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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


  方海本来是借酒装疯,  他明天还要上班,怎么可能喝醉,纪律上就不符,  这下是甚至恨不得是真疯了。毕竟只看媳妇的眼神就知道,  现在就要扒他的皮。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装下去,  赵秀云伸出手狠狠在他腰间拧下去。

  一个字,  疼。
  平常居然还是留了情的,  方海倒吸一口凉气,  没敢叫出来,  用气音说:“疼,  疼,疼媳妇。”

  赵秀云怕他不疼呢,手上又用力,恨恨松手道:“我说什么来着,  我说什么来着!”
  就他这样,早晚让孩子逮个正着,现在好了吧,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讲。

  方海也没想到,这个点禾儿居然还没睡,  只能理亏讨饶道:“我的错,我的错。”

  赵秀云不想理他,轻轻推一下说:“擦擦去。”
  一身臭酒味,说话都懒得跟他说。

  方海急忙到院子里打水。
  这个点澡堂已经关门,  他从暖水瓶倒出热水,  兑上凉水,  温度正好不烫手。本来他都直接用水龙头的水洗的,  不过媳妇不肯,  骂他老来要吃大苦头的。

  人心虚,做事情就格外仔细。方海在厨房里都快把自己擦破皮了,才磨磨蹭蹭回房间。

  赵秀云就等着他,手上的活计也没放下。

  这点灯还做针线活,老来才是要吃大苦头。方海咳嗽一声,吸引她的注意力。

  大活人,赵秀云又不是瞎,哪能不知道,不过是故意晾着他,没好气把东西放下,问:“酒醒了没?”

  方海讪讪,不敢说自己压根没醉,尴尬地点点头,手背在身后,站在离床半米的地方,头都不敢抬。

  孩子不是像他是像谁?

  赵秀云有时候真是没法发脾气,说:“打算晚上站着睡?”

  方海立刻坐在自己的床位上,不自然地嘿嘿笑,还是等着挨骂。

  赵秀云刚刚是生气,但她觉得今天的事,还是得从头说起。
  她往靠墙的地方又坐过去一点,挪出地方来,问:“你晚上为什么不高兴?”

  方海犟嘴道:“没有啊。”

  “禾儿都看出来了,你骗谁呢?”

  方海觉得做爹的在孩子面前得有威严,一惊道:“她看出来了?”
  他还觉得自己藏得挺好的,其实就是苗苗不爱说话,不然谁没看出来?

  赵秀云又想骂他,忍下来说:“不然她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

  方海嘀嘀咕咕道:“我还以为是出来上厕所的。”

  赵秀云再忍,又绕回来问:“所以为什么?”

  方海不太好意思讲,眼睛乱飘,禾儿打坏注意准备撒谎的时候就这样。

  赵秀云不自觉拿出对付孩子的那套,瞪着眼睛不说话,凝视他,脸上没有表情。

  方海被看得心虚,嘴唇不自在动动,他平常爱舔,有点起皮,然后就咬,老是渗血,叫擦油膏也不自觉。孩子涂雪花膏都积极,一到点都不用人叫,他就是天天要说,还不情不愿地,以为是擦毒药。

  赵秀云越过他开抽屉,把油膏拿出来,手指抹一点,另一只手掐他的脸,说:“不许动。”

  方海擦这个老觉得糊得嘴都张不开,还娘们唧唧的,想躲又不敢,还别说,掐得挺疼的,只能任由她指尖的温度散开。两个人离得近了,能看得见她的眼睛,亮亮的,好像在做世上最重要的事。

  他突然不想计较,等她的手停下来,和盘托出道:“我就是觉得你对孩子和对我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出去问问,谁不是对孩子好过枕边人。

  赵秀云理解不了,还有点生气,难道他不该也一样看重孩子吗?真是谁肚子里出来的谁疼,将来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一准娶个后妈回来虐待她的女儿。
  她气呼呼地瞪着眼,就是不接话。

  夫妻俩双双生气,眼看又要聊不下去,方海耷拉着肩膀说:“我可把你看得比孩子重,你这不公平啊。”
  不是老说男女平等嘛。

  他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讲这样的话,总是有些难为情,不是借着酒劲他都不好意思。

