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我们回家,可……
闽越士兵撤走了。
淮南王却突然攻击陆知衍。
几十招过后,他很纳闷,觉得对方是有目的性针对他,便问:“难道我曾经得罪过你吗?”
回答是:“没有,只不过是想杀就杀了。”
陆知衍自认是纯良的少年,他觉得对方在说谎,直言不讳道:“不对,你明明是带有目的。”
刘长不知是欣赏对方的不畏惧,还是单纯的唯恐天下不乱,而有个好心情,居然罕见的回答了问题,“你是葬雪堂堂主的弟弟,你死了他一定会难过,我杀你只是想杀你,跟你没关系。”
陆知衍瞬间警惕,“你和我哥哥有仇?”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刘长阴恻恻道:“你的问题太多了,莫非你没有听过淮南王刘长喜怒无常,残暴无道,泯灭人性,无恶不作,喜好杀人,将所杀之人剥皮抽筋剔骨,吃人肉饮人血吗?”
“三人成虎,众议成林,人言可畏,传着传着就与事实大相径庭。”陆知衍语气虽不咸不淡,内心对此事却有一种刻意的坚持,甚至有点骄傲之意。“我不信传闻。”
闻言,刘长朗声笑了笑,旋即压低了声音满怀恶意道:“有意思,可我就如传闻中的一样,杀人不眨眼,凶残嗜血啊。”
淮南王刘长并不好对付,而陆知衍又不能杀了他,因为他毕竟是王爷,即便王爷谋反也不是一个平民百姓能够杀的。
因此顾忌,陆知衍动起手来难免束手束脚,淮南王却无所顾忌,出手攻击他的没有一招不阴毒致命。
刘长使得武器是陆知衍从没见过的长勾,说是长勾,也不长,和成年女子的手臂一样长,而这长勾更像是暗器,全柄凸出,像是什么机关,而那勾也不是一般的勾,这勾尖端分化出六根弯刃,形似似蜘蛛,一看就知道阴毒的很,倘被勾上,除扒掉一层皮肉外,根本不可能弄下来。
再接了刘长几招,见识到了他按那些机关后,陆知衍明白扒掉一层血肉还算是轻的,一旦勾得深了些,那勾会脱离长柄自动往里钻,如此必死无疑。
只见脱出的长勾与柄连着一根极细的铁线,蜘蛛利爪势如破竹的袭向陆知衍,陆知衍心下一紧,反手取出双剑意图击开,那蜘蛛利爪却调转了方向,擦过他脸颊眨眼间至他身后,又回旋要袭他后背。
这暗器与池西丢的铁刺球异曲同工,陆知衍瞧也不瞧身后,极快往一边闪躲,同时手中双剑翻飞化千影,形成一个刀笼,教刘长找不到角度刺他。
这招虽厉害,却很耗力,陆知衍并不能维持太久,他眼珠一转,有心转移刘长的注意力,想趁刘长不备,给他一击,思索一会,“我觉得你谋反,谋反的有些不谨慎,光先斩后奏杀了辟阳侯违法乱纪这一点,太过跋扈自恣,皇帝不起警惕之心才怪。”
“如果你要谋反,真的想要做皇帝,该万分谨慎,韬光养晦才是,而不是这么肆意妄为,搞得满堂风雨,一点儿不怕引人注目,如此肆无忌惮,你其实并不想要那个位子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陆知衍说着,竟真的有点相信自己胡乱猜的话,起了好奇心。
刘长没有否认,嗤笑一声,“当然是搅弄风云,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个回答陆知衍是信的,但他不能就这么快结束话题,他思绪转地极快,故意道:“也许吧,但我只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因为你对这场战事有些敷衍,你看他们都撤兵了,也没见你做点什么,不,是一开头就没见你做什么,譬如指挥作战,譬如亲手杀敌,虽是你掀起的战事,却更像是个旁观者。”
“既然是旁观者,那么你在旁观什么,旁观谁?”
