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周四，歌莉娅照旧前往码头的渡鸦酒馆。
从巨大的麦芽酒招牌下绕过，是同名渡鸦旅馆。
最近的半年时间里，歌莉娅每一个周四晚上都会来到这里。她会在旅馆前废弃信箱中摸索片刻，然后离开，等待下一个周四继续前往。
这一次却不同。
隔着皮手套，歌莉娅感受到一个尖锐的物体，陌生的触感让她愣怔瞬间，不过她很快就控制住情绪，手指张合夹出异物。
歌莉娅松开手，借着旅馆二楼透露出的火光，低头观察掌心的尖锐物体。
紫色宝石在黑夜中闪烁着幽光。形态如同鸢鸟长尾般饰物微弯，在歌莉娅掌心留下一个上挑的弧度。
鸢尾花胸针。
成功了。歌莉娅终于松口气。
大约七个月前，歌莉娅曾委托城内小有名气的赏金猎人团完成一个任务，而这枚鸢尾花胸针便是猎人团的信物。
等待的时间真的太久了。握住精巧的饰品，心中反而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歌莉娅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垂眸注视着精美的饰品许久，她才彻底地放松下来。
拖沓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歌莉娅本能检查兜帽是否端正，四周环顾一圈，却没能找到合适的躲藏之地。
她的视线落在脚下的阴影中，透露出一丝踌躇。
“谁？谁在哪里？”打破寂静的声音却不给她继续犹豫的机会。
在一片黑暗之中，旅店的看门人注意到驻留许久的身影。老人往前走了几步，随着昏暗的暖黄色火光移动到废弃信箱的位置。
他团簇的眉头又多了几道沟壑。
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老人露出疑惑的表情，又把灯举高一些，先前人影笼廓停留的位置确实空无一物。
老旧信箱一成不变，被灯光照射拉出细长孤单的影子，随着老人提灯靠近，地上的影子形态凝实一些，黑的浓郁。
没什么异常。
老人停了下来，喃喃着转身：“难道是附近的醉鬼？”他摇了摇头，又等了一会儿，确实没有其他可疑的事情发生，这才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离开。
随着光源远去，影子的轮廓线条变得模糊不清，逐渐纠缠在一起，乱成一团。它们跃动着，排挤着不属于这里的家伙儿。
歌莉娅被挤了出来，踉跄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略显狼狈地喘气。
长斗篷的兜帽因为一连串的动作歪斜，一缕月光色泽的发丝溢出，细微颤动，一只明显尖于普通人的耳朵暴露在夏夜的闷热中。
尖耳朵微微颤动几下，越过主人的意识表达着它的喜悦。
歌莉娅发现了这个不听话的家伙儿，她抬起手，想要将发丝藏回兜帽。尖尖的耳朵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想要逃离被捉住控制的宿命。
可它失败了。
歌莉娅略显粗鲁地将银色的发丝和不听话的尖耳朵塞进兜帽，双手顺着边缘向下轻捋整理好兜帽翘起的边角。
她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没人能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经过这里。她现在已经没法继续遁入阴影隐藏踪迹了。
歌莉娅抬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月亮被层云掩盖，光线被结结实实兜在云层里，昏暗而消沉。
她必须快些离开。
-
月亮从层叠的厚重云层中艰难突围，还没等待她慷慨的挥洒银色光辉，公园街的临街店铺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一道影子在月光笼罩之间藏匿将黑暗。
寂静之中，古董店铺内通往里屋的小门被打开。歌莉娅缓步走入，顺手将脱下的斗篷悬挂在进门处的衣架上。
失去兜帽的束缚，发丝散落在身后，是比月光更加耀眼的银色波涛。一对尖耳朵从发丝中顶出来，彰显着存在感。
歌莉娅没有打开房间里的瓦斯灯，黑暗并不影响她的视力。在黑夜笼罩的地方，她能够看清更多的东西。这也是她能够躲进信箱影子的原因。
拥有精灵血统的歌莉娅，天生具有黑暗亲和力。
歌莉娅是半精灵。她的母亲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父亲则是从地下世界逃出来的异种生物。
卓尔精灵，很多人也称呼她们为黑暗精灵。
作为人类与卓尔精灵结合诞生的产物，她的出现于浪漫这个词语毫无瓜葛。相反，因为父亲黑暗精灵的身份，她的存在天生便是禁忌。
歌莉娅关上卧室的门，连带关闭了回忆的阀门。
她的起居室不大，只有一张长桌和一张窄床。
长桌靠墙而立，墙面上有一扇换气用的窗户，窗户一侧歪歪斜斜订着几个钉子，悬挂的软木板上贴着许多便笺纸，上面写满姿态怪异的复杂词汇。
