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大人
报信的官差连滚带爬,形容狼狈,但口中说的话让厅内人都听了个清楚。
吴英蹭地站了起来,惊道:“昨夜并未下雨,怎会如此?!”
话是这般问,但他显然并未要求对方回答,转向沈烬之道:“沈大人,下官要去看看城东的情况,先行告辞!”说完便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往外去了。
陈文低声道:“大人,这两日属下派人前去看过城东的河堤,吴英带着人加固过,应是没有问题,未曾下雨涨水,这突然决堤……”
沈烬之看着吴英带人急行的背影,凤眸微暗了暗。
“不是天灾,自然就是人祸了。”
陈文惊道:“那……安陵城城东一片地势低洼,这一决堤,怕是有上千百姓遭难。”
沈烬之起身,沉声道:“带人一同去城东看看。”
刚走出两步,又道:“多留些人守在顾小姐身边。”
陈文一顿,而后连连点头称是。
安陵城东低西高,自城东至城西要爬一名为“鲤跃门”的阶梯,共一千三百六十九层阶梯。顾名思义,城中人将从城东到城西比喻为鲤鱼跃龙门。
城东皆是些小门小户和穷苦百姓,城西则富庶许多。自城东大陵河水越来越大,吴英便开始着手想法子,提前让城东的百姓往外撤。
但遭到了一致反对,一来,城东的百姓认为多年来城东从未被淹过,此次也应无事。二来,让他们往外撤也只能去往城西,可城西富庶,大多数人瞧不起城东之人,城东百姓便也不愿往城西去。
现下城东堤坝一溃,洪水倾泄而出,不到半个时辰,城东房屋便被淹一半,浑浊的洪水带着冲断的房梁木板和各类衣物草木,正不断涌向城中。
城东幸存的百姓提着东西,拖家带口正挤在鲤跃门上,在洪水的追赶下往上急爬。
城东堤坝可从城西另一侧到达,从鲤跃亭遥遥看去,可看到有无数人正忙碌着想要补上堤坝的大缺口。
沈烬之带着人站在城西建的鲤跃亭中,看着下面犹如炼狱般的景象,面色越来越沉。
“陈文,带人去救百姓。沈伍,随本官一同去堤坝处。”
“是。”
天公不作美,正是忙乱之时,又下起了大雨。即便斗笠蓑衣备齐,也会因厚重的雨幕影响听感和观感,众人用沙袋堵堤坝缺口的动作越来越慢。
一不小心又有几位官差和参与救洪的百姓落了水。吴英狠狠擦了一把面上的雨水,狠狠地骂了几句娘,沈烬之带着人过来他也没发现。
直到沈烬之出声,他才注意到有人站到了身边。
“因何决堤?”
吴英也不行礼了,抛却了一贯的仙风道骨的样子,面上常挂着的老狐狸笑也没了,恨声道:“是人所为。”
果不其然。
沈烬之看了那才堵住一半的缺口,又道:“吴大人可知何人所为?”
吴英不停擦脸上水的动作一顿,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沈烬之轻嗤一声,手中的油纸伞一转,看着城东已被淹了大半。
“看来吴大人心中知晓是何人所为了。”
吴英闭了闭眼,他们二人离堤坝缺口较远,不受那滔滔洪水声所扰,但雨声噼里啪啦,也十分影响人的听觉。
良久,沈烬之听到了他的声音,带着无奈叹息和几分怒意。
“这河坝一旦有了缺口,若不重建堤坝骨架,无论如何修补,风雨一大,便会再次溃塌,扬汤止沸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那些没能来得及爬上鲤跃门的人,幸运些的扒住了漂浮的木板,得以苟延。不幸的便葬身洪海。
沈烬之意味不明地说:“吴大人你看那里的人。”
吴英顺着他的视线往下。
“那里并没有人啊。”且这般大的雨,根本就看不清下方。
沈烬之侧眸看他一眼道:“仔细看,总会看到的。”说完转身,像是要离开。
吴英立时道:“下官看见了,也听见了。他们在水里挣扎,在高声求救。可下官救不了,洪水乃是天罚,非是人力能解。”
“所以你选择放弃他们,试图救剩下的人对吗?”
“是。”
沈烬之背对着他,轻笑一声,讽道:“你选的并不一定是真龙,也有可能是妄想登天成神的蛟。”
蛟兴云雨,发洪水。真龙却可治水,佑风调雨顺。
吴英大笑两声,吼道:“黑云遮天,隐在其后的真相本就无从得知,飞的是龙还是蛟无从辨别,下官唯有一试!”
