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深阁(二)
茉瑙丝颤抖着,眼前的男人像是一头随时要扑过来的狼。
全都不是玩笑,喘/息、昏暗、暧/昧、摩挲,一开始就到了剑拔弩张,或许是因为连当事人也不知道的敌意。她十五岁了,那些暗处的触手无从谈起道德,早已经按捺不住。
她悲哀地想,难道又是因为国家么?
那头,恶狼幽幽的眼瞳已经紧盯了她。
“我的好皇兄,好太子,月朗风清的明君便是如此算计我……”莫彰弘勉强着撑起眼皮,“让我看看,这次又是谁?”
耳朵里接收到的“又”这个字,让茉瑙丝不寒而战。她瑟缩着,莫彰弘却在锋利而癫狂地笑着,仿佛要将她切割,“我就知道……莫奕无端给我下药,会准备‘解药’的。”
“这又怎么样?”他俯下身,满眼血丝,好像和宴席上刚才的贵公子俨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金色的高台涌入血污和炼狱,莫彰弘站在其中,拥着白骨,毫不在意地笑:
“反正无论是谁,杀掉就可以了吧。”
这话语,如同一把薄刀贴着她的脖颈而来,稍加用力,她的血管破出血来,越渗越多。
一切都是无形的,却剥夺着她一举一动的能力。
“……不过你不好办啊。”莫彰弘的呼吸逐渐粗重,眼神也有些迷离起来。他盯着茉瑙丝,似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兔,带着伪善的同情,“茉瑙丝公主,可是今天的怎么会是你呢?”
茉瑙丝背脊发直,来不及细想太子的侍卫来寻她时说的那番话。此时此刻,那副贴上来的炽热身躯,有什么东西顶住她了。
“我,我不知道你们兄弟之间到底有什么安排。”茉瑙丝的声音正在颤抖,“但是我,我是不小心来到这里的,就当我们没见过,好不好?”
“——他给我下药了。”莫彰弘眯着眼,看着面前那深邃立体的面庞,那好像是他从未尝试过的可人滋味儿,“这里也没有第三个人,那你救救我,好不好?”
茉瑙丝无可回复,她拼命地想要挣脱,却无法动弹。
她的手指不断地想往前伸,可是没有人能握住,没有人能救她。
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现在才被困住的。
“丝丝啊,父王把你送到坤国去,希望你能代你王兄……你放心,我们会派人保护你。愿希尔神保佑你。”
眼眶里的泪珠让视线蓦地模糊。
是的,圣女很重要。但下一任的王更重要。为了掩护她王兄,她便成了质子,来到这坤国。
她以为的离开,是有朝一日终能回到南境的权宜之计。
可是一年过去了,刚拿再没了风声。
走在街上,她时常会想,是不是有来自家那边的探子跟着她、保护她?
可是哪怕如今她被人逮住了,顶在一面墙上,刚拿所承诺过的,有人保护她的话也没有实现。
被骗上岸的鱼失去了水,网越发收紧,将她困死。
她在男人的一扼下只想低咳,酸臭的胃液泛滥在喉间。
是的,曾经也是这样。她由呕吐、鼻血的水土不服,变成如今熟悉了坤国的饮食、举止、衣着——融入了这个异国的世界。
现在——
她看着面前狰狞的脸越放越大。
她想要喊停,她想要回头。
难道可能吗?
已经回不去了。
粉色的衣襟被撕开了一层,茉瑙丝绝望地合上了双眼。
就在她已经绝望的那一刹那,“咚——”的一声。
好像有什么重物落在了地上。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滑落了。
可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被压住的呼吸也骤然得到了某种释放。
双睫掀开的瞬间,闯进来的少年一袭白衣,身姿挺拔修长,长发高束,垂到腰间,隐约有一种侠客的风貌。
他一把扯下面巾,是路奉秋的脸。
茉瑙丝重重地呼吸着,像是终于活过来了。她渐渐滑落在墙角边上,低着眸子,神色苍白。
路奉秋的眼里,茉瑙丝的脸从来没有那么憔悴而狼狈过。
右臂不受控制地抬起,错觉般泛起黑色的纹路,但很快又悄悄放下,最终没给晕倒在地上的莫彰弘致命一击。
路奉秋扫了一眼,顾不上问阿归怎么回事,说:
“你……你没事吧?”
他声音里的小心翼翼,仿佛茉瑙丝是一个易碎的琉璃制品。而事实上也是这样,她肤色本就白皙,如今更是毫无血色。
路奉秋握紧了拳头。
在见到莫彰弘扑向茉瑙丝的那一刹那,他终究低估了自己的道德感。自己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平时装怂的他,已经给了二皇子一拳。
皮肉交错的感觉与平时上街打架无异,正如华贵的皮囊下,可能包裹着肮脏的灵魂。
他默然看着自己的拳头,是啊,话又说回来了,二皇子又怎么样?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茉瑙丝的瞳色很浅,里面蓄满了晶莹的水光,又某种破碎的美感。
路奉秋觉得心口有小爪子在抓挠,怎么都不对劲,不痛不痒,可有种隐约的心酸。
这是怎么了?
莫岚儿用类似的表情看着他时,像一只满身雪白的小兔,委屈巴巴的。
可只有茉瑙丝才会给他一种奇怪的、他也说不出来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她紧抿着薄唇,深邃的眼里收敛着很多复杂的情绪。
这情绪让路奉秋心头为之一颤,他又问了一遍:“你没事吧?”
“我没事。”茉瑙丝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沙哑,过了一会儿,她细声问,“你为什么会来?”