每一个复杂词汇后，都用通用语标注了释义。看上去是初学语言者才会使用的笨拙方式。
与初学者身份不符合的厚重书籍平铺在长桌的一端，另一端则堆砌着一摞又一摞用古老语言编撰的书籍。
歌莉娅走到长桌前坐下，厚重的书籍就在她的眼前。
书籍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中，画着一个突兀的红圈。姿态怪异的字母扭曲组合成句子，被特意标注出来。旁边是她用同色笔翻译的句意。
——夜之生物的血液能够其获得魔法。
半精灵盯着那些字母，猎人的信物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手中，她用指尖描摹饰品尖锐的棱角。
窗帘缝隙溢出的月光被紫色宝石分解形成的淡色光斑从书页上密密麻麻地文字间蹭过，模糊了字母与字母的边缘。
当光晕经过变形的“血液”一词时，歌莉娅的动作有瞬间的停滞。
“血液”是这个精灵语词汇目前为止最合适的释义。与这种失传多年的语言有关的记述太少了，歌莉娅只能通过前后文不断对比来摸索推测的单词的示意。
如果不是夜之生物一词与通用语中的拼写差别不大，她想要完整地翻译出这句话，恐怕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
歌莉娅放下猎人的信物，伸手按住古老的文字。
魔法与血液，两个看似毫无联系的词语排列组合滋生出一种邪恶与禁忌的感觉。
她还不确认这是否是真实的，不过，很快就会得到验证了。
-
自从收到赏金猎人的信物后，歌莉娅前往渡鸦旅馆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她很想要知道，赏金猎人团会用何种方式来向她传递猎物：比起寻常的物件，类人生物显然无法放在包装精美的盒子之中呈递给所有者。
第七天的晚上，歌莉娅为了绕开从货船上走下的醉鬼，抵达渡鸦旅馆的时间比平时晚了十分钟。
等到她出现在旅馆们前时，一个旅行用的皮质手提箱已经放在信箱下，箱子上，放着一捧包装精美的鸢尾花束。
她随即意识道碍事的醉鬼是猎人故意安排的。
歌莉娅向着信箱的方向走，她并不在意这点小插曲。现下真正重要的只有眼前的手提箱。
半精灵在信箱前站定，伸手将那束浅紫色鸢尾花扫在地上。她伸手握住箱子的提手。片刻后，缓缓皱起眉头。
这箱子远比她想象中重得多。现在的她根本就没有力气将它提回到住处。
歌莉娅神色复杂。她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伸手从内侧的衣袋中摸出一个纽扣大小的物体，将其推进口中。
随着苦涩腥臭的铁锈味在舌尖回荡，她重新握住了手提箱的提手。魔法在指尖滋生，箱子十分轻易地离地。
回到公园街上的住处，歌莉娅没有丝毫的停顿，她从暗道进入地下，两侧的烛火接替亮起，为隐秘的空间蒙上一层不详的昏光。
地下密室是七个月前开始准备的，特意为她即将到手的所有物准备的。现在，它终于派上用场。
歌莉娅将手提箱平放在地面，隐藏在斗篷下的尖耳不受掌控地颤抖起来，不只因为激动，她还能感受到恐惧。
卓尔精灵的血在感到恐惧。因为箱子里的生物。
兜帽布料与耳朵摩擦传来不适，歌莉娅索性摘下帽子，这种时候顾不得其他，她的注意力全都在箱子上。
半精灵蹲下身，试图打开箱子的皮扣，她甚至屏住呼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戴着手套笨拙，亦或者她已经虚弱到无法控制这具天生充斥着魔力的身体。
手指在暗扣上拨动几次，都没能打开精巧的小玩意儿。
歌莉娅不免急躁，她索性摘下手套，修长的手指搭在银制作箱扣上，用力掰开。
吧嗒——
箱子被掀开。
随着她的动作，皮箱内侧镌刻的魔法纹路涌动，荟聚爆发出灿烂耀眼的金光。
半精灵本能闭上眼睛，避开光线冲击。黑暗精灵的血脉让她本能地厌恶强光，人类的血脉却能轻松地适应这种与太阳光类似的魔法波动。
短暂的等待后，歌莉娅睁开眼睛，浅金色的丝线在皮箱内里流动着，吸引着半精灵俯身靠近。
一道人影困缚在手提箱中，将不大的空间占据的满满当当。他的身形骨态属于成年男性，可却被限制在这个小号的手提箱中。
非人生物的直觉告诉歌莉娅，这箱子是魔法物品，但这是最后的念头了。
当苍白而精致的五官印在她紫罗兰色的眼瞳之中，剩余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与她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又恰到好处的合适。
手指不受控制的绕上太阳般的金发，歌莉娅垂着头，痴望着蜷缩在箱子中的人影。
太完美了。
他就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直接捏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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