刘长没有答话,脸色却变得更阴沉了些,他挥舞着脱柄的蜘蛛利爪,不停的攻击陆知衍的千刀影笼,角度刁钻灵巧,劲道狠戾,层层递进,一下比一下重,且极富技巧性。
威力之猛,令陆知衍有些招架不住。但陆知衍却知道,他瞎猜猜对了。他一边使出全力挡住刘长的攻势,一边道:“你好像不喜欢我哥哥,这战场中除了你的属臣赢酥,我不知道谁还与你有瓜葛,陈阔本来入狱被判了死刑,我不知道他怎么出来的,也许是你那位属臣借你之权暗渡陈仓,救了陈阔。”
“葬雪堂覆灭一事是赢酥借你权势祸水东引,但其中不一定没有你的手笔,你和赢酥像是一类人。”
陆知衍话锋一转,“但你对我哥哥的态度和赢酥不一样,赢酥毫不避讳对我哥哥的兴趣,而我刚刚问你是不是与我哥哥有仇,你却避而不答,结合你杀我,从而想让我哥哥伤心一事,你明显不喜欢我哥哥,且怀有敌意和轻蔑,那么你旁观的大有可能不是我哥哥,而是与你性情相似的赢酥。”
刘长越听脸色越阴沉,逆着光的眼睛似漆黑可怖的深渊。
陆知衍觉得自己大约又猜对了,分析道:“观赢酥行事,你给了他很大的权力,很是纵容他,说明你起码是很认同他,甚至想接近他,然而他明明是你的属臣,你却还要这般拐弯抹角,说明你认同他,他却不一定认同你。”他故意火上浇油,将话说的直白辛辣。
话音未落,刘长像是被气疯了,手上动作陡然一变,这变化虽微小,但却被陆知衍捕捉到了,当下一剑砍了过去,那根极细的铁丝被剑斩断,蜘蛛利爪飞了出去。
变故横生,刘长一滞,陆知衍没来的及欢喜,抓住这微小的空隙,倒转剑身将双剑甩飞了出去。
剑光晃过刘长的眼睛,刘长抬手一掌击飞,然而下一瞬他却突然倒在了地面。
击向他脖颈的剑也随之叮嘡一声掉落在地。
刘长只来得及劈开前面那一剑,却来不及劈开后面那一剑。出剑时陆知衍倒转了剑身,以刀柄袭他,他只是被击晕,而非死了。
给刘长绑上绳索后,陆知衍猛得仰躺在地。方才劈断铁线那一剑,十分凶险,那线极细,肉眼难以观测,倘若稍有偏差,一击不成,他又出了刀,没刀笼护着,蜘蛛利爪瞬间就能要了他的命。
加之方才甩出那两剑,同时甩出去,却要使得两剑分别攻击不同的方向,控制力道距离,难度极高,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累倒在地的他沾了满身的血污,胸膛急促的起伏,浑身酸痛疲软,与入侵汉的士兵相斗中,受了大大小小的的伤,稍稍动一下指头都无比疼痛,想起来也起不来。
天色渐沉,夕阳血红浓艳,身下的血洼倒映着漆黑凌乱的石块和尸体。陆知衍想起了一点他年幼的事情。曾经他是有爹娘的,爹娘的容貌他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只记得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氛围。
印象较为深刻的是,幼小的他被爹娘藏在衣柜里,用衣服盖住,叮嘱他千万不要出来,他虽然不明白但很听话,可呆得太久了,里面暗无天日,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恐惧,难以言表的恐惧。
于是他偷偷推开了衣柜,只看到地面一滩血红的液体,过于幼小的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更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要找爹娘。
可他找遍了整个屋子,也没找到爹娘。天也黑了,那时弥漫起来的不知名的恐惧钻遍他全身每一处骨肉,像尖锐的钉子似的,要把他死死钉在这暗无天日,空无一人的屋子内。
再后来······
再后来想不起来了。
只知道自己好像流浪过一段时间,然后在某一天遇到了哥哥,被哥哥捡起来养着。
可是为什么明明不记得,他还是那么悲伤呢?