  赵秀云怔忪,在她见过的人家里,大家都是以孩子为核心过日子,连她自己都是这么做的。她以为方海也是这么想的,现在看来,她好像想错了。

  这是一件彻底超出她理解范围的事,一时之间,向来很能干的人有些无措道:“我不太懂。”
  她确实不太懂,把男人看得重的话日子要怎么过。

  她都不懂,方海哪里能说出五四三,他自认愚钝,说出这样的话几乎是凭心。
  他说:“我也不懂,但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又把难题丢回给她。

  赵秀云迷茫地问:“还有呢,就是你想让我怎么做?”
  反正她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方海踌躇着说:“我也不说禾儿,能摆在她和苗苗中间就行。”
  他旁观者清,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媳妇会端平,到底心里是更疼禾儿一些。

  还跟孩子比上了,赵秀云噎住,瞪他说:“你是爸爸,不能让着她们一点吗?”

  方海理直气壮道:“你老说禾儿是姐姐,又不是天生欠妹妹的,不用让着,我也不是天生欠她们的啊。”

  赵秀云头次被别人的歪理说服,还是自己说过的话,不悦道:“你不疼她们。”
  想想都替孩子叫屈,那么好的孩子,凭什么啊。

  方海还替自己叫屈呢,他嗓子高得左邻右舍都快听见,又自己压下来说:“别的我不敢说,满大院还有我这么疼孩子的吗?”

  赵秀云有心反驳,确实说不出来还有谁,只得悻悻撇嘴,有些泄愤道:“你是喝点酒,什么都说啊。”

  方海垂下头说:“酒壮怂人胆。”

  赵秀云暂时理不清头绪,挥挥手说:“我尽量吧。”
  孩子是命根子,她一时半会改不掉。但方海也很重要,只能先这样。

  方海也没非要她怎么样,能得句话都是意外之喜,爽快应道:“行。”

  他是爽快了,赵秀云却觉得自己在迷雾里,躺下来的时候觉得有什么事给忘记,黑暗里期期艾艾凑过去。

  方海只觉得脸上一热,火腾地蹿起来,咬紧牙关说:“不想睡了?”

  赵秀云也觉得自己是昏头,近乎呢喃说:“我以为你是气这个。”

  方海闷闷笑出声,费老劲才憋住开怀的冲动,床板都跟着他一震一震。

  赵秀云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红了脸,用力地朝另一边躺,不想理他。

  方海感知到她的动作,愈发来劲,挤过去说:“别睡了。”

  最后,赵秀云也没睡多久,她醒来的时候,方海已经起床,人家特别乖觉,早饭都弄好了,摆出一副伺候的架势。

  禾儿看爸爸又不像生气的样子,小脑袋没转出答案来,左看一下,右看一下。

  赵秀云对上她的目光就心虚,生怕她说出什么叫人无地自容的话来。
  好在没有。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去上班。
  时隔好久进办公室,位置上都一层灰。

  张主任知道她们没少累着,有什么工作都自己来。妇联平常不太忙,毕竟就这一亩三分地。

  赵秀云整理着这段时间落下的材料,写写抄抄一整天,眼看晚上下班时间到,要回家做饭。
  张主任叫住她。

  “秀云,你留下来一下。”

  这有什么话,上班的时间不方便说吗?
  赵秀云坐下来,两只手乖巧放在大腿上。

  张梅花有些难为情,硬着头皮问:“你最近跟若云奶奶挺要好?”

  这个要好,如果按一般人之间来衡量的话,是不能算的,但按求老太的脾气来说,应该是算的。

  赵秀云这样玲珑心的人,已经猜到张主任要说什么,心里偷偷叹气,面色如常点点头说:“孩子一块玩比较多。”

  张梅花也不想扭扭捏捏,她也有自己的情非得已,只能略带抱歉说:“李东平又来催妇联的人去做工作了,我看这事还得交给你。”

  做什么工作呢?
  催他丈母娘松口给续弦。

  人家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去做这种事也不比这两样不缺德到哪里去。

  赵秀云露出苦笑来说:“老太太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

  家属院年纪大的没几个,求老太是头一号,张梅花都碰过好几次钉子,可这活就该妇联干,她有什么办法?
  到底还是说:“你尽力而为吧。”

