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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二回离日欢聚时恨


温嫏嬛与陆子都回到祝家时,葶苈正站在门口,望眼欲穿。

        “大师兄呢?”

        “他说他还有事。”嫏嬛顺手也给葶苈递了一块饼,“这个好吃,拿去分点给小红吧。”

        葶苈脸色一沉,接过饼便缓缓向祝蕴红房间移动。

        嫏嬛这才留意到,府中气氛有些不对。

        两个侍女神色匆匆地从祝蕴红房里出来,与等候在外的吴迁说了几句话,便又钻回屋里去了。

        葶苈见状,又慌忙折返,“我还是先等大师兄回来吧……”

        嫏嬛正要问他出了什么事,就见吴迁迎面赶来——

        “真对不住了,还请客人们回房时尽量小声些。”他叮嘱道,“小红突犯头风,正在休息。我要立刻出门去请医人。”他刚辞别众人要推门外出,却被葶苈拦住。

        “神医已经来了!”

        吴迁不明所以,问道:“我还没出屋,是哪位神医未卜先知?”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头戴帷帽的人立在门前,“这位是……”

        “在下姓季,禾子季,我是来给祝小姐看病的。”

        葶苈一见,立刻高声大呼:“啊,你、你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季神医?”

        “季神医?”吴迁皱起眉头,“我怎么没有听说过阁下?”

        “怎么,要你听说过的医者才能济世救人吗?”

        “不是这个意思……”吴迁依然有些狐疑,“可葶苈你是怎么知道季先生的呢?”

        “啊,你有所不知,这位先生是位云游的神医,行踪不定,但能妙手回春。我早闻他大名,得知他如今恰在涂州,就……”

        “嘿嘿……”季医人从喉咙里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再浪费时间去讨论我的虚名,就不怕耽误了诊症吗?你要是真信不过我,就去问问涂州本地的名医,如果有谁觉得自己的医术在我之上,我立即让贤。”话毕,他径直从吴迁身边经过,朝葶苈命令道:“还不快带我去祝小姐的房间?”

        葶苈背脊上一阵恶寒。他本想将这人看得真切些,可还没跟“季神医”对上正眼,就被吓得缩了回去。

        嫏嬛和子都站在远处看“季神医”一步步进入祝家内院。

        “吴迁居然就……信了。”嫏嬛细声道。

        子都表情僵硬地说:“你说葶苈知不知道那个就是……”他被嫏嬛捂住了嘴。

        “虽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阴谋,姑且配合一下吧。”

        葶苈带着“季神医”来到祝蕴红的闺房——房前挂着一个小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彤华宫”三个字。“大师,不——医师、神医、季神医,这就是祝小姐的房间。”

        两个一看就知道是双胞胎姐妹的侍女见到“季神医”,也喜出望外,连声叹道:“想不到竟能在涂州见到神医本人!”

        吴迁一路跟来,心中本有疑虑,但听两个丫鬟这么一说,似乎确有此人。“豆苗、豆芽,你们也认识这位先生?”

        “认识,季先生可是个名扬四海的汉医圣手啊。”

        “大小姐有他诊治,定能痊愈!”

        吴迁见状,也不再纠结,朝医者道:“那烦请请神医先生入内为我表妹诊治。”

        那人干咳两声,与两个婢女推门进屋。闭门前,他最后地瞥了葶苈一眼。“别让任何人进来。若是走漏了风声,你十条命都不够死。”

        那是悬在葶苈心头上的究极警告。

        于是他立即像封条一样,贴在了紧闭的门上。

        季神医进入祝蕴红的房间,见她十分入戏地躺着装病,发出阵阵哀声。

        “好了,丫头,接下来听我调遣。”

        葶苈在祝蕴红房前虔诚地守候,却久久听不出里面的动静。

        吴迁向祝临雕通报过后,又飞快赶了回来,小声问:“怎么样了?”

