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我……”莱斯特张口，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组合完整的句子。
女巫的视线落在他新生的手掌上，继而移开，落在塞满了书籍的旧书架上，那本《加仑帝国神灵合集》就放在第三层的中央。
“我知道。”她收回视线，注视着赤红的眼瞳，在因为失血失去全部意识前，歌莉娅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可能性。
“光之女神有十二位，”声音微顿，歌莉娅修正了话语里的错误，“……有十一位强大的从神。十一从神之首，便是人们熟知的太阳神君。”
她复述着她从书籍上看过的内容:“太阳神君的能力，是净化黑暗与邪佞。”
莱斯特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逐渐退后远离光线，垂落的眼皮遮盖住彻底变成鲜红的眼瞳。
现在的他，才是彻底的吸血鬼。是会被太阳净化的邪佞。
他低头看着新生的手掌，血肉炸开的感觉萦绕不散。比起瞬时的疼痛，一直以来固执坚持被击碎才是真正让他感到恐怖的事情。
不受控制的吸血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莱斯特太清楚了。
曾经，有不少夜之生物和他一样抵抗着长生种族的诅咒，可坚持下来的，坚持到现在的只有他一个。
他计算着生存需要的最少计量，尽可能地保证在清醒的状态下摄入鲜血，然后将自己关起来，熬过变成怪物的时间。
女巫让他的坚持变成彻底的笑话。她用魔法夺去欲图不轨者的生命，彻底的让他们消失。
她是救了他。同样，也践踏了他一贯的坚持。
是溅射在他脸上的同族的鲜血毁灭了最后一丝理智。
她的鲜血，有人类的甜美与黑暗生物的醇厚，是过往漫长岁月中，他尝到过的绝无仅有的味道。
舌根处，这种滋味一次又一次泛起，逼迫着他去回忆，去期望再一次触及。
这是值得不停回味的滋味。他的视线落在歌莉娅的颈侧，本能这样告诉他，可他向来抵触本本能。
莱斯特呼出一口气。
“是的。”最终，他还是别扭地别过头，承认她的话语。“光明神系的神灵拥有这样的力量。”
他的视线移动到窗外。
隔着厚重的窗帘，隔着橱窗玻璃，他都能够想象街道上的炎热。
恢复伤口是需要消耗力量的。白银造成的伤害、圣物造成的伤害、太阳造成的伤害，这些对于夜之生物都是致命的存在。修复这样的伤害往往需要更多的力量。
他向前挪动一小步，试图再一次闯进太阳。
歌莉娅察觉到莱斯特的意图，她想要出声阻止他，可不受饥饿影响的吸血鬼速度太快了。
“停下！”她话音落下的时候，他已经推开古董店的旧木门，彻底暴露在太阳下。
圣洁到容不得污垢的力量瞬间将他点燃，以不可抗衡的光芒，净化一切可见的黑暗。
在火焰中，莱斯特回头，金发比烈日更要耀眼。
惯性作用关闭的门逐渐遮挡女巫的视线，
歌莉娅本能加快脚步，失血的眩晕随着加剧。
她的步伐凌乱，重新推开即将合拢的木门，跌撞进阳光。
圣城波托，迦南海湾最大的城市。标准的地中海气候。夏天的烈日能晒得人蜕一层皮。
歌莉娅因为强光眯起眼睛，她同样厌恶烈日，可还是坚定的朝前迈步。
光下的影子在燃烧。
幸好是此刻炎热的午后，街道上空无一人。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将黑暗生物拽回阴影，门框撞合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莱斯特被拽回店铺的阴暗中。
精灵女巫甩手。
水龙头自动打开，清凉的水浇上来，浇熄燃烧的圣洁火焰。但很快水就不在跟随她的意念而动，水龙头哗哗作响，水流却不再漂浮而起。
歌莉娅迟疑了一瞬，然后意识到她失去了魔法。
因为失血，原本充盈的魔法消失了。
虚弱席卷而来，她本能地扶住一侧的古典置物柜，手臂连带手掌没有半丝力气，她搀扶的动作落空，整个人跌过去。
撞掉的金属器皿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费力地睁大眼睛，火已经熄灭。在不断旋转的视线里，被灼烧的半张脸正在极速恢复。
莱斯特看穿了她的羸弱。计划越过女巫再一次闯进太阳。
“站在那里别动！”这一次，歌莉娅抢在他前面抛下命令。
紫色的纹路闪烁，将金色的影子定在的原地。
歌莉娅缓和了好一阵，她一直能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里头全是愤怒。
等到眩晕感逐渐褪去，她重新站了起来，眉头依然皱起，形成一道浅浅的纹路。
女巫喘息着，从斗篷的口袋里摸出一枚备用的血液凝珠推进嘴里。
苦涩与酸臭在她的口腔迸发。歌莉娅眉心的褶皱更深，她抬头看了一眼莱斯特，他的样子是模糊的，但唇齿之间弥漫的味道印证着事实，她恐怕无法离开他的鲜血了。
对比简直是残忍的事情。
这些被保留下来的血液凝珠已经是她手头最好的材料了，可和他比起来，依然像是被丢弃在垃圾堆里的废物。
魔法在她的血管里滋生，可无论是纯度还是充盈感都远远无法比拟莱斯特的。
歌莉娅露出苦恼的表情，她抬起头，看向他的神情带上埋怨。
