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破誓
八月二十四号，是临川期中提前开学一周的日子。
这天是周一，是持续暴雨中，难得的一个晴天。
李春华病逝后，直接安排最近的殡仪馆进行火化，陶安格给母亲穿着寿衣，没什么表情，她很平静，平静的让人觉得可怕。直到有工作人员来推床，陶安格才崩溃地哭出声音，她攥着母亲的手不肯松开。
宋天和陶映辉都陪在她身边，陶映辉抱着她，劝道：“安格，让你妈妈好好的走吧。我们一起送她。”
宋天从小到大都很少哭，但面对半个亲人离世，看着陶安格崩溃的眼睛，劝说的话梗在心里，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艰难地说出口：“让阿姨走吧。”
陶安格最后贪婪地看了一眼李春华，她苍白的脸，闭着的双眼，紧抿的唇好似在轻轻地弯着，仿佛是想告诉送她走的亲人和爱人，她这一辈子很幸福，并无遗憾。
工作人员来告知时间差不多了，不能再拖了。
宋天掰开陶安格紧握着李春华的手，李春华被缓慢推进了火化室。那一幕在陶安格的世界里仿佛按下了减速键，她在泪眼朦胧的视线中，必须接受母亲离她越来越远的事实。
因为暴雨一直未停，下葬不是很方便，所以把李春华的骨灰暂时寄放在殡仪馆。周一难得放晴，陶映辉在临川周边已经提前买了墓地，准备在这天让李春华安然下葬。陶安格请了一周的假，这样一来，她母亲去世的消息便在学校不胫而走。
周迎和杨安安都打来电话安慰陶安格，陶安格说自己没事，过一阵就会回学校了，便草草结束了电话。
李春华下葬那天，宋天也在，但因为不是直系亲属，宋天第二天就要回学校，宋天的父母是李春华头七的时候才从腾出时间从国外回来吊丧。
丧礼忙完，已经是九月初了。
秋风而至，但李春华却已经离开了。
陶安格没什么精气神去上学，于是回学校的日子一拖再拖，每天都在家抱着李春华的衣服，默默流泪。陶映辉几次来劝都未果，他才是能和陶安格感同身受的人，但公司里不能一日没有领导人带队，他只能用最迅速时间整理心情，回到公司。
临川的暴雨反复无常，这天，陶映辉开车回家，顺便给陶安格打包了一份卤面。
他一边开门一边喊：“安格，爸爸给你买了卤面，来出来吃点。”
空荡荡的家寒冷又空虚，少了那个一年四季都喜欢披着毛衣在客厅和厨房徘徊的人。
陶映辉也慌了一下神，随后恢复，又喊：“安格，吃点饭吧，昨天你就什么都没吃。”
依旧没人回应。
陶映辉把卤面放在餐桌上，去陶安格的房间敲门：“安格，出来吃点面吧。”他顿了一下，“爸爸直接进去了。”
门推开，房间里空无一人。
陶映辉又去自己的卧室，想着陶安格最近经常会在白天的时候来主卧，抱着李春华盖过的被睡觉。他直接推门而进，也没有看见人。
陶映辉心里隐隐一股不安，他将房子里每个角落都找遍了，都没有发现人。
这时他才恍然明白，陶安格失踪了。
陶映辉跑出家，顺着街道一边找一边打电话，陶安格的手机一直占线，无人接通。害怕的心情紧紧包裹住了陶映辉，他才刚失去最爱的妻子，再不能让女儿也出什么事情了。
他跑去学校，并没有找到陶安格，班主任老陈说，如果安格来学校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周迎看见陶映辉的那一刻就觉得不妙，于是偷偷跑出教室偷听他们的说话，听到陶安格失踪的消息，于是连忙发信息给宋天。宋天还正在上课，看到周迎短信的那一刻，不顾前面正在讲课的老师，直接冲出了教室。
周迎也担心至极，明白前些日子陶安格的反常情绪原来是事出有因，她对自己还冲着陶安格耍脾气的事情愧疚不已，她去理科班找了杨安安，两人一起翘课，跑出去找陶安格。
临川的雨似乎比前几日更大了。
院子里的芙蓉花被雨水打落了一地，温廷均站在屋内的窗户前，觉得有些可惜，今年怕是做不上芙蓉糕给陶安格吃了。
房门被人急促地推开，温叔慌张地走进来，手里拿着正在通话中的电话。
温廷均侧头，问道：“怎么了？”
温叔语气焦灼：“是陶映辉打来的，他说小安格不见了。”
“不见了？”温廷均向来平静如水的表情荡漾起不安的波动。
“他说今天从公司回家后就没见到小安格人，学校也家附近都找过了，一直没找到人，于是打电话来问，是不是来山里了。”
除了家人，温廷均是陶安格仅有的依靠。
温廷均看着窗外的暴雨和渐黑的天色，神色越发的深沉。不安地情绪像一张网，渐渐地笼罩住了他。
恍惚中，记忆被拉回十天前，就在某一日，温廷均还在书房洗茶，接到了陶安格的电话。这是时隔两个月后，陶安格再一次主动联系他，他瞄了一眼手机屏幕，划开，弯着嘴角，漫不经心地洗茶倒茶：“终于想起师父来了？”
