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好巧
何念听到陈津宜的话,一边垂下眼去搅动铁板上浸满汤汁的米,一边漫不经心地低语:“可能吧……”
两个人敷衍着将这段对话结了尾,又都顾着动嘴吃起东西。也没什么不对,约好一起吃饭,也就仅限于一起吃饭。
直到听到有人在喊何念,两人才又一次默契起来,一齐抬头向声源处寻去。倒不用像何念那样扭过身子,陈津宜可以直接看到那个向她们这边快步走来的的女生。
女生单手举着一杯冰焦糖摩卡,笑意淳厚,插在杯里的纸吸管和她的高马尾都齐齐随着她轻快的步伐而摆动。她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一件烟灰色丝绸质地衬衣,领口有两个扣子未系,便潇洒开成了一个大的“v”形,绝妙横亘出两条平滑的锁骨,而下摆则被她遮藏在校服裤里,一步一步,恰好显露她苗条身段。这样不符年龄的老气穿着,倒叫春风满面的她秀出一种英姿飒爽来。
只凭外表就能推测,这是一个不知“忸怩不安”为何物的人。
这人是她们班的思政课代表,叫齐姚,就坐在何念旁边,和何念走得很近,但没怎么给过陈津宜好脸色。
陈津宜看着齐姚的笑容,心底一阵发毛。
“嗨,念念。”齐姚走到桌侧,将手中冰凉的杯子放下,她一边去搓自己的双手,一边将脑袋偏向何念说,“吃不吃芒果呀?我刚在旁边水果店让老板切了一大盒,挺新鲜的,去我们那尝尝吧?”
齐姚叫何念叫得亲密无间,陈津宜下意识移回注意,去看何念的表情,这才发现何念也是喜眉笑眼。她脸上挂着的含春的快意,只在对上自己的眼神时,僵硬冰冻住几分。
虽然何念没说话,但是陈津宜知道,她已在心中做出了选择。
“不如,直接去我们那边吃吧?”齐姚又指着何念已吃了一半的铁板饭说。
陈津宜不想毁了何念的快乐,更不想自讨没趣,便朝着何念点点头,柔声道:“何念,你去吧。”
虽然她说与不说,实际上起不到什么作用。
齐姚在听到陈津宜说话之后,才转过头来问她:“陈津宜,你吃吗?要不要一起?”
仿佛是刚刚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一样。
这邀请十分虚假,陈津宜明白,因为齐姚叫她名字的语气和那杯焦糖摩卡中暗地滚动的冰块是一样的——彻骨的凉。
一口是甜丝丝冒着奶油香气的“念念”,再一口就变成高浓度咖啡般苦涩的“陈津宜”,那甜的味道越浓烈,这苦涩的滋味就越显得不合时宜。
她如果同意,就一定会变成不合时宜。
所以陈津宜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了,谢谢,我……不太喜欢吃芒果的。”
“哦?是吗?那可惜啦。”齐姚嘴上说着可惜,却眯着眼笑,看回何念。
像是很满意这个结果。
后来何念是什么表情,陈津宜没看,她扎下头吃饭,恨不得连腰都折断,只听到何念叹了口气,用颇为无奈的声音说了一句“好吧好吧”,再然后就是两人站起身,端动铁板木盘的声音。
等她抬头再看,桌上的小包纸巾已不见,徒留的是两人离开的背影。她们走的方向,陈津宜依旧不用转身就能看到。何念撒着娇说木盘太沉,要齐姚帮她拿着筷子和勺子,齐姚则是“哈哈”笑起,开心应了她的要求。她看不到两人的笑容,不过也能想象得到。
何念笑起来是有笑涡的。
陈津宜觉得这样也算得上皆大欢喜,齐姚心想事成,何念尝到了新鲜的芒果,而她,也吃了一顿平日少吃的美餐。
只是这顿“美餐”,她越吃下去,越如同在嚼蜡。
米饭已有些发凉了,她这下子只舀起半勺,像把货物放到传送带上一样地,她将饭缓慢地送进嘴里,紧接着,是一下一下的、重复的机械动作,咀嚼的声音在她的耳畔格外清晰,陈津宜的咬肌都有些发酸。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此刻食堂能够安静下来,那么大概所有的人都会听到,那无比嘹亮的,她的心破碎的声音。像是一道惊雷劈裂了树木,又像是一尾鲸鱼翻腾起海面。
