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蒙住眼睛以后
午饭后,五人小团体头一次一起走进了第二训练室。
今天带一队的是女队的张维和杨秋竹两位教练。
在棋手们到齐后,二人简单介绍了一下一队的训练内容。
本周,练习重点是中局的计算。
张维刚想让杨副教练发放一下习题,就看到薛子浩举手提问:
“教练,今天是不是应该照例给新到一队的两位来个‘欢迎仪式’?”
陈思依和王飞弈两个小孩有点蒙圈…
欢迎仪式?
莫不是还要唱个歌、跳个舞?
不过听薛子浩这语气,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简单。
李辰星难得附和一次,语气还是像平时一样正儿八经的,但是已经很了解他的陈思依却从中听出了两分看好戏的意味:
“确实应该。这可是咱一队的传统。”
“这刚成队几个月啊…还传统…”陈思依暗自吐槽了一句,“还有这老李中午怎么回去换了一件绿色的衬衫?他到底有多少件衬衫??”
陈思依想向魏薇投去求助的眼神,美人室友却像是先一步猜出来她在想什么了一样。
“待会你俩就知道了,很有意思的。”魏薇对陈思依和王飞弈两个小孩低声说道。
张维胖胖的脸上还是万年不变的亲切笑容。
他略加思忖,然后慢悠悠地找了一张空桌子,坐在白棋一侧,“那过来吧。飞弈和思依,你俩谁先来?”
小姑娘呆呆地看着班上另外八人都陆陆续续围到了张维的桌子旁边,有几位干脆拖着凳子、去抢最近的位置。
每个人都像是谜语人一样,啥消息也不透露,干用看热闹的笑眼瞅着她和王飞弈;
就连平日温柔但认真的杨秋竹教练也没有督促大家去做题,而是抱着一摞习题卷子、笑眯眯地看向两个小朋友。
两人被盯得瘆得慌。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啊不对,是孔融让梨的谦让精神,陈思依的小杏眼滴溜一转。
她抬了抬帽檐,贼兮兮地回答张维:“教练,当然是让王飞弈先来啦。”
走在思依身前的小飞弈整个人怔了一瞬,像个机器人一样僵硬地回头,幽怨地瞪了陈某一眼。然后他想要拒绝,却因为嘴笨,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被易贺阳乐呵呵地按在了黑方一侧的椅子上。
小男孩面对着张教练,有些慌张地左瞅瞅、右瞧瞧;
他刚要挣扎着起身,却发现两只肩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按住了、动弹不得,于是只好委屈巴巴地坐着,活像只皱着眉、瘪着嘴的小土狗。
“明天晨跑我一定要跑得比思依快!”他在心底暗戳戳放了一句自认为够狠的狠话。
陈·罪魁祸首·毫无愧疚·思依这时也挤了挤魏薇,抢了半边的椅子,从兜里拿出两块糖,一副吃瓜群众的做派。
这时,她撕糖纸的手停住了。
因为她看到薛子浩去电脑旁边把防尘布拿了下来。薛活宝掸掸手上蓝色的布,然后将它盖在王飞弈的头上、挡住了他的视线。
“噗嗤。”
好几个小棋手都没憋住,直接笑出声。
因为王飞弈漂亮的眼睛被遮住的前一刻,他的神情惊恐中夹杂着迷惑、茫然中夹杂着错愕——活像个盖上了盖头的受气小娃娃。
直到视线完全被挡住以后,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王飞弈和陈思依终于反应过来了:
哦哦,原来是盲棋啊。
-
“咱们这样下一局,你尽力就行,下成什么样都没关系。”张维说罢,也转过身、不再看棋盘。
“d4。”张教练选择后兵开局。
待他说完,离白棋最近的李辰星就主动伸手、将后前兵移动两格至第4线。
王飞弈此时已经进入了下棋的状态。
“d6。”他还没变声,嗓音仍是奶声奶气的,却剑走偏锋地选择了后兵开局中a41这一非常规的防御变例。
如果让陈思依选择一个词来定义这两个月所了解到的王飞弈的棋风,那她一定会选“天马行空”这四个字——
小男孩虽然是队伍中年纪最小的棋手,但是他在棋盘上拥有着自成一派的创造力,时常能想到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应对策略。
和他下棋,能直接地感受到他思维的跳脱,然后惊叹一句:“原来棋还能这么下!”