意外之中的是，对面响起的并不是陶安格的声音。
“温家师父，好久不见了。”对面是李春华虚弱的声音。
从陶安格十岁拜师到如今，有七年了，李春华只见过温廷均一次，还是陶安格性格变好后，她不顾陶映辉的阻拦，宁愿拖着常年病弱的身子，也要折腾一次跑来山里见温廷均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后来，当她见到女儿在厨房给自己熬药，每次都算考的比较出彩的成绩，还有陶安格在卧室认真做木雕认真的深情，每每思及此时，她都想再见温廷均一面，再表达一次自己感谢的心情。
可惜天意弄人，仅有的一次初见，竟然也成了最后一面。
听见李春华的声音，温廷均愣了一下，温润地开口：“好久不见了，安格妈妈。”
李春华似是笑了一下，气声很弱：“安格帮我去打热水了，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我拿了她的手机给你打的电话。”
温廷均不易察觉地微微蹙眉，问道：“你这是？”
李春华缓慢地开口道：“我生病了，胃癌晚期。想必应该也没多久日子能活了。”她顿了一下，又说，“活到我这个岁数也没什么怕的了。但我还是有很多事情放心不下。”
“是安格吗？”温廷均问。
李春华在他看不到的情况下，还是微微点头：“我和映辉三十五岁才有了这个宝贝女儿。因为我们的溺爱，她十岁之前性格一直很恶劣，让我一度很苦恼，以后她会成为一个混不吝的败家女。还好，还好……我们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就是把安格送到你那里。”
空荡的单人病房里，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和李春华虚弱的声音。
“所以，温家师父，我一直很感谢你，感谢你把安格教得这么好。映辉年纪也不小了，又要常年顾着公司。我的离开对他们父女来说，一定也是不小的打击。我今天打电话的目的，是希望温家师父能替我一直照顾安格。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我实在是很担心，安格还要高考，还要考大学，以后也要工作，然后找一个她很喜欢，也很喜欢她的男孩子结婚。”说到最后，李春华话里带着祈求的意味，“你能帮我一直照顾到她那个时候吗？”
温廷均垂着眼眸，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一个母亲的请求。
“这是我临死之前的一个心愿。”李春华压抑着自己想哭的冲动，做最后的拜托，“拜托你了，温家师父。”
温廷均在这一瞬间恍然大悟，他明白了陶安格这些日子的反常举动。
还有那通一直好奇自己母亲的电话。
他闭了闭眼，声音依旧温柔，却透着一股坚定：“我答应你。”
李春华靠着床，泪水在温廷均话落时流了下来。
“我答应你会一直照顾她，等她高考，等她上大学，等她结婚。”温廷均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请你放心。”
时间在这一瞬间里，似乎陷入了寂静中。
李春华哭着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挂断了电话。
思绪被刺耳的暴雨拉回，温廷均站在门前，木质门上玻璃倒映着他晦暗不清的眼眸。
温叔在一旁说：“我现在下山去一趟，帮忙找安格，过了48小时没找到，我立刻去派出所报警立案。”
说着，温叔准备转身离开。
“温叔。”温廷均忽然开口叫住他。
温叔转身看他，温廷均始终站在门前，侧脸被阴暗的光线勾勒着，窗外的雨一直未停，不断漱漱落下的光影在棕色的眼眸中晃动，似乎有一种念头也在跟着晃动，让他做最后的挣扎。
温叔默默地站在原地，一直等在他开口，手中的手机屏幕上的的通话模式早就已经断开。
有些固执的誓言，其实早就应该冲破了。
只是那种习惯有些根深蒂固，让他懒得去改变。
如今，时机好像到了。
温廷均叹了口气，他再次想起答应过李春华的约定——他会好好照顾陶安格。
“温叔，帮我备车吧。”温廷均轻声道。
温叔立刻明白他的用意，为难道：“可是你……”
温廷均转头看他，温柔的语气转变成严肃的坚定：“帮我备车，我要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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