陈津宜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由“铜墙铁壁”打造的,或者,她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一块百毒不侵的顽石,面对雨打风吹都毫不动摇,不然,为什么她这辈子这么易碎呢?没道理的。
不过陈津宜也看懂了一件事:她既然选择跟在何念的身后,就必须要承担被她抛弃的风险。
被抛弃是跟随者的宿命,被牵起才是跟随者的幸运。
她只是不够幸运。
林宥岚从陈津宜身侧掠过,从容在她对面空位坐下时,看见的便是她这般委委屈屈的模样。她像只在凄冷雨夜被淋了个湿透的流浪小狗,又像只在风暴眼中心孤独摇晃的稻草人,血色温度统统被席卷而走,她连灵魂都狼狈。
不过,林宥岚没觉得惊讶。
女孩抬起头看见是他,一阵惊愕,连带嘴上都迟疑着:“你……”
“一共见你两次,两次都这样失魂落魄的,怎么,饭不好吃么?”对上她湿漉漉水洗过一般的眼睛,他轻讽道。
“我……”陈津宜咬唇,对于林宥岚突然的搭话有些无措。
除了嘴角的印记还在以外,男孩已不再是昨晚那副有倒悬之危的模样。她知道少年和自己是同一个学校的,但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再和他有什么交集。男孩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错,只是那语气听起来像是与她格外熟稔一样,这让她不知该如何反应。两个人仅有一面之缘,与过路人也没什么大的区别,按理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叙旧”的必要。
她猜不透男孩的目的,只好继续问他:“你,怎么在这?”
林宥岚没管陈津宜话里的疑问,只听着这话像是在说他不该来这一样,便好笑道:“这是食堂,我来吃饭,很难理解吗?”
“没有……那好巧啊。”
“嗯,是很巧。”
虽然陈津宜的话听起来很像随口那么一说,但林宥岚并不是随口应和,他的确觉得这次见面很凑巧。
因为他是很少来学校食堂吃饭的。
每天中午,他都会让司机打包好红姨做的饭菜给他送来。在吃食上,林宥岚还是很挑剔的,但这并非因为食堂的饭有多么难吃,只是由于红姨的饭他从小吃到大,习惯了。他挑剔的不是饭菜可口与否,他挑剔的是那种熟悉的、温馨的感觉。
没有贪新鲜的欲望,再加上刚转来宁海三中不到两月,林宥岚踏入食堂的次数屈指可数。
今天就是可以掰根手指头算上的一次。红姨今天休息,中午他吃不到红姨做的饭,自然就来食堂了。
没想到,就又恰好碰见昨晚那个女孩。
林宥岚又是和吴峥一起来的,他连饭卡都没有,所以每次都是刷吴峥的。吴峥是他的好朋友,也是他现在的同班同学,两人从小玩到大,交情匪浅,也正因如此,林宥岚才选择转学到宁海三中来。
两个人刚进了食堂,便引得许多学生侧目,吴峥嘻嘻笑,嘲了他一句“祸水”,可“祸水”本人,则是皱着眉“啧”了一声,嫌人多了倒烦。
食堂一层的人浪像涨潮的海水,不停攒动,有能将他淹没之势,而站在这鼎沸人声中,就像于夏日被关进闷热蒸笼一样惨。只怕连墙上整贴悬挂的标语,都是“人多力量大,柴多火焰高”,如此才将这一整个楼层蒸个熟透。
且这还没到夏天呢。
吴峥耸耸肩不在意,说林宥岚不常来,是不习惯而已,又说二楼人比较少,然后就带林宥岚上了二楼。同样的话吴峥已经说过两遍,只是林宥岚像从没听过一样,每来食堂一次,都会在嘴上嫌弃一次。
难不成这食堂的大门是个清洗记忆的关卡?