        “还在里面呢。”葶苈托腮坐在门外。

        吴迁轻叹一声,道:“小红身体一向很好,也没有旧疾。不知为何今天忽然犯头风,还犯得这般严重。”

        葶苈别有用心地说道:“我听说,有些人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了,就会熬出病来。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一个清幽的地方静养。”

        “可那也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吧。小红自幼就住在这里,换了别的地方,她还不惯呢。”

        正说着,“季神医”突然开门,葶苈一个后仰摔倒在屋内。“季神医”毫不理睬,大步迈过他的身子,走到吴迁面前道:“祝小姐犯的头风,不是什么怪病,有得治。”

        葶苈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合上门,问:“那要怎么治?”

        “季神医”将写好的方子交到吴迁手中,“不难,平日以太子参、浮小麦水煎服补身便可。但这只能缓一时之症,往后复发机会很大。”

        吴迁又问:“那请问该如何根治?”

        “季神医”一路往外走,一路解释道:“犯头风的人,畏光畏声。若能在阴暗宁静的地方休养一段时日,再稍微戒口,往后复发的机会就能大大减小。”

        “那不难,”吴迁答道,“只要将小红的房间用幕帘围住,就不会透光了。”

        “说是如此,”葶苈打岔道,“但府内每日这么多人出入,加之市集喧闹、虫鸟嗡鸣,怎么也难以安静下来吧。”

        吴迁苦笑,“可哪里会有连虫鸟的声音也听不到的地方?”

        葶苈脱口而出——“惊雀山啊。”

        三人同时停下脚步。

        吴迁静静想了一会,挽住医者道:“今天真是有劳季神医了,还请随我来见上姑父一面,也好交付诊金。”

        可“季神医”只是摆摆手,“季某一介游医,只求名声,不收诊金。代我向祝掌门问声好,就此拜别了。”

        吴迁见他推托,只好作罢。“神医慢走。”随后又向祝临雕回话去了。

        葶苈陪“季神医”走到门外,听对方小声提醒道:“你叫那丫头继续演下去,若是祝临雕要找我,就说我在外未归。记住,如果那丫头露了馅,你要负上十倍的责任!”

        葶苈怯怯地点了点头。

        纪莫邀以本来面目再次回到祝家,一进门就被吴迁请到了书房里,见到了等候多时的祝临雕。“有劳祝掌门在此久候,不知所为何事?”

        祝临雕起身解释道:“阁下有所不知,小女今日染上顽疾,头痛欲裂。医人说是头风,需静养方能完治。我思量涂州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一个清静之地,小女在此只怕难以痊愈。听闻惊雀山地灵水秀,是个清修养身的好去处,便考虑将她送到贵门去休养一阵子,不知你意下如何?”他见纪莫邀没甚反应,立刻补充道:“小女起居所需都由我提供,也会派仆从跟随,只是希望贵门能腾个地方给她休息。说起来,我还是尊师的晚辈,多年来也不曾上门拜访,这次顺便也带上一点心意,以表敬意与酬谢。”

        “祝掌门多虑了。”纪莫邀笑道,“酬谢什么的实在不敢。只是惊雀山偏僻之地,不受教化,祝掌门就放心将女儿交给我们?”

        “尊师德高望重,还能替我多多管教,我如何不放心?就是小红她生性顽劣、娇生惯养,若是没几个随行之人,怕是有些不便。”

        “不怕,只需贴身侍从跟随照顾便可。若再添人员,反为不美。掌门爱女心切,乃人之常情。如若还不放心,大可以派人定时上来探望。”

        “那倒不必,我当然放心。”祝临雕看起来还有些犹豫,“那、那就这么定了?”

        纪莫邀点点头,告辞的话还没说出口,又被祝临雕将话抢了回去——

        “还有一件事,虽有些失礼,但祝某不能不与阁下明言。”他面上还挂着和蔼的笑容,“阁下与叶芦芝交情可好?”

        “祝掌门为何会对这个感兴趣?”

