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故人(四)
里面的叫唤越发不耐,申安呆了半晌,应答道:“哎……义父,有何事。”
他慢慢的走进里屋,垂着头,偶然抬起扫一眼,看见里面男人的嘴角带上了弧度,他立刻不寒而颤地低了回去。
“你长大了啊,还知道带个兄弟回来。”郑开新冷笑一声,“你了不起嘛,我捡你的时候还不知道,你竟然还认识这么厉害的人呢。”
“我们是以前认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家世是这样的……”申安不敢抬头,空气开始冷了,他感觉到郑开新的语气不对,“先前我偷过他的钱,他没计较我,还主动地说要来帮我……”
“这是在‘帮’吗?给你一袋钱就把你给打发了?”郑开新油腻的大脸猛地撑起,大喝道:“申安,你瞧他说的话,一字一句就是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什么不好的习惯,帮我戒掉,呸,老/子需要你帮我吗?”
“这是赤/裸裸的胁迫!这是威胁!有他这样,以后哪个赌坊花楼会让我进门?”
申安被他的声音吓到了,颤巍巍地回答说,“我不知道……”
“申安,啊?你是故意的是吧?故意让我难堪,故意让我没了脸面吧?我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引狼入室,然后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是吗?”
“吵什么吵?!”破漏的木板外,一道不耐烦的声音灌了进来。
郑开新停下了他暴风骤雨的攻击,申安却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咬着嘴唇,浑身冰凉。
“我知道了,你怨我。”郑开新声音放小,手在申安身上指指点点,语气讽刺,“你觉得我好赌好玩碍着你了是吗?好啊,那路,什么的,是兵部尚书的孙子,你跟他走啊,你走啊!”
闷雷在云层翻涌,隐约有电光。
申安满脸煞白,他朝着郑开新的方向奔去,不料被周围开裂的地板绊了,扭了一步,重重地摔跪在地上,“义父!义父!我不走!我不走,我哪里也不走,我要在你身边,报答你的恩情。”
“没听到外面的声音吗?!别大喊大叫!”郑开新双目圆瞪,声音更大。
好像是朗朗晴空,忽然翻滚起一阵雷动,它撕破云层,即将要劈在申安的脑门上。
申安死死地抱着肥硕的大腿,泪水打湿了衣襟:“义父……你腰病未好,时而发生,不要再说这些气话累坏身子。”
郑开新“嗤”了一声,表情缓和了下来,右手扶着自己的腰,“你个孽子,把我腰都气痛了几分。”伸腿踢开申安,“滚吧,还在这里做什么?今晚晚餐有着落了?”
“噢,我差点忘了,姓路的给了咱钱,你不用奔波了。”他讥讽地笑。
申安被踹翻在地上,蜡黄的脸满是泪痕,“义父是不喜欢路奉秋吗?那我以后不去找他便是。”
郑开新自上而下地睥睨着申安,“我和他之间,你只能选一个人,你选谁。”
“义父义父……我选义父!”申安呜咽着说。
听着申安的嗓音,郑开新寒冰似的脸终于露出了点温度,“哼!算你识相。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那些爱好不能继续啊?嗯?”
申安把头贴着地板地跪着,眼泪落在地板的木缝里,很快打湿了一个圈,“义父……义父喜欢什么都是最好的。义父养大了申安,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那你准备一下吧,明天晚上,我们启程离开京都。”
申安蓦地抬起了头,直到看见郑开新那双小眼睛里审视的光,又悻悻地低了下去。
终究什么都没改变。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缓缓地抓成拳头。不久之前,路奉秋曾拉住他的这只手,给他带来过片刻的温暖。
但这温暖终究是太微小,寒冬实在是太巨大。
他没有力量从深渊里走出来,路奉秋的手,短短一面也抓不住他。
如果,有力量就好了。申安想。
那样他就能给义父想要的生活,自己也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违背本心。
他深吸一口气,抹干泪水,正要走出门去,郑开新的声音冷不丁地就出现了:
“申安,你不要怪我干涉我建议你交朋友这件事。”
他回过头,郑开新微眯着双眼,话说得语重心长:“当初的雾岭,天大的耻辱和人命啊,直接就被零头碎银给填满,寒了多少人的心?从那时起,我便看清了那些当官的掌权的一副黑心肠。”
“你以为他给你钱就能做你的救世主,申安,不是什么钱都能这么轻易的收下了。兵部尚书路放鑫,哼,你怎么就知道雾岭那丧权辱国的和解书,又和他家无关?”