  哪怕是件领导明知不好办的事情,交到下头人手上,就没有什么尽力而为。

  赵秀云深知这是对自己工作的巨大考验,她现在的小野心是想做妇联主任,毕竟张主任的年纪摆着,很快要退下去。
  别看妇联就这几个人,竞争力还是很大的。
  她深吸一口气说:“我想想办法吧。”

  她们说话的空档,方海已经打办公室门口过,把孩子们都带回去了。他这程子也是能洗手作羹汤,把饭煮上,到水龙头边上洗菜。

  禾儿今天破天荒绕着爸爸转,绕着圈子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这幅样子,方海还是熟悉的,他极有耐心问:“闯什么祸了?”
  十有八九又是要他说项,不过他这两天也是自身难保,不一定能帮上忙。

  禾儿跺脚道:“才没有。”
  爸爸好过分,她才不是天天闯祸的孩子呢。

  不是闯祸啊。
  方海了然笑笑说:“要多少钱?”

  孩子有时候嘴馋买零嘴,自己存的钱舍不得动,就来掏亲爹那几乎空瘪瘪的荷包。

  禾儿“哼哼”,还是很善良地说:“爸爸你蹲下来一下。”

  方海洗菜呢,摸不清孩子要干嘛,些微叹气说:“怎么了?”

  禾儿急了,搬过椅子踩上去,摇摇晃晃的,方海急忙伸出手帮她撑住,刚要教训几句,她“吧唧”亲爸爸的脸,被胡茬扎了一下。

  关于爸爸为什么一觉起来就不生气这件事,禾儿琢磨了一整天,最终恍然大悟。
  她不高兴的时候,被妈妈亲亲也是会高兴的。

  爸爸也是人,是人就都是一样。

  她特别有成就感宣布自己这套理论,方海哭笑不得,最终说:“是,很有道理。”

  心里不是不动容。大的毕竟七岁,男女有别,跟爸爸没有那样亲昵是正常。
  偶尔露出点真心来,叫做爹的喜不自胜。

  夜里还跟媳妇炫耀道:“再没有这样贴心的闺女。”

  昨晚还说想把孩子比过去,今天又是另一套话,赵秀云有时候觉得他还不如孩子懂事。

  方海不知道自己又被嫌弃,继续大吹大擂,过会沉默一阵,忽然说:“我觉得咱们不要孩子了吧。”

  这个家已经稳定,他忽然有点害怕生出变数来。

  赵秀云手一顿,心想,第二次了啊。
  她有些谨慎地反问道:“不想要儿子了?”  

  这事,也是一直存在方海的心里。他挠着头想半天,最后说:“先不想吧。”
  反正都一样,拖着。

  说着话,他摸媳妇肚子问:“怎么没动静啊?”

  赵秀云这回在医院,顺带也叫医生看过,叹气说:“太瘦了,医生说我营养不够。”

  好吃好喝的,还营养不够。

  方海握着她的手腕骨,说:“明天起,你一顿要吃两碗饭。”
  都长得瘦了,还每顿只吃一碗,怎么长肉啊。

  赵秀云觉得自己每天都吃得撑撑的,按她的饭量,两碗怎么可能吃得下,当即拒绝道:“我吃不下。”

  方海难得强硬道:“你吃得下。”
  他说到做到,每天都给赵秀云的饭碗压得实实在在的。

  碗一放,他就目光灼灼的盯着,盯得叫人心虚,又把碗捧起来才行。

  除了吃,还有锻炼。

  锻炼这件事,在赵秀云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的。就像她不能理解有的人为什么去爬山一样,对她来说在家干活不就是动了?

  但以方海这么多年在部队的经验,还是知道她动得少,所以身体才不好。
  既然知道不好,就得锻炼。

  每天吃过饭,人家遛孩子,他就满家属院遛媳妇。就那么点大的地方,谁夫妻俩天天在外面走。

  赵秀云在这种亲昵上本来就脸皮薄,一开始有人调笑,背过人就拧方海的肉。没几天就适应了,还能再跟人说说笑笑。

  当然,她的忍耐也是因为这种方法很有效,不得不忍。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暑假结束的前一天,方海把计划更进一步,说:“咱们可以开始跑步了。”

  赵秀云光听都觉得要喘不过气来,断然拒绝。

  方海现在对付她已经很有办法,不容分说拽着人慢慢往前。

  赵秀云很快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夜里报复回来,打死不叫他得逞。
  憋得方海一夜没睡好,对空气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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