        祝临雕面不改色,“叶芦芝其人与我已无瓜葛,我只是替阁下担心罢了。此女心眼颇多,最会奉迎,一旦近了她,便会泥足深陷、难以脱身……年少气盛之人,莫要被她迷惑,蹉跎了青春啊。”

        纪莫邀笑道:“祝掌门的关切之情,纪某收下了。只是阁下至今毫发无损,我实在不明白她有什么可怕。”

        “阁下是聪明人,应该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想我不必多言。”

        纪莫邀没再理会他,转身离去。

        祝临雕当时的表情,没人见到。

        是夜,纪莫邀坐在房前,嚼着薄荷叶。

        嫏嬛过来坐到他身边,“我问你啊……”她的声音渐弱。

        “我以为葶苈已经将全盘计划都告诉你了。”

        “我不是说小红装病的事。”嫏嬛抱住膝盖,望向明澈的夜空,“我是问绒嫂。”

        纪莫邀低下头,“你想知道什么?”

        “你果然认识她……”嫏嬛递上绒嫂送的糖糕,“要么?”

        纪莫邀摇头,“她疯了。”

        “为什么这么说?她不是挺和蔼可亲的吗?”

        “不……”纪莫邀继续摇头,眼中罕见地充满忧愤,“她是不是跟你说,她的丈夫今天从外地回来?”

        “是啊。”

        一阵晚风吹过,纪莫邀拨了一下额上的头发,“可她的家人早在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十一年前,绒嫂是在纪莫邀家中得知噩耗的。

        她因厨艺与纪莫邀的母亲梁紫砚结缘,时不时会带着亲手做的糕饼点心串门。虽频繁出入纪府,但绒嫂从未亲眼见过男主人,就连府中的小郎君也甚少会面。而梁紫砚则像被囚禁在大宅里的小鸟,从来无法出门回访。

        那天跟过去无数个日子一样,没什么特别。

        少时的纪莫邀没机会与同龄人追逐打闹,只是终日将自己关在屋里写写画画。耳边是围墙外的孩子拿着粗糙棍棒追逐打闹的笑声,书页上是用朱墨画成的一支三股叉、两只飞天鸟。

        绒嫂丈夫楚澄与一对儿女楚任、楚冉在家中遇害的消息传来后,梁紫砚怎么也不肯放她回家——“你觉得凶徒会放过你吗?”

        可绒嫂不愿独活。

        “绒儿,听姐姐一句话:好死不如恶活!你若死了,谁还会记得楚先生?谁还会记得楚任和楚冉?将来还能靠谁的一双眼睛来见证楚家沉冤得雪?你又没有错,为何要白白赴死?”

        纪莫邀的记忆里,母亲终日生活在四伏的危机中,对周遭变化敏感得让人心寒。绒嫂争不过她,被她安置在府上的客房里,等待合适的时机再走。

        但合适的时机又是何时?

        如果一切支柱都崩溃,未来生命所有的快乐与美好都一一陨落、烧尽、化作烟灰,那合适的时机还会到来吗?如果整个世界已经覆灭,还会有所谓合适的时机重生吗?丈夫儿女已与自己阴阳两隔,旁人则连安慰的话都不忍心说——这种时候,一切的安慰都是虚伪。

        绒嫂独自蜷缩在房间的角落,家人的音容笑貌不断浮现眼前,却又飞快地消散。这个生来爽朗大气的女子,也许马上就要变成以泪洗面的行尸走肉。

        而上天却向她投出了眷顾之意——一个少年推开了她的房门。

        府上没有别的小孩,因此绒嫂即便没见过几面,也认得门外的人是纪莫邀。伴随他的,是一阵诱人的香气。

        纪莫邀走到绒嫂身边,向她递上一块芝麻饼,“要吃吗?”

        绒嫂揉了揉哭红的眼睛,定眼望向跟前这个瘦小的孩子,问:“这是我送给你家的,你不吃吗?”

        纪莫邀摇头,“我不喜欢甜食。但你喜欢。”他的眼神尖锐而犀利,即便在交换食物这种惬意的场合里,也流露出一种步步为营的机警。

        绒嫂知他没有恶意,但也不觉得他是来安慰人的。“很脆口……”她干枯的口舌已经尝不出味道来了。

        纪莫邀坐到她身边,没说话。

        绒嫂静静地凝望他,尝试去读懂他那双神秘而高傲的眼睛。

        那目空一切的眼里,不存在任何大惊小怪或叹息遗憾。万事皆是过眼烟云,万事皆不值一提。

        绒嫂看着看着,心中某处似乎被打通了——如果自己死了,还有谁会愿意去蔑视、去痛恨、去毁灭那些伤害自己的人呢?是,现在她确实痛不欲生,但却能同时感受到生存下去的动力。她不能死,因为这不是她的错。她要活着,活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