“吃着国家的,暗地里还不知道收了刚拿多少好处哩。我是在教你看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复杂得很,至于有权有势的人……他们才是坏了原本这锅汤的老鼠屎。”
——
声音从木墙的罅隙一字不漏地漏进路奉秋的耳朵里。他听了一会儿,“哼”了一声,掀袍而走。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哎,但是公子,虽然那姓郑的狡猾,你也是丝毫不输啊!”
“我,我可都在外面听着了,你真是这个——”小王快步跟上路奉秋,到他身边举了个拇指。
路奉秋看着他的手势,脸上的烦躁才变成一抹笑,“京城虚张声势的套话罢了。”
“只是……申安这义父,实在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目里闪过精光,路奉秋摇摇头,“麻烦的是申安待他如亲父,想是不愿同我走的。”
“小王,来,你先回去,托人在大型的赌坊花楼放点声儿。”路奉秋停下脚步,侧着半边头想了想,“嗯……就说,有个小眼、圆肚欠了兵部路府公子上百两银子,还不上债。”
“只是这样?不派家丁?”
路奉秋神色锐利,慢慢地解释说:“放出声音就够了。因为只要那些人知道郑开新是个还不上钱的,肯定不会放他进去了。”
“那,那为啥还搭上您自己的名声啊?”
路奉秋一边看着微举的右手,像是手中的军棋在排兵布阵,“一来,这只是个传言,别人也抓不到实处,无伤大雅。二来,欠了我的钱,怕被路家报复,没人敢再收留他。”
“噢……”小王似懂非懂地点头,“我还以为公子真打算一个个喊人认人呢。”
“怎么可能。”路奉秋摇摇头,“我只是兵部尚书的孙子,又不是爷爷本人,谁给我那么大脸子认人然后撵出去?”
“对了,派人盯住他们,一旦要走,立刻通知我。你先去吧,我晚些回去。”
“噢,好的,公子。”
小王向来是不会对他的话有异议。路奉秋望着小王的背影快步消失在窄巷的尽头。
荒芜的巷子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他十分满意这个环境,于是靠在墙边,声音也没有很大,随意地说:“喂,偷听了很久了吧?”
黑暗中的阿归双目一抖。这喃喃之声仿佛自言自语,是外边的人对里面的他说的。他抱着胸站在灰蒙蒙的世界里,眼睛微眯,默不作声。
“怎么不说话呢?不过也没用。我已经知道了,今天冒充我说了几次话的人就是你吧?”
阿归笑笑。
第一次是听见茉瑙丝声音的情不自禁。
第二次纯粹是试探。
两次直接让外面的人坐实了他的存在。阿归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望向并不存在虚空的门,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已在门口。
他心底突然有些期待:门外的人,会不会打开门栓,将这个世界重新带到他面前呢?
没有回应。
这并不出路奉秋所料。他提高语调,放慢语速,显得更加慵懒,“我说,你这个诚意不太行。我都主动跟你说话了还在装聋作哑啊?”
“无论是鬼魂也好器灵也罢,总之,本公子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我听到有声儿了就是有声儿了,就要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归眉毛一挑,这人倒是极为冷静。换成别人大概疯癫了去。
“知道你在想什么。”路奉秋翻了个白眼,“哎,对了,你是不是想看别人被吓到这样比较有成就感啊?”
“啊!哎!?哇啊啊!”他装模作样地喊,反正周边没人,他也脸不红心不跳。
喊完一通迅速情绪切换正常,“怎么样?阿鬼?还不出来啊。”
莫名其妙被人喊出名字的谐音,阿归心脏却好像漏跳了一拍。他摸了摸胸脯只道是个巧合,总不该被这个二溜子给吓出来。
他期待开门能看见这个世界,能见着茉瑙丝。
但期待总归是冲动。外面的人已经将手握在了门栓上,他阿归只会在房内,为这间隔绝两个人、两个世界的门加一道更厚重的枷锁。
在完全了解对方之前,他不要将自己暴露。
尤其这还是在坤国。
“喂,还是不理我?”路奉秋像是不耐烦了,捡了颗石头朝着路边扔,“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你要是不出来,我可就动手了!”
嗤。
正当在心底嘲笑的时候,一道光照射进来,阿归的的双眼被忽如其来的亮度灼得眯起。
他还没完全把内层的门锁好,那门竟然被人从外面直接砸开。
他有些呆愣地看着光线外面的世界,不知是不是错觉,好似有一面镜子横在他眼前,他抬手摸了摸镜中少年的脸,随后——银色的镜子像是融化了,他穿了进去。
在“走出”的过程中,他看清楚了“镜子”。
是……是玉!那块锋迩让他无论如何带回刚拿的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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