吴峥真的很想看看,如果林宥岚连吃一整年的食堂,会变成什么样子。
大概会被吵疯掉,然后红着眼来场食堂争霸赛,让那些输的人以后不许再踏进这里一步。
二楼果然比起一楼更清净一些,感觉到空气都富余起来,林宥岚才疏散了曲曲折折的眉。刻意挑了比较安静的双人座区,吴峥坐在林宥岚对面,一边吃他的海鲜意面,一边问林宥岚昨晚打架的事。
听了林宥岚的“交代”,吴峥气得脏话直飚:“操!林宥岚,你可是真把我当朋友,当兄弟啊,这种事都不叫上我?”
看着吴峥急赤白脸指责他的样子,林宥岚没恼,反而笑起来:“你知道什么叫‘单挑’吗?叫上你,我不就食言了吗?”
他这时刚刚吃完一个墨西哥风味的牛排三明治,正要端起剩下的半杯热牛奶去喝。
纸杯的边沿还未贴到他的唇,他兀然地,一眼就瞥见陈津宜的身影。
于是这杯热牛奶被他控于下巴前端,像同他一起被催眠,再一动不动。
女孩端着饭走来,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林宥岚知道陈津宜大约没看到自己,因为随她的眼光而去,就能发现她的注意力只在自己手中的木托和另一个女生的身上巡游。她们坐在林宥岚和吴峥的斜对角,陈津宜则背对着他坐下。
可能因为事情发生没多久,记忆仍鲜活着,林宥岚看见她的上扬的嘴角,便回想到昨晚她颤颤惊惊递给他东西以后,也露出的是这样温暖可掬的笑。不过这笑容没坚持多久,便换成眼泪了。她泪眼朦胧,雨打梨花般悲苦,而他因此动了恻隐之心。
更重要地,林宥岚不能否认,也无法否认,他在向死的激情里,透过她的悲喜,恍然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
这缠绕不清的隐式意,让他不得不去关注她。大概因为这样,他才一眼注意到她。他不想她凋零,也怕她凋零,这种助人为乐的想法,是他给自己的安慰,也是他给另一个人的安慰。所以,林宥岚在看到她脸颊还未消退的红痕时,愣在当场,心底莫名升起一种不快的情绪来。
他明明对她说了,要冷敷消肿。
“那只瘦不拉叽的猴子叫什么?我去再帮你出口气。”吴峥说。
“是高三的是吧?”见他没回,吴峥又问。
两句话问出去,林宥岚还没回神,吴峥终于急了:“喂!林宥岚,你发什么愣啊?”
听见吴峥喊他的名字,林宥岚才断了自己的思绪。纸杯挨着的手指传来温热的触觉,他垂下眼,总算喝下一口热牛奶,等醇厚的味道滑过喉咙,才悠悠开口:“哼,没什么。”
吴峥觉得奇怪,眼尖得很,立马转头去看林宥岚到底在关注什么。
顺着林宥岚视线的方向,他看到何念和陈津宜。
感觉自己拿捏住了林宥岚的心思一样,吴峥了然一笑,扭回头打趣林宥岚:“行啊你,开窍了?”
“胡说什么。”林宥岚搁下杯子,对吴峥的玩笑有些不悦。
吴峥笑意更深了,仍不依不饶:“我胡说?我胡说什么了?林宥岚,你分明盯着人家看呢!是左边那个还是右边那个?哪个班的?诶?我怎么没见过?你怎么回事啊,有情况也不告诉兄弟……”
“行了,闭嘴。”
对着一只喜好叽叽喳喳的鸟,林宥岚懒得多解释,也觉得没必要解释。吴峥听林宥岚不耐烦了,才俏皮地鼓鼓嘴,停了话,不过,他仍然留意着那两个人的动静。和林宥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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