声音很轻巧,但是其中的警备却显而易见。路奉秋尽可能让声音变得柔和些,“我路过,我上茅厕。”
“你不是来上茅厕的。”她拆穿了路奉秋,但言语中却已经带了疲意。
兵部路家表面上不随任意一派,但实际上有倾向太子的意思。无论路奉秋是自己来的,或是这也是太子圈套中的一环,可如今她不过是孱弱的女流,除了依附他人,无路可选。
“……现在怎么办?”
“老二没看见我,我带你离开。”路奉秋目光转移,扫见了茉瑙丝胸口被撕裂的布料,愣住了,然后移开了视线。
茉瑙丝第一反应是想要捂住,第二反应默默地松开了手,低下了头。
路奉秋默然看着这些动作,从身上把一件披着的白色外袍摘了下来,双手撑开,递给茉瑙丝。
“穿上吧。”
白衣就在咫尺,茉瑙丝呼吸一滞,可是片刻之后,她低着头,低声说:“他是没有看见你,可是他看见我了。”
莫彰弘找不到打他的人,但是他知道茉瑙丝的存在。如果她就这样穿着路奉秋的衣服出去,宴席外边的人起哄不必说,莫彰弘醒来以后,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
如果为了他们诗词会前的那个所谓“结盟”,实在没必要这样引火烧身。
她也没有接那件衣服,“这里是后院,应该能找到佣人的衣服之类的。”
正准备转身找寻的时候,下一刻,轻轻地,脖子被柔和的布料围住,“穿上吧。”白色的衣服贴在她的身上,茉瑙丝望着面前的少年,愣住了。
“被人看见也没事。”路奉秋划了划鼻子,像是一个极富有江湖义气的侠客一样,许下了自己的承诺,“我罩你,路家罩你。”
那话好像沉入心底,平静的水面泛起巨大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她忍不住地看着路奉秋,想要揣摩着他的想法。
路奉秋烛火里逆光的脸,让她心跳猛地加速。少年的脸澄澈而干净,尚未完全长开的五官,甚至有些圆润的婴儿肥。
她想问:
不是说好了坤国和刚拿是世仇吗?
不是说好了丧父之仇不共戴天吗?
可你又为什么这么不计后果地帮我。
可是话没说出口,已经变成了心里层层环绕的微甜:“谢谢你。”
茉瑙丝的表情变化被阿归收入眼底,他咬牙在路奉秋耳边低哑地说:“路奉秋,我可没教你做这种引火烧身的蠢事。”
路奉秋不理会他,对茉瑙丝道:“你别客气啊,咱们先前说好的,助你脱离苦海嘛!我应该做的。”
话一说出来,另外两人皆是一愣。
“外面的人随他们怎么说,反正呢,你不想嫁给我,我也不想娶你的,对吧。在你回刚拿之前,路家就是你的家。”
“……你……”阿归怔了。
茉瑙丝悬空不安的心脏落回身体,胡思乱想的悸动慢慢地收起,最终定格于面前少年笃定而又真诚的面孔。
——原来如此。
尖锐的指甲刺进的不知是手心还是心口。她终于抬眸,勾起垂落嘴角,“好,你说得对。”
“额……啊,可能说的有些露骨了,我的意思是……”
“你说的很对啊,谢谢你救我,以后如果有什么情报,我很愿意和你分享。”茉瑙丝扬起一个阳光恣意的笑容,带着南境人特有的奔放与潇洒,“以后就拜托了。”
“没想到,你挺洒脱的。”路奉秋说,“没事,咱们说好的嘛。”
两人之间很快陷入奇怪的沉默。其实路奉秋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想要离开,可茉瑙丝迟迟不走。
他突然听见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怎么了?”
从一个柜子的角落,茉瑙丝扯出一件女式的外袍,那衣服像是貂皮做的,手感柔软。
她对着路奉秋,把那件白衣双手送了出去,“我找到衣服了,还是还给你吧。”
那件皮毛茉瑙丝穿着正合适,路奉秋点点头,把衣服重新穿回身上,“你这样穿也自然一点。”他摸摸鼻子,“要是你穿着我的外袍,难免被人说三道四几句,这样正好。”
“但是还是谢谢你,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少女透明的脸上映着勉强的微笑,路奉秋看得泛起酸意。
没敢再与她对视,他把莫彰弘扶在桌上趴好,“别客气……走吧,我们回去吧。”
“……时间不早了,我一会儿先回路家吧。如果有人问起来,那就是我们刚才谁都没见过莫彰弘。”茉瑙丝说。
“是,我们谁都没见过他。”
或许是能想起他狰狞的模样,她回过头来,虽然厌恶,却还是担心地问:“他这样……没事的吧。”
路奉秋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身子转了过去,为了不让她看见,“那也与你无关了,他是自己晕倒在这里的,我们走吧。”
合上门的前一刻,她再一次看了路奉秋的脸,此时他已经把面巾重新戴好,遮住半脸。
“你脸没事的事,我不会说出去。”
路奉秋把面巾捋好,“嗯。”
茉瑙丝视线从他的脸一点一点往下,对上了那块阴影里半暗的玉石,没说话。然后默默转身,施施然出了宅院,乘了马车,驶向远方。
路奉秋目送着她离开。
外衣只是短短时间,就好像已经沾染到了少女的熏香。这让他想起推开门的那一刹那,看见莫彰弘扑在茉瑙丝身上时心头的那种怒意。
“要是我们不来——”
“要是我们不来。”阿归说,“可能真的就发生了那样的事了。”
“真混蛋,最后竟然让这样的人当上了坤国的皇帝啊。”
他脑海中把阿归的话读了好几遍,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下,透心的凉。路奉秋浑身抖了一个激灵,不可置信地问:“你说谁?谁当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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