两名真正的对局者发号施令,李辰星和黑棋一侧的易贺阳作为执行者操控棋子。
不知不觉间,十几个回合已经过去了,双方都没有出现记错棋子位置的情况。
陈思依看着语气仍然沉稳的张维和王飞弈,心中暗自叹服:他们对棋局的记忆力居然这么精确。
就像是…脑中也存在着一个棋盘一样。
小姑娘一面又揣揣不安:
自己以前只是知道盲棋,但从未尝试过。不知道轮到自己的时候…会下成什么样子呢?
到了二十回合左右的时候,张维仍是气定神闲。教练每一回合思考的时间并不久,但是他始终很果断,也没有走错任何一步棋。
但王飞弈面对这中局后期显然有些吃力了。
双方此时兑子不多,棋盘上需要记忆大量棋子的位置;同时因为张维下棋比较快,所以给王飞弈整理脑中信息的时间也很少。
坐在侧面的陈思依明显看到王飞弈的拳头握起来了,指节处也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他的思考时间相比开局时也变长了很多;另外,小男孩的声音也不再像刚开始一样坚定,而是尾音微微上扬,夹杂了一丝的不确定。
第25回合时,王飞弈开始记错棋子的位置:
“马…c3。不对,是马c4?”
易贺阳看到了黑马的位置,刚想开口纠正,张维先一步说道:
“是c3,你的马之前在a4格。”
陈思依看到从这一回合开始,王飞弈有些失了冷静。小男孩的手一会放在膝盖、一会撑在椅子上、一会搭放在桌面。
三个回合后,他右手四指并拢,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保持着这个姿势思考了许久。
最终,飞弈摇了摇头,有些沮丧地小声说:
“我记乱了,没法下了。我认输。”
男孩摘下“盖头”、戴上了眼镜,慢慢睁眼适应了一下屋内的光线,然后聚焦在棋盘的王翼一侧。他边伸手点着e线、f线的两兵一象,边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什么。
张维此时也睁开眼睛、转过头,和李辰星一起复原起白方棋盘,说了句:“下得不错。”
正当王飞弈起身给陈思依让座的时候,薛子浩“啪”的一下、重重地拍了一下小飞弈的左肩,往日散漫的语调中此刻也带上了惊艳之意:
“厉害啊你!我刚来的时候下的那一盘,十几个回合就啥也记不住了!你居然撑到快要中残局了!”
“我爸让我练过一阵盲棋,所以…”经过这将近两个月的相处,王飞弈终于不再是说话磕磕绊绊,或者因为羞涩而涨红着脸、半天啥也讲不明白了。
-
“去吧,”魏薇轻轻拍拍陈思怡的手背,“尽力就好,大家第一次下盲棋都下不好。”
思依点点头,坐到了尚有余温的黑方座位上。
她刚想像张维一样转身闭眼,毕竟那么丑的一块蓝布盖在脸上实在是太诡异了,她就感到自己脑袋上“嗖”的一下变空——
薛子浩毫不客气地把她的小黑帽摘了下来,然后李辰星完美配合、一把将丑布蒙在小姑娘的脸上,最后薛子浩将帽子原样飞速扣回。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陈思依还没来得及伸腿踹薛某人,就意识到视线内的全部事物都消失了,唯独剩下眼前的布和外面透进来的一点点光。
“哈哈哈…!”
这一回,小棋手们不是憋笑,而是被逗得直不起腰。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一个被布遮住脸的人,还在布的上面戴上了一顶鸭舌帽。由于帽子将蓝布固定在了面部,所以小姑娘的五官轮廓也被隐隐地描摹出来。
这也太诡异了吧哈哈哈哈哈!
“咔嚓。”小小的照相声。
耳尖的陈思依愣了一下,然后大吼:“李辰星!你怎么天天偷拍!!”