有微风拂过,陆知衍却感觉不到浓重的血腥味,悲伤之余,他很累很累,从身到心的累,望着头顶上那片永远不动的天穹,且昏且沉,只有空茫,不久他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这是多年以来,他睡得最为安心的一觉。因为在沉睡之前,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没有恨怨难安,那深沉的爱意让他感到难以言喻的幸福,他想自己是多么幸运啊,有那么好的爹娘,遇到那么好的哥哥。
赢落刚一走开,不消多言,秦奉和邓通便与赢酥打了起来。秦奉持着短刀劈向赢酥的头颅,与此同时雪剑直刺赢酥腹部,赢酥偏头一躲,耳侧一阵风呼啸而过,手中软剑欲击邓通的脖颈,邓通反应极快,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倏地缠住了邓通的手臂刺啦一声划破了邓通的衣袖,割伤了的邓通的手臂,这伤口虽细却极深,蜿蜒而下。
这极短的间隙中,秦奉一刀砍伤了赢酥的后背,若非赢酥软剑够快,这一刀就该是剜了他的心,这一下赢酥也毫不手软的一剑刮伤了秦奉的手臂。
这场打斗,谁都没有手下留情。
三日前,醉梦楼。蒋苒得知岭南落荫镇有异动,心下有些烦。六年前岭南落荫镇的发生的事,太过惨烈,事后她比谭鹤这个葬雪堂堂主还清楚其中内幕,作为不相关的人,心中反而更生感慨惋惜。
偌大的葬雪堂的建立何其不易艰辛,葬雪堂的存在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讲究礼节规矩,等级森严的世间,葬雪堂的存在就像是无数黑灰屋子中出了个白屋子,无数雪白的花中长了朵漆黑的花。
尽管葬雪堂的人没谁去张扬,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谨小慎微,默不作声,但即便不宣扬,它的存在本身就极为独特,极为扎眼。可以说是独辟蹊径,独具一格,可以说是标新立异,也可以说是格格不入,不容于世。
然而蒋苒不管什么礼教规矩,她就是喜欢葬雪堂,就是喜欢谭鹤。毫无疑问,作为不相关的人,她是最不希望葬雪堂覆灭的。她认为葬雪堂绝无仅有,弥足珍贵,若没了······
只是葬雪堂覆灭那段时间她外出了,不在长安,后来她得到消息就直赶往岭南,赶到之时已经是葬雪堂覆灭后的第二天。
不过就算是及时赶到,她也不敢保证自己能阻止那场悲剧。朝堂诸侯将相党派之争,何其凶险,暗潮涌动间不见刀刃只见流血。倘无滔天权势,要抵抗这根深入土,错杂盘旋的参天大树根本不可能。
便是不顾一切,也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即便她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在朝中无党无朋,也不能撼动什么。
她去了秦宅找了谭鹤,却不见人,府中空无一人,连陆知衍也不在。她就知道谭鹤一定去了岭南,当下回了醉梦,召集楼中所有江湖侠士一同前往岭南。
也不管将来皇帝知道了会作何想,会不会认为她消息太灵通而警惕,会不会怀疑她和淮南王有瓜葛,会不会怀疑她在朝中宫内有眼线。
她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六年前,她自认为没有帮上什么忙,这一回她可不想什么都帮不成。
一行人骑着马,奔逸绝尘,昼夜不停。山川草木飞掠而过,在身后越离越远,风声咧咧,衣物翻飞狂舞,强人悍马,一往无前。