咒术将他束缚的动弹不得，莱斯特看着女巫从口袋里取出什么东西塞进嘴里，看着她用复杂的神情踱步到柜子前，取出其中实验用品。
炼金药剂。她曾用过那东西配置过加速伤口复原的药剂。
鼓捣一阵后，她服下一管紫中泛白的奇怪液体。
女巫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也在逐渐复原。收拾完药剂，她取出一只空试管放进口袋，将箱子放回原处。
做完这一切后，女巫然后转向莱斯特，注视着他的表情。
红色的眼瞳回避她的视线，像是心虚。
歌莉娅冷哼了一声。
“跟我来。”她的语气算不得友好。
回到地下暗室的途中，她顺手取来一把刀。
纯银的利器散发着寒光。很快，银色的刀刃上覆盖一层圣洁的金色。
她从一位光明派系的神灵信徒中窃取来黑暗生物恐惧的圣光。
回到熟悉的空间，莱斯特贴着墙角站好，放空大脑，不去设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女巫看上去很生气，她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歌莉娅走到他面前，抬头望着他。
作为精灵，歌莉娅天生高挑，可在站立的夜之生物面前，依然需要昂起头。
她厌恶仰视。
“跪下。”
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的命令自然而然地出口。
她突然想起那个晚上，莱斯特刚刚苏醒，他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逃离，而那时候，枷锁的力量就是如此不留情面地将他按倒在地，让他不得不低下头，俯下身。
她回忆，也期望着这样的场景在此发生，就像是此刻的一切，自然得让人找不出一点破绽。
歌莉娅缓缓俯下身，直到与他平视。
他理应因为她的命令流出更多的表情。事实却是，漂亮的红眼睛一眨不眨地回望她，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下达的一切命令。
被人看穿的感觉让人深恶痛绝。
歌莉娅更加靠近，加持了神圣魔法的银刀擦着他的喉结而过。稍微靠下一点的位置，枷锁感受到主人的靠近，散发出柔和的银色光晕。
她取出洁净的试管，银色刀刃下移到手臂的位置，结实的肌肉线条是吸血鬼特有的苍白。
火焰烧掉了他一半的衣物，价格不菲的衬破破烂烂地挂在他身上。肌体可以修复，衣物却无法从燃烧的烈焰中幸免。
刀刃化开皮肉，切割肌理，鲜红溢出，可还没等到歌莉娅将试管伸进，伤口已经恢复如初。
红色的眼睛注视着一切。平淡、冷漠。好似事不关己。
他自我复原的速度太快了。歌莉娅紧紧手里的动作，又伸出手，再一次割破他的皮肤。
和上次一样，嘲笑她的徒劳无获。
歌莉娅握着那把银刀，一次又一次割开莱斯特的手臂，他的神情始终没有变化，沉默的平静地注视着她。但她读出的嘲弄。
歌莉娅一直觉得自己对于情绪的判断一点都不敏锐，但她从他平静的神情之中看出的嘲弄，深深的嘲弄。
她把刀子扎的更深，用更大的力气去伤害他。
她感觉到自己动作里浓烈的发泄意味，却完全没有想要克制的意思。
莱斯特皱起眉头。他的伤口会复原，却不代表着他感受不到疼痛。
白银灼烧他的皮肤，却根本追不上他复原的速度。
“你疯了？”莱斯特呲牙。
多次累积，歌莉娅得到了一管深红近乎黑的血。
“很多人叫我疯子。”她以自暴自弃般的话语回应他的指控，完全不在意他的话语与她之前听到的是否有区别。
单纯的发泄能维持多久？歌莉娅逐渐厌恶被平静视线注视着的感觉，哪怕他生气，她也不会感到如此的难堪。
她为什么要难堪？她只是想要获得魔法，只是想要获得魔法而已。
莱斯特没有更多的反应了，他好像认命一样不再抵抗，直到歌莉娅手中试管里挤满他的血液。
歌莉娅侧头冷笑，就在他面前，昂起头，疯癫似的将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魔法在瞬间充盈，盖过劣质肮脏的波动。
莱斯特的平静有瞬间的皲裂，他盯紧她。他想起第一天的晚上，她也是这样，舔舐掉银刀上的鲜血。
“反正你要寻死，还会怕这点疼痛？”她回望他，紫罗兰色的眼睛专注而认真，对于魔法的求知欲第一次被用到其他的地方。
莱斯特从中读出一种坚持。
她非要得到答案。
可她的眼睛里依然没有他的影子。
“我不会寻死。”莱斯特纠正了她的话。
歌莉娅笑了，也不知道是否相信这个答案，
“对，我知道。你只是想要把鲜血的力量消耗殆尽。”
“神圣魔法和白银，修复这样的伤痕不比你复原太阳的净化容易。”歌莉娅昂起头，笑容更加灿烂，似胜利者书写规则一般的口气，“可我的血，如何使用，我来决定。”
莱斯特望着精灵的表情，她笑的时候，眼角自然地流露属于卓尔精灵的风情，但那不是美丽。
他也随着她笑起来，像是被她感染。那双漂亮的眼睛弯着，不详的红色变得耀眼璀璨，他的眼中燃起烈火，离近一些，却是大片大片的寒霜。
吸血鬼提醒道：“你的魔法来源于我，女巫。”
出价者高高在上，似是宣告。
“你只是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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