“是吗?如果你不试,现下那些人你便一眼就能看见。”
那紫袍官服的大人来了一遭,只同吴大人说了几句不明不白的话,便持着手中的伞离了堤。
补堤的汉子摇摇头,扛起一袋沙再度朝着危险无比的缺口而去。
沈伍跟上自家大人,犹豫道:“大人,我们不帮忙修堤吗?”
沈烬之脚步未停,薄唇轻启:“不了。”
见他答了,沈伍看看四周,觉得心中不忍,又大着胆子道:“那我们现下是要回城西吗?”
“是。”
再多问就过于逾矩,沈伍垂着头,跟着沈烬之回了城西。
两个时辰不到,城西大街小巷多出了许多穷苦百姓。大热的夏日,在洪水和雨水双重夹击下,无家可归的人们挤在一处,试图互相温暖。偶尔惊起一道响雷,众人皆随之而颤。
吴府。
张清在确认顾言思身体不会再有意外后便带着人出府帮人去了,雀枝去为顾言思熬药,只留下她一人在房中。
又是一声雷响,顾言思从梦中惊醒。眼前全是黑暗,耳边只有暴雨惊声。她轻声唤了雀枝几声,没人回答。她摸索着下了榻,却因为看不见,连连撞到桌椅。顾言思蹲下身,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不再出声。
沈烬之一身水气轻推开门时,便见到她光着脚,仅着里衣,将头埋在膝盖里,整个人蜷缩着蹲在桌边。
他将油纸伞扔在门外,几步行到顾言思身边,轻声道:“言思,怎么了?”
顾言思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依旧埋着头。沈烬之再近几步,俯身靠近她。凑得近了,他才发现顾言思正细细啜泣,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沈烬之试探着把手放到她的背上,带着明显的急切道:“言思,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背上忽然多了温热之感,顾言思轻颤一下,抬起头。毫无血色的脸上还挂着泪珠,覆眼的绸带已完全被泪水浸湿,漂亮的唇轻抿着,还是没有出声。
沈烬之轻抚了抚她的背,再度低声问:“言思,怎么了?”
顾言思闻言一哽,小声道:“大人?”
沈烬之白皙的指节拭掉她脸上的泪珠,声音温柔。
“是我。”
顾言思像是不确定般,又唤了一声“大人。”
“我在。”
少女忽地站起,猛然扑进他怀中,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紧紧地环住他的腰。沈烬之俯着身,未料到她会突然扑过来,险些没站稳。
怀中的人身子微凉,不知在房中蹲了多久。即便紧紧抱着他,也还是在细微的发抖,眼泪很快便浸湿了他的衣袍。
沈烬之不再问她怎么了,轻抚了抚她的发,转而收紧双手,将怀中人紧紧抱住。
良久,顾言思放松了环在沈烬之腰上的手,止住了泪。但依旧抓着沈烬之的衣袍,不曾松开。
沈烬之轻轻放开她,低声哄道:“地上凉,我抱你到榻上好不好?”
顾言思不动,还是不出声。沈烬之便握了握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将自己的衣袍从她手中拉开。而后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榻上。
顾言思乖乖的任他将自己放进被窝里,待他将被子盖好,便又伸出手,固执地拉着沈烬之的衣袖,不肯放开。
沈烬之原本打算去为她倒杯水,见此情形,便顺势坐在了榻边,任她拉着衣袖。他微不可察的叹口气,忽地想起那日从红云江上死里逃生。想她应该是怕黑,想她可能是遇到了梦魇。
他抽出了衣袖,将顾言思伸出的手握进了手心。眼睫微垂,目光停在了顾言思腕上裹着的白布上。
那是顾言思为了放血给他当药时划伤的,此时应该已结了痂。
顾言思轻动了动手,偏头“看”着他,还是不说话。
一道薄墙,将房中房外分成两番天地。房中静谧,房外雨声震天。
她不肯说话,沈烬之便也不再出声,只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雀枝端着药走到自家小姐房外,发现房门开着,心中一急,几步跑了进去。
“小姐!”
沈烬之转头看她,轻嘘了一声,低声道:“她睡着了。”
雀枝见是他,心中稍定,转看向榻上,便看见了二人相握的手,顿时羞得低下了头,压低声音道:“沈大人,小姐的药好了。”
沈烬之看了一眼榻上熟睡的顾言思,见她面色平和,轻声问道:“这药必须现在喝吗?”
“啊?”雀枝再度抬头看了看沈大人和自家小姐相握的手,摇摇头道:“不用不用,丹朱说小姐近日可能容易梦魇睡不好觉,所以她睡得好时就不要扰她,等她醒了再喝也可以的。”
沈烬之轻“嗯”一声。
雀枝立时福了福身,端着药退出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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