以蒋苒为首的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岭南,停马,抬头看着那块刻着落荫镇三字的石牌坊,仅仅是片刻后就又骑了马,加快了速度前往曾经建立葬雪堂之处。
继赢酥剐伤秦奉的手臂后,邓通出招显然更重更急。三人身上挂着的伤都不轻,甚至是骇人的。即便如此,攻势却一点儿不弱。
软剑对上短刀和雪剑,三种兵器相交仅仅是发出的声响就足以令人胆寒发颤。软剑如浪倾倒翻滚,波涛汹涌,真真是翻江倒海。
飙沙走石,邓通飞身而起,雪剑在半空如鹰撮霆击,气贯长虹,一剑万钧汹汹落下,猝起山崩地裂之势,软剑倏地迎上,剑与剑相击,霎时剑声震耳欲聋,空谷回响激荡。
雪剑锋芒逼人,赢酥手臂狂挥,时而前时而后,时而上时而下,时而左时而右,全方位刺出,不留死角,速如刍影,软剑削铁无声,带起的罡风且骤且厉,云屯席卷。
变幻莫测的软剑速如潮鸣电掣狂刺向邓通和秦奉,秦奉一瞬不停的挥舞着短刀,快且狠作万千虚影,这千千万万虚影,铺天盖地袭向赢酥,刀刃陵劲淬砺,戾煞之气直冲霄汉。
激烈凶险的对战之中,邓通与秦奉配合的极为默契,一点不给赢酥停下的空隙,久而久之赢酥竟隐隐落于下风。
赢酥一直以来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神色没了,目光似淬了毒,脸色愈来愈阴森,活像一头暴怒的猛兽,露出利齿要将人撕碎生吞。
秦奉握紧短刀刺向赢酥的胸膛,赢酥蓦地后退,同时甩出软剑去挡,这时邓通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贯穿了赢酥的腹部,赢酥脸色一变,使出的软剑忽然调转攻势,秦奉见势不妙,短刀随之变换攻势,劈向赢酥的软剑,软剑一偏,原本刺向邓通心脏的位置一变,刹那贯穿了邓通的右肩。
赢酥站定不倒,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笑意在他脸上越扩越大,秦奉本能警惕,死死的盯住他,怕他垂死挣扎,临了疯狂爆发,拉人同死。
不知为何秦奉心中一紧,蓦地回头,瞳孔骤缩,瞪大了眼睛。
一把铜剑陡然刺穿了邓通的脊背,巨大的铜剑无声贯穿了邓通的胸膛,邓通踉跄一下,却硬是没吭一声。
王愧在秦奉魂飞魄散的目光下拔出了铜剑,哗啦一声带出了汩汩的血,鲜红温热的血溅到了秦奉惊恐万状的脸上。
而后,王愧不等秦奉有所反应,一剑捅穿了自身的胸膛。
从头到尾,这一横生变故不过是眨眼间。
“哈哈哈哈,你身边对你好的人都因你而死,你娘,弄影,葬雪堂的人,邓通,哈哈哈,你就是丧门星,天煞孤绝的命,你活该,你活该······”
赢酥笑得极其癫狂,神色却难掩痛苦,他体内好像存有两个人,一个愤恨恶毒,嗜血嗜杀,唯恐天下不乱,意图杀尽所有人,一个却哀伤痛苦,怯懦自卑,身负沉重的罪责,彷徨又惶恐。
仿若万物俱灭,道尽途穷。外界的动静,一丝一毫也传不到秦奉耳里,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眼里只有一个邓通。
铜剑造成的裂口极大,伤口从邓通的胸骨顶端往下,裂到了底端,血如海水涌出,邓通向前走了几步,拉住秦奉寒冰似的手,牵着他往林中走,他淡然道:“我们回家。”
秦奉举动如同木偶,任由邓通牵着,心却乱如麻,六神无主,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到这个地步,邓通还能如此镇定。
每走一步血就流得更汹涌,血顺着衣裳流到衣摆,流到地面,走到哪儿流到哪儿,一路上地面被血染红,比血色的夕阳还要红,还要刺目。
他喉咙胸腔发痛,怕得要发疯,心痛得要崩溃,这种难以形容的痛楚,比之前所有历经的劫难加起来都还更痛苦,更悲不自胜。