        这个小孩对她的不幸只字未提,却在无形之中让她有了新生的力量。她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你还要吃的话,就跟我说。”话毕,纪莫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了。

        他不将任何事当一回事,别人的不幸、自己的不幸,似乎都不被他放在眼里。这是真的吗?他真的轻视一切、不顾一切吗?难到他仅仅是为了让这个可怜的女人重拾信心,才强装傲慢?有谁真正知道这个小孩过去、如今和未来的想法呢?没人知道,也没人敢知道。

        “后来呢?后来你就没再见到绒嫂了吗?”

        纪莫邀摇头,“她在我家住了几日后,便远走他乡了。我一直想象她正隐姓埋名,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没想到她原来在涂州……”

        “难怪你连人都没看见,只是闻到她店里的香味,就认得是她了。”

        纪莫邀没说话。

        “也难怪你觉得她疯了……”嫏嬛不无唏嘘地望着一轮圆月,“思念真的会让人发疯。”

        马四革背着兰锋剑,骑马走在荒野的小径上。月色朦胧,寒风阵阵。马蹄声节奏缓慢,催人入眠。

        路的一侧是干涸的河床。一座失修的石桥横卧其上,似在痴痴等待小河恢复生机的一天。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桥上。

        “小安……是你吗?”

        “四哥哥!”安玉唯从护栏上跳了下来,冲上前牵住马四革的坐骑,“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马四革窃笑,“我看你是故意来与我相逢的吧?”

        “哪里……”安玉唯幽幽笑道,“我明明就不知道四哥哥你在这里。”

        “别装了,你知我守孝期满,正在回惊雀山的路上,这就是我的必经之路。何况,你要是横下一条心,就算等上十天半个月,也根本不在话下。”

        “其实我昨日才来到这里,不想四哥哥这么快就回来了。”

        “别说客套话了,”马四革索性从马上下来,“你煞费心机候我是为了什么?我又不知道师姐在哪里。”马四革知道安玉唯不会为了第二个人离开素装山,因此直奔主题。

        安玉唯苦笑道:“如果能待在一个地方等她出现,就算等到死,我都心甘情愿。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她身在何处。她也像是故意躲着一样,不与我们来往。”

        “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此话当真?”

        “我骗你作甚?”马四革哭笑不得,“我要真知道她在哪里,还会这么悠闲地在这里骑马吗?我们交情算不错了吧?如果有她的消息,我会瞒着你吗?何况她要是想躲着你,肯定不会向我泄露半点风声。”

        安玉唯轻叹,“若是这样,我宁愿不要和四哥哥走得这么近。”

        “说什么气话呢?”马四革从安玉唯手中夺回缰绳,“她躲不了你一辈子,该出现时总会出现。”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安玉唯似乎并没有留心马四革的话,“师姐不是和姜骥有些交情吗?”

        “姜骥?登河山的姜骥?”

        “四哥哥,我们不如去姜家堡碰碰运气吧。也许他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马四革犹豫了一会——登河山,小安居然真的跟师姐想一块去了?这么巧合吗?“小安,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安玉唯嫣然一笑,“你猜啊,四哥哥。”他俊美的刘海轻佻地弯在脸侧。

        终于到了回惊雀山的日子。

        祝临雕煞有其事地装了三辆马车的行李,陆子都费好大劲才说服他减免了一辆。眼看行装打点得差不多,就等祝蕴红出来了。

        正在这时,赵之寅策马赶至,身后依然跟着那群紫衣大汉。“小红怎么样了?病得很重吗?”他一下马就问长问短,“去惊雀山静养?这么远的地方?”得知祝蕴红还在屋里,他便自告奋勇将她背出来。“你们笨手笨脚,”他对自己的门生说,“哪里知道怎么去照料一个女孩子?小红就像我亲生女儿一样,当然不能让你们随便来了。”他小心翼翼地走入彤华宫,将双目紧闭的祝蕴红背起——

        “赵叔叔,亮……”

        “别怕,很快就到马车上了。”

        嫏嬛远远地替祝临雕感到不堪——赵之寅这是在讨好祝临雕吗?可那怎么说也是祝临雕的女儿,这种密不透风的关心,就不会适得其反吗?还是说,这是在暗暗衬托祝临雕的不称职?那祝临雕看得出来吗?