虽然魏薇和薛子浩都常被李狗仔的相机迫害,但此刻他俩仍是边捂嘴笑,边给老李竖了个大拇指。
防尘布蹭在鼻尖上有一点痒,陈思依下意识地隔着布揉了揉鼻子,然后整理了一下帽子后,便说道:
“老师,开始吧。”
张维“嗯”了一声,然后淡定地再次选择了d4后兵开局。
陈思依第一步就盘算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冲d5兵这种最常规的走法。
“如果张教练也按照棋谱走的话,那就可以平稳度过至少六七个回合,而且形成的局势也会是平时熟悉的样子。”
陈思依暗自想了想后翼开局的几种常见局面,却发现没有实体的棋盘与棋子,在脑海中模拟棋子的走位居然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c4。”
“c6。”
“马f3。”
……
是斯拉夫防御中很常见的阿拉平变例。
背过的开局棋谱脱口而出。
但是,陈思依发现自己虽然能背过棋谱上的那些字母和数字,却无法很流畅地想象出每一步对应的棋局形式。
她脑海中的棋盘像是始终被一块移动的云遮挡着:
当王翼一侧的马移动的时候,后翼的局面却变得模糊不清;当后翼一侧的兵在移动的时候,除了兵周围的几个棋子,剩余的棋盘都是朦胧的。
不行啊!
怎么连自己的棋子都看不清?更别提白方的局面了。
突如其来的无助感,让陈思依有些心慌。
她想伸手抓住棋子,想伸手摸摸棋盘,却意识到自己和棋盘在此刻只能被言语和执棋者的手连结起来。
小姑娘感觉眼前的一块布不仅遮住了自己的视线,还让明明触手可及的棋盘变得遥不可及。
蒙住眼睛以后,思依第一次发现,自己与触摸了七年的黑白色棋盘与棋子,其实是那么陌生。
不行。不行。
这样下去,用不了十个回合,脑中的棋局就成一团乱麻了。
趁着开局,赶紧整理一下!
长出了一口气,小姑娘努力稳定住自己的心神。布料微动,她却对拂过面颊的痒意浑然不觉。
陈思依闭上了眼睛,阻隔了透进布料的微弱的光,将自己置身在彻底的黑暗中——
“首先是棋盘。”
左下角是…黑格。
像是在电脑桌面上用鼠标拖动出一个方框一样,思依以想象出来的第一个黑格为起点,在脑中自左下至右上,拖动出了一个8x8的正方形棋盘。黑格周围的格子自动填充为白色,白格周围的自动为黑色。
“然后是坐标。”
陈思依为这个黑暗中的棋盘“标注”。
从左到右,a到h;从下到上,1到8。
就这样,一个清晰的棋盘在她的脑海中被构建出来。
“接着是棋子。”
陈思依从黑棋一侧“俯视”着脑海中黑白相间的格子,将黑色的棋子一个个“摆”在了对应的位置上:
一个黑王的图案由近及远,“嗒”的一声,贴到了这个虚拟棋盘的e8格上。
往日里,这只黑王会被习惯性地、想当然地、不假思考地放在棋盘上这个对应的白格里。
但是这一次,陈思依却清晰地“看”到了这个放置的过程。
接着,一个个棋子被“放”到了相应的位置上。
小姑娘惊奇地发现,如果没有这次的想象,或许自己完全不会注意到每一个棋子的起始位置是黑格还是白格——
因为这些,在没有蒙住眼睛的时候,全部都是一目了然的。
黑王在白格,多么理所当然的事实。
但就是这么理所当然的事实,却在尝试了盲棋以后,才发现自己对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
想到这里,陈思依猛地一震。
如果…
如果自己对国际象棋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的话…
那下棋时的计算能力和对于局势的想象能力,
又该从何谈起呢?
只不过是蒙上了眼睛,就没办法想象局面了;
那即便是看着棋盘,设想“接下来该走什么棋子、形成什么样子的局势、哪一种局面对自己最有优势”的能力,想必也是极其有限的吧。
-
陈思依突然就明白了教练要和每个队员下盲棋的意图:
棋手需要意识到,构建对于棋盘的计算力是多么的重要,以及自己这一方面的能力是多么的欠缺。
同时,盲棋也是很好的一种锻炼方式。
要学的、要练的可太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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