“我们回家。”邓通再一次道。这次他的语气更温柔,也更坚定。看向秦奉的目光更炽热,充满爱恋。他们去往的方向,直通如深居。
这一句使得秦奉的苦楚霎时间撕开心口,如决堤般席卷狂涌,几乎要撑炸他的胸口,可悲痛欲绝中他还是点了点头,哆哆嗦嗦回牵住邓通的手。
十指交叉,握得极紧。
然而,他只是站着却止不住的发抖,刻意不去看邓通身上无比狰狞,无比惨烈的伤口,忽的笑了笑,颤声道:“好,我们回家。”
邓通走得极为缓慢,秦奉跟着他也走得极为缓慢,直到邓通再撑不住,跪倒在地,这一跪跪在了秦奉的心头,跪得秦奉整个人都在发颤发寒,满心遏制不住的难受,仿佛天终于塌了。
邓通跪在地上,满身是血,发丝凌乱,既往岿然不动的,端方庄重的仪态全无,他凝视着跪在他身前的秦奉,强撑着要起身,他的动作极为艰难,微微动一下都要耗尽心力,只微微动一下牵动着伤口,撕裂样的剧痛,他却强忍着不流露一丝一毫痛苦之色。
这份刻骨的,呕心沥血的坚持,这份千年难求的,深沉的爱意是何其的感人肺腑,何其的震人神魂。
秦奉跪着,看着坚持要起身的邓通,万分的心酸怜惜,万分的痛苦悲哀,他猛然拥邓通入怀,很想说:不是说好了不会离开我吗?
不是答应了永远陪着我吗?
找了我十一年,经历了那么多,好不容易能在一起了,好不容易打败了赢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能不能不要死?能不能活下来,陪着我?
可说出口却是,“够了,已经足够了。”
闻言,邓通失了全部力气,整个人往前倾倒靠在秦奉身上,邓通的头靠在秦奉的肩膀,在他耳边断断续续道:“对不起······我食言了,我不想的······这些年凭着渺茫的希望寻你,其中······太过无望······太过痛苦,我不想让你经受一遍,真的······,我死后你能不能不要伤心,你伤心我就······难以安息,这也许,也许强人所难,可我,我要你,要你开心······”
话音落下,秦奉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蓦地吻住了邓通的双唇,什么话也来不及说,不管说什么话也难以表达他的爱意,只有狠狠的,温柔的吻住他,他吻的很深,吻得很急,因为再晚一点就再也没有机会表达他对邓通不竭的爱意。
邓通看了他最后一眼,嘴角扬起一抹笑,好像这样就够了,满足了,旋即默默闭上了眼睛,从此与世长辞。
不知道为什么,赢落去而复返。
赢落站定在赢酥身前,俯视着躺在地面血淋淋的他,“吕常青背负了一千族人的性命,他选择担起责任却是自杀,竟令人难以判定他这算是面对还是逃避,暮山紫背负了灭掉故国的罪责,他决然选择前进,却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的心坚如磐石,却因心软退缩导致被昔日好友杀死。”
赢酥的目光空茫,没有望向赢落。
有轻风吹过,赢落眯了眯眼,道:“你,赢酥,你亲手杀了双亲及阖府上下五百人后,这些年来行事癫狂无状,最恨那些你不曾得到过的善情好心,但你又恶毒的,报复的不够理直气壮,你实则并不全然接纳自己,认为自己杀人是错的,才会生出矛盾纠结,才会坏的不纯粹,不全然,才会痛苦。”
此言似乎一语中的,赢酥终于看他一眼,却沉默不语,不知是失血过多,受伤过重,没有力气说话,或是临死之际什么话都懒得说,还是觉得他的话荒唐,不屑开口。
赢落冷酷的评价道:“说到底赢酥你就是个懦夫,不杀他们你不甘心,轻易的被仇恨驱使。”
“杀了他们你又不真的痛快,被软弱恐惧侵蚀,自认为有罪,怀着无谓的愧疚,同样怀着强烈的恨意,被两方驱使去做一些很矛盾的事。”
赢酥:“闭嘴!”