        一串不着边际的想法,让她心里发毛。

        将祝蕴红安全送上马车后,赵之寅笑道:“连养病也要这么大排场,真是服了她了。”

        吴迁倚在马车边,先是对豆苗、豆芽姐妹好一阵嘱咐,随后又对葶苈道:“麻烦你们照顾小红了。她要是蛮横起来,你们就迁就一下她。待她病愈,我会亲自去惊雀山接她回来。”

        一切都交待好后,无度门一众辞别吴迁,马车辘辘远去。

        直到马车消失后,赵之寅才动身前往后花园,敲开了乌浩宫的门。

        “晗青?在吗,晗青?”他反复唤道。

        门开了,小青苍白而清秀的面庞暴露在阳光下,依然泛着异样的冷光。“你怎么来了?”她淡漠地问道。

        赵之寅径直进了屋,“父亲来看望自己的女儿,也要理由吗?”

        小青默默坐下,没有正眼看自己的父亲。

        “今日刚好从外面回来,方才送走了小红,顺道再来看你。”他顿了顿,又改口道:“其实本来也打算来看你的,我们父女也很久没见面了。”

        “她怎么了?”小青柳眉微颦,似乎听出了蹊跷。

        赵之寅轻叹道:“说是犯了头风,半边额头疼得紧,畏声畏光,刚送去了惊雀山养病。”

        小青一听,面色大变,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

        小青转头望向自己的父亲,又将头扭了回去。

        赵之寅知道女儿一向性格孤僻,但如今好像真的受了什么刺激。“晗青,有什么话可以跟爹说。”

        谁知小青突然跳了起来,睁着通红的眼眶大叫道:“你别管我,服侍别人的女儿去啊!你们全都不要理我!没一个人是真心对我好的,全是在利用我!坏人,全都是坏人!骗我、欺负我、抛弃我!”

        赵之寅顿时手足无措,“你在生什么气啊?”

        “别理我!”小青将父亲推出房间,“你不是更疼别人的女儿吗?还来问候我做什么?这世上只有祝临雕的宝贝女儿祝蕴红,根本没有赵之寅的女儿赵晗青!”

        门被粗暴地合上,留下赵之寅木讷地站在外头,不住地长叹。

        门里面,赵晗青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臂间,低泣不止。

        “我终于自由了!”马车一出涂州城,祝蕴红便振臂高呼。

        “你们也真够大胆的……”嫏嬛苦笑道,“万一被揭穿了怎么办?”

        葶苈心有余悸地说:“多得大师兄鼎力相助,算是有惊无险。”

        “你们也是的……”嫏嬛戳了一下葶苈的脑门,“什么季神医啊,一眼就看穿了。”

        “二姐姐,你就别怪葶苈了。”祝蕴红求情道,“是我受不了,非要跑出来的。”她掀开帘子,朝在后面赶车的豆芽、豆苗招了招手。

        两个小姐妹的年龄也不比祝蕴红大上多少,此次出行也跟她一样兴致勃勃。

        祝蕴红叫道:“别急,等到江边,你们就能回家了!”

        原来小姐妹是半年前才被父亲送到同生会来服侍祝蕴红的,还指望她们能勾搭上同生会的才俊,从此鸡犬升天。两姐妹早看透家中长辈的坏心思,打从第一天起就想方设法离开涂州,去投靠乡下的姥姥。

        主仆三人皆有出走之心,早就同声同气,只待时机而已。

        眼看码头进入视线,小姐妹早就喜不自胜、归心似箭了。

        嫏嬛不解,“豆苗、豆芽生在外地,思乡念亲无可厚非。可小红你生在涂州,长在涂州……这里就真有这么可恨吗?”

