,在这个世界不是什么大问题,至少吃我剩下的应该没事。我再一次感觉到这些食物的美味不是“昆斯特”可以相比的,如果下一餐还是这样,那就不是错觉了。
饱餐之后,安涅瑟也放下警惕,慵懒地倚在软塌上,看得出她很疲惫,我的精神却还不错。
小憩之后,我们走到院中散步,也顺便查看其他的房间。两个女奴见我们出来,低着头快步走到我面前,随后用探询的目光望向安涅瑟。安涅瑟没有看我,轻轻摇头示意没有什么需要。女奴收回望向安涅瑟的目光,指着自己的脸拉长声音说道:“小月。”她不敢看我的眼睛,但显然是在对我说。接着另一个女奴指着自己说道:“小梅”。
主人的名字,是两个音节。女奴的名字,也是两个音节。这……
我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安涅瑟学着她们的样子,指着自己说道:“维泽。”两个女奴听后,对着安涅瑟欠身行了一礼,安涅瑟也学着她们的样子欠身还礼。这个行为得体吗?
我猜在这个世界的伦理体系中,安涅瑟的地位是高于这两个女奴的,或者说,安涅瑟和小月、小梅谁的地位高,我应该可以绕过林觉自己决定。
打发女奴回房后,我查看了院子中的其他房间,有小厅、有卧房、有贮藏室,还有一个看上去没启用过的厨房。了解了小院的基本情况,我和安涅瑟回房休息。林觉没有再来。
傍晚时分,一些女奴送来了大量的起居用品,还有书、画笔和像是乐器的东西。乐器就算了,就连“昆斯特”的乐器我也一样都不会。书,说到书,我进入这个院子后就注意到,这个世界是有文字的!
墙上、石头上、我房中的屏障上,到处都是。我几乎可以确定林觉会写字,虽然没亲眼见过。这些文字和我遗失的黑石上的字有些像,但又不太一样。黑石上的字,每一个都像神卫的“法锤”。而这个世界的文字,只有极个别的像锤子,大部分更像“纹路复杂的盾牌”。
林觉送这么多穿也穿不完的衣服,用也用不完的物品过来,是欢迎我长期住在他家的意思吗?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我暂时没有地方可去。
再晚些时候,小月和小梅分三次端了六盆热水到我房中,离开的时候收走了食桶和杯盘。
安涅瑟用浸满热水的棉巾擦拭我的身体,感觉舒服极了。清洗完毕,我赤着身子缩进被里,床很软,被很暖。在我休息时,安涅瑟也仔细地清洁了自己的身体。林觉身上没有半点异味,我们不能让人嫌弃。
一丝不挂的安涅瑟托着一只大木盘回到我的卧房,木盘里摆了好几套衣服。
“有好多种,但我分不清哪套是你的,哪套是我的。或者……有没有我的?”安涅瑟为难地说道。
我拿着几套衣服端详、比对,有一套的花色、纹路更简洁些,但触手细密顺滑,质料似乎也是极好的。
“你穿上自己原来的衣服,去叫那两个女奴过来,让她们帮我穿衣服。”我命令安涅瑟。
不一会儿,安涅瑟领着小月、小梅来到我的卧房,她指了指衣服,又指了指赤身端坐在床沿的我,两个女奴立刻会意。小月从被我弄得有些散乱的衣服堆中,快速找出了几件,抱着走到我床边,小梅则更早一步走到我近前,望着我的身体露出艳羡的神色。我有些得意,安涅瑟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情,她总是静静地站在我身后,坚定而又淡漠。
两个女奴服侍我穿好衣服后,小梅走出卧房,拿来了一双拖鞋,跪在地上将我的双脚套了进去。穿戴完毕,我有点明白了,这衣服是睡觉时穿的。“昆斯特”也有这种东西,但通常只是个单薄的袍子,没有这么复杂。
我指了指安涅瑟,两个女奴将她领出我的卧房,过了一会儿,安涅瑟穿着相似的装束走了进来。我们终于还是没搞清楚如何区分彼此的衣服,不过不要紧,明天换衣时再找她们就行。
我将安涅瑟拉到床上,贴身耳语,详细分享这一天彼此观察到的情况,虽然我们几乎全部时间都在一起,但记住的东西仍有很多不同。
谨慎起见,最后我还是让安涅瑟回她自己房中去睡。我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这一天的经历反复在我脑中回荡,夜越深,我越亢奋。
于是我不再试图进入睡眠,起身把幽暗的“夜灯”小心翼翼端到桌边,详细地把这一整天的回忆都倾吐到一路陪伴我的“羊皮本”上。写到这里,我的心情平复了许多,也终于有些困了。
我的炭笔快用完了,这里的人用什么写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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