赢落当然不听他的,继而字字珠玑道:
“你自以为历经黑暗,通人性晓世故,厌恶所有人,恨不得杀尽所有人,可你连自己都看不清,也从来都没真正看清过这世间,甚至你都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只是没能力逃开十几年前的阴影,克服不了恐惧,是被仇恨驱使的弱者。”
越说赢酥越想杀了他,但赢酥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赤红着眼,狂怒道:“我叫你闭嘴!”
赢落俯视着他,仿佛怜惜的望着地上的蝼蚁,洞若观火道:“即便你杀了他们,你也还是在被他们折磨,只不过换了一种形式,这折磨如影随形。”
话音落下,赢酥忽的不挣扎了,因为对方高高在上的姿态,只会衬得快要死去,连起身都做不到的自己更加难看。赢酥沉默着,看向虚空的一点,仿佛他的话是耳旁风。
这无声的抵抗落在赢落眼里,赢落觉得他愚蠢又可悲,近乎残忍的揭示道:“你一直都活在那个铁笼,从没有逃出来过。”
他的话刀刀见血,此言更是一击致命,赢酥的脸终于真真切切的露出了恐惧和痛苦。
赢落略低了头,将他脸色和目光看得分明,“真是可悲,可怜,可鄙,可叹。”
赢落每说一个词,赢酥的神色就变得更加惶然难看一分。
不知什么时候,蒋苒站在了他们后面,秦奉站在了他们前面,两人都听到了赢落的话。
那头大部分士兵,都去追杀逃跑的匈奴人闽越人去了,只有小部分士兵留了下来,搬动伤残的士兵。蒋苒带来的人被这尸横遍地,残肢堆积,血流成河的战场给震住了,不过很快就自发的从堆积的尸骸中翻翻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若有就翻出来,搬到空地去,替伤残们包扎伤口。
而池西,刘浅,陆知衍三人是最显眼的,因为他们没有穿戴兵甲,且相貌皆不俗。因此第一时间被发现,第一时间被一起搬离了乌黑猩红的废墟。
秦奉看到了这一幕,他将邓通的尸体放在了如深居,出来原本是要送他们三个人去医治的。此刻见到蒋苒,蒋苒替他善后,他也没开口解释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说感谢。同样,蒋苒也没问。
两人对上默契十足,蒋苒只看了一眼秦奉,径直行至赢酥身旁,蹲下看着赢酥,目光澄澈,无怜悯无嫌恶,丝毫没有异样。她平和道:“不管你做了什么,死后一切都化为虚无,曾经经受的痛苦,身负的罪孽都将不复存在,你可以解脱了。”
话音落下,冷眼旁观的秦奉走过去,也蹲下看着赢酥,目光变幻莫测,半响他收敛了所有情绪,语气不带一丝波澜道:“我原谅你,但你要把你缠着我的原因经过告诉我。”
短短两句话,赢酥脸上的恐惧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死寂般的平和。
“你听过后,也许会和这世间大部分人一样,认为不必对旁人怀有善意,多管闲事是愚蠢的,没好处反而很有可能招致祸事,你也许会后悔,会怨恨,甚至会反过来唾弃自己当初的举动,然后变得······。”
沉默了很久很久,秦奉道:“也许,但比起逃避,我更愿意去了解真相,即便残酷,我也不愿不明不白。”
······
陈年往事,赢落没兴趣听。蒋苒不便听,两人都走远了。
她带来的人很快不知从哪里找到了几辆木板车,好歹是能装下受伤的池西、陆知衍和刘浅。木板车虽然旧,却还算稳当,急如星火,快马加鞭的颠簸,也没散架,为什么这样急,因为他们三个伤得不轻,特别是池西,若是不及时医治,他的双臂恐怕要坏死截肢。
蒋苒目送走疾驰的车马后,拦住了赢落。
“虽不知公子是何人,但暮山紫是薛凝的三徒弟,他的尸身大约是该交给他的师父安葬的,可若公子是暮山紫的亲属那就当我没说,冒犯了。”
“我不是他的亲属,他是皇帝的人,死了尸体如何处理该交给皇帝定夺才是,但你既然这么说了,那便给你。”赢落淡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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