        祝蕴红摇头,“不是涂州的问题,是涂州的人……父亲、舅舅,还有那些没本事的自大鬼……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就是表哥,可你给他一万个胆,他也不敢逆我爹的意,又怎么可能会带我离开?”她轻叹一声,又重拾笑容,道:“可现在不同了,多得葶苈的主意,我终于逃出生天!我要去惊雀山玩个够,还有葶苈的家乡木荷镇,我也想去!”

        葶苈当场有些心虚,可又不好意思坦白这计谋的出处,只好讪讪笑道:“哪里,还是多得大师兄帮忙……”

        送走两个侍女后不出几日,众人便南行至淮水上游,西面可见秦岭山脉,其中有一高峰尤其瞩目,直插云霄,气势磅礴。

        “久闻姜氏大名,莫非此处已是登河山地界?”嫏嬛问道。

        纪莫邀停下马车,眺望山上的云彩,道:“秦岭东有山,可登天星汉。正是姜氏立本之地。”

        嫏嬛暗暗赞叹,“名山名门,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小时就在书里看过,姜氏先祖立义乃姜齐后人,十六岁便率二十八名童男童女铲除一山贼寇、扫清一方恶霸,是个前无古人的豪杰。姜家堡历经乱世,就是改朝换代也依旧屹立不倒,真是造化。”

        “姜立义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年英雄,不知如今的当家还有他几分遗风。”纪莫邀自语道。

        马车继续前行,眼前的民居与田地也逐渐密集起来。

        陆子都望着无穷无尽的山脉,道:“我记得望庭的母亲就住在这附近,是不是?”

        纪莫邀摇头,“不是这里,要再往西一些。他说他家不归登河山二十八宿管。”

        正说着,路上忽然剪入两匹快马,拦住众人前进的道路——马上二人相貌俊伟,身型魁梧,威风凛凛。

        “敢问诸位可是从涂州来,往惊雀山无度门去的?”其中那个留着马鬃般碎发的人问道。

        纪莫邀回应:“在下正是无度门纪莫邀,不知二位从何而来?”

        来人于是下马,款款行至车前。

        另一个戴着鼻环的答道:“我们自姜家堡而来,在下乃二十八星宿之牛金牛,这位是星日马。我们奉当家之命,在此恭候诸位。”

        “原来是二位星宿大驾,”纪莫邀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不知姜堡主所为何事?”

        星日马答道:“前些日子,有位故人造访姜家堡,得知无度门将会路过登河地界,特留下信物托我们转交各位。所谓过门都是客,几位舟车劳顿多日,当家便托我俩在此迎接,好上静安堂稍作歇息,再转交信物。”

        纪莫邀问:“敢问这位故人是谁?”

        牛金牛笑道:“当家生怕各位不肯上山,嘱咐我们不要相告,真是万分抱歉。”

        纪莫邀冷笑,若有所思,“既然姜堡主有言在先,我们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劳烦二位带路!”

        来到静安堂上,牛金牛和星日马将众人安置在前厅,便去通报姜骥。

        两个仆人瑟瑟缩缩地上前看茶。

        纪莫邀随口问道:“姜堡主现在何处?”

        “当家在里屋与星宿们议事呢。”其中一个答道。

        “牛宿和星宿所说的这位故人,是什么时候来找姜堡主的?”

        “就在前几日吧,我们不知道……”那人明显紧张起来了。

        纪莫邀看着茶碗渐满,便不再言。

        招呼众人坐下后,仆从便匆匆离去。

        外人走后,纪莫邀朝其他人打了个手势,低声道:“看着有些奇怪,先别轻举妄动。”

        “怎么了,大师兄?”陆子都问道。

        嫏嬛似乎也有同感,“躲躲闪闪的不说那人是谁,又为什么非要我们上山?我以为你还会争持一下,结果乖乖就跟他们回来了。”

        纪莫邀干笑道:“你也不想想我们才几个人,怎么敢跟二十八宿过不去?来都来了,怕他怎地?”纪莫邀话音刚落,大堂前后的门齐齐被“啪”地合上,外头又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果然……”纪莫邀暗笑,示意众人稳坐莫慌。

        不出所料,外面正是姜骥领着一众星宿,高叫道:“纪莫邀,还我女儿来!”

        几人在屋里面面相觑。

        “莫名其妙……”纪莫邀喃喃道,“姜芍被人抓了吗?姜芍是人能抓的吗?”他清了清嗓子,朝外头喊道:“姜堡主可别血口喷人,我见都没见过令爱,凭什么要把她交出来?”他回头望着嫏嬛和祝蕴红,细声问:“你们难道是他的女儿?”

        “胡说什么呢!”嫏嬛瞪了他一眼。

        姜骥毫不退让,“我血口喷人?你身为无度门的大弟子,难道会不知道自家人的勾当?”

        自家人?纪莫邀心想。孙望庭此刻还留守惊雀山,唯一在外晃荡的就剩下马四革……“我若有师弟不听教,还望姜堡主明言,否则我怎知阁下所指何事?”

        姜骥火冒三丈地吼道:“三日前,小女在夜里被人掳走。我们在她房里找到用来破坏门锁的钻头,上面镶了个‘羁’字,还敢说这不是你师弟马四革所为?”

        老四?老四掳走姜芍?可是老四根本打不过姜芍啊。难道……

        纪莫邀合眼思考片刻,忽然大笑道:“想不到家风清明的姜堡主,也会被迫用不入流的手段来逼供。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带着一大伙人隔着门吼话?且不论这究竟是否我师弟所为,平白无故,任谁也不会有绑架令爱的念头。不知绑匪跟姜堡主提了什么条件,我若是能帮上忙,一定不在话下。要姜堡主出此下策,纪某实在于心不忍!”

        姜骥一听,脸都白了。身旁长肢宽额的参水猿上前耳语几句,他的态度便软了下来,压着声音问道:“你有法子让小女平安归来?”

        “这么问我可没用,”纪莫邀答道,“我怎么知道他给你提了什么条件?”

        姜骥无计可施,终于主动将门打开,对纪莫邀说:“还请阁下与我移步饮雪亭细谈。”

        “且慢。”纪莫邀指了指背后的四个人,“还劳烦姜堡主替我好好安顿他们,尤其是祝临雕掌门的千金。她是个病人,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就不知道该怎么跟祝掌门交待了啊。”

        姜骥忙叫来一个白衣黑袍的小巧女将,叮嘱道:“虚日鼠,你与星日马一起,好生招待几位。”

        陆子都不放心,问:“大师兄,让我和你一道吧?”

        “别。”纪莫邀笑着让他停步,“虽不知老四打的什么算盘,可我也没兴趣让人旁听我们的对话。”话毕,他跟着姜骥经过候在门外的星宿们。二十八人虽不曾到齐,但在场的每一个都在强行压抑面上的汹汹气势。

        不过在见到纪莫邀时,每个人的眼神都抖了一下。

        饮雪亭下,姜骥为纪莫邀倒满一杯温酒。

        纪莫邀二话不说便一口见底。

        姜骥见状,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姜堡主?”纪莫邀坏笑,“见我对你表现出无条件的信任,感到难以置信吗?”

        姜骥难堪地低下头,静静地坐了下来。作为姜氏一脉传人,他自知缺乏先代的魄力,甚至在二十八星宿面前,也曾有过卑微的恐惧之情。所幸独女姜芍丝毫没有沾染父亲优柔寡断的性格,而是变本加厉地遗传了祖父姜疾明的雷霆作风,更添一丝少年人的戾气。因此,绑架被人戏称为“秦岭悍妇”的姜芍,绝对是胆大到近乎自取灭亡的行为。

        “你师弟确实向我阐明了目的,只是你看了,恐怕也会觉得荒谬……”姜骥不安地吞下一杯酒,随即掏出一封信函,“这是他留在小女房中的信。”

        纪莫邀默默拆开信件。

        “他……”姜骥长叹一声,“要我交出杜仙仪。”

        不用说,同伙就是安玉唯无误。

        纪莫邀心中窃笑:也只有安玉唯能说服老四来做这种匪夷所思的勾当。

        “你说这是不是胡来?”姜骥越发来气,“杜仙仪是靛衣门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如果连你们都不知道她的去向,我又怎么可能交她出来?你说,他怎么可以这样胡闹?!”

        纪莫邀平静地答道:“可问题是,你女儿如今在他手上。你们自有你们的难处,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使阴招将我们软禁在山上。但区区一个杜仙仪,又怎比得上令爱矜贵?你不知道她的下落不要紧,但以姜堡主麾下的人力,将杜仙仪从茫茫人海中捞出来,不应是难事才对。”纪莫邀一点点地顺着安玉唯的动机去游说,“你们什么风雨没见过?就算要将中原大地翻个底朝天,又有何难?”

        姜骥貌似动摇,但以他今日的身份,又怎么能轻易向绑匪屈服?

        纪莫邀太清楚姜骥的顾虑了,“姜堡主且听我一言,这世上要找杜仙仪的人断不止这一家。你若能翻她出来,就是对所有寻找她的人施下大恩。何况你若不这么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最后这句话,正中姜骥死穴。

        “可我就算发散人手去找她,也该有个理由吧?她与我非亲非故,外人好奇起来,我该如何解释?”

        纪莫邀知道姜骥已经在投降的边缘,只是还没能说服自己牺牲名誉去保全女儿而已。“她与你们非亲非故?我看未必。我这个师姐最爱结交朋友,她与阁下交情不浅,应该也不是什么秘密吧?”

        此语一出,姜骥神色大变,支吾吐出几个字,“交情什么的……”

        纪莫邀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当家小心!”

        二人抬头一看,见两个矫健的身影“唿”地从静安堂上空飞过。地上,二十八星宿之亢金龙挽弓急追,紧跟其后是疾步飞驰的星日马,再往后,是嫏嬛和葶苈——为什么他们两个会跟上来?

        纪莫邀注意到他们的神色:嫏嬛一手捂着口鼻,眼中满是惊惶,另一手则牵着同样忧心忡忡的葶苈。

        难道是……

        他惊觉不妙,却发现亢金龙已经纵身跳上饮雪亭顶,拉满长弓,准备一箭将那个跑在后面的不速之客拿下。

        纪莫邀立马摸出腰间的弹弓,趁无人留意时,朝弓箭的同一个方向瞄准——

        离弦之箭“嗖”一声射出,如流星迅猛。亢金龙是姜家堡最引以为傲的神箭手,这个小毛贼怕是逃不掉了。

        可就在这时,伴随着“咣当”一声脆响,飞到半途的箭还未及刺穿人心,就被一颗石子截得身首异处。

        地上的人都吓呆了,连那个幸免于难的飞贼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哎呀!”纪莫邀故作愧疚地敲了一下脑门,“竟然打偏了,真是丢人。”他收起弹弓时,两个飞贼正好消失在视野里。

        “发生什么事了?”姜骥问。

        星日马一步上前,通报道:“我正带几位客人去客房安歇,就发现这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埋伏在少当家房间附近,不慎打草惊蛇,便一路追了过来。”

        “那他们可有偷走什么?”

        星日马摇了摇头。

        亢金龙气鼓鼓地从亭子上跳下来,没好气地朝纪莫邀问道:“你这弹弓是什么意思?”

        “不才自小就好耍这个,方才是想助诸位一臂之力,不想手艺生疏,失手打歪了。罪过、罪过……”纪莫邀面上挂着一如既往的诡异笑容,无法判断他的态度是否真诚。

        亢金龙自然不打算给他好脸色看,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又不好骂他多管闲事,只好丢下一句:“我想我们两个都要多加操练。”随后愤然离去。

        姜骥不好在纪莫邀面前跟星宿们议事,便匆匆失陪,正好给了他与木立一旁的两姐弟说话的机会。

        “刚才什么情况?”

        葶苈答道:“跟星日马说的一样,他带我们去客房时,经过姜芍的房间,然、然后房顶上突然窜过两个人,之后就有好多人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而且,大师兄,你看到没有?”

        纪莫邀明知故问:“看到什么了?”

        “一姐……”嫏嬛余惊未定地答道。

        究竟温枸橼为何会出现在姜家堡,而姜芍又身在何处,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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