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姨娘之约
梨香院，宝钗正在垂泪。
她从来不喜欢哭，如今这个样子可吓坏了薛姨妈。
“我的儿，你怎么了？快告诉妈，你一直哭，哭得妈心肝都要碎了！”
宝钗只是默默哭泣，并不言语，眼泪珍珠一样滴落下来。
薛姨妈见她不肯说，转头问旁边也一脸难过的莺儿，道：
“莺儿，我问你，宝钗缘何如此？”
莺儿小心翼翼地看了宝钗一眼，见宝钗扭过头不肯看她，对着薛姨妈急得发红的眼睛，畏缩地答道：
“回太太的话，昨天见了娘娘回来，姑娘的情绪就有些不对了。”
“娘娘？”薛姨妈疑惑地喃喃道，“难道娘娘不喜欢我们宝钗？”
宝钗这时才肯扭过头来，投入薛姨妈怀里，哭道：
“娘娘就是不喜欢我，她只喜欢林妹妹——”
薛姨妈搂着宝钗，慢慢拍她的背，莺儿早就有眼色地退下了。
“我儿为何这么想？”
宝钗渐渐收了眼泪，红着眼眶，依恋地对薛姨妈诉说心事。
“娘娘明知道我和宝玉的事，却还是把我同其她姊妹等同对待，丝毫不给我体面……”
“这也还罢了，昨夜娘娘回銮，赐下表礼时，我与其她姊妹皆一样的，单给了林妹妹一方端砚，叫我脸上如何挂得住！”
薛姨妈为宝钗拍背的手顿住，安慰道：“你林妹妹已经订了亲的，你是姐姐，何必在这上头和她计较……”
宝钗激动地从薛姨妈怀里站起来，眼泪又掉了下来：
“妈根本不懂我的心！”
“纵使娘娘更喜欢林妹妹，看在宝玉的面子上，也该多给我些体面才是……如今，如今……”
薛姨妈见她钻了牛角尖，也不再与她争辩，只打算将女儿哄好，想必过些日子她自己就回转过来了。
“这话也有理，如今我们该想如何弥补才是。”
她拉着宝钗的手引她坐下，徐徐道：
“如今你姨妈那里还用着咱们的银子，你跟宝玉的事是做得准的。”
“依你的品貌，把自身的好处对宝玉施展一二，想必他那里也没有二话的。这边你姨妈和宝玉都愿意，娘娘那边也无话可说。”
宝钗听了这话果然破涕为笑，心里的担忧烦恼去了一大半。
“只是这样也还不保险。”
“还有一个人可以助我一助……”
宝钗对着薛姨妈这般那般地耳语一番，引得薛姨妈一笑：
“果然好计策！”
……
与薛姨妈商定了计策，宝钗重新打起精神来，令人端来热水，仔细敷了眼睛，又重新梳妆打扮，往袭人那里去了。
“哟，稀客，宝姑娘怎么往我这里来了？”
宝钗脸上划过一丝尴尬，很快又恢复如常，笑道：
“自然是有好消息告诉你。”
袭人将脸从针线篓子了抬起来，死灰一般的眼中有了些光亮随即又暗下来，勉强笑道：
“姑娘说笑了，我如今这个光景，又有何喜？”
宝钗在她身边坐下，看着篓子里给宝玉做到鞋袜，也不着急说出来意，夸赞道：
“好鲜亮的活计，改日也教一教我才是。”
“我承了你的情，改明儿也给宝玉做个荷包戴，你道好不好？”
袭人手上一边忙一边同宝钗客套，道：
“宝姑娘臊我呢？我这手粗粗笨笨的，哪里敢来教姑娘，该是姑娘教我才是。”
宝钗美眸一转，别有深意地对袭人道：
“这个我可教不了，不过我倒有个别的可以教教你，你若学成了，就有‘好消息’了——”
袭人听了这云山雾绕的一番话，也察觉出不对劲出来，顺着宝钗的话道：
“那就全赖姑娘慈心，好歹教一教我这个笨人。”
宝钗遂凑过身去对她耳语道：
“如今阖府都知道你不得老太太和太太的意，连宝玉也……”
袭人心中一痛，又听宝钗继续道：
“这夫君和婆婆的心你都尽失了，如今为着自己的后半生考虑，只有一个人可以救你——那就是未来的宝二奶奶……”
宝钗的气声传入袭人的耳朵，仿佛有什么诡秘的魔力，令她打了一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宝钗轻轻的话还在耳边回荡，袭人捏紧了手里的布料，只听宝钗道：
“你多在宝玉面前提一提‘她’的好处，将来‘她’自然好生待你……至于未来的宝二奶奶是谁，你只自己细想就是了……”
袭人稍微回了点神，心底冷笑：宝二奶奶？宝姑娘打量我是什么蠢人，表现得如此明显……不过我如今的处境，试一试也无妨……
她微微低头，做出驯服的样子，试探道：“我是个最蠢笨不过的人，只怕做不好……”
宝钗皱着眉，暗恨她拿乔，不见兔子不撒鹰，强撑着笑脸道：
“这有什么难的？”
“只要你做成了，还怕将来没有一个姨娘位置？”
袭人得了她许诺的好处，也笑道：
“姑娘这样说，我必为‘宝二奶奶’做成这件事。”
两人相视一笑，有了默契，也不再多言，只讨论起针线技艺来。
……
又过了两日，宝玉难得叫袭人过去服侍，袭人趁机献上自己做得针线，又装作随意地对宝玉道：
“说起来，我做这些鞋袜的时候，宝姑娘也在，还说也要给你做一个荷包呢……”
宝玉素喜这些姊妹，听了岂有不欢喜的，兴冲冲打断袭人的话，道：
“果真？”
“你细说给我听，我改日去谢一谢宝姐姐。”
袭人见他上钩，笑得愈发温柔，道：
“并没有什么，不过宝姑娘人随和温柔，心里记挂着你，见我给你做鞋袜趁机找个由头给你好东西罢了。”
“以她的品格，想来早就把荷包做好了，只是没找着机会送过来，你只管去谢她就是了。”
宝玉果然更加欢喜，连往日因袭人劝他上进而生出的不喜欢也淡了许多，拉着她的手笑道：
“你果然是我的‘贤内助’，若不是你说给我听，我还不知道宝姐姐竟有这样的心，可恨我往日竟薄待了她。”
……
二人又就着宝钗说了一会子话，甜甜蜜蜜地安歇了。
第二日，宝玉果然往梨香院去寻宝钗，宝钗将从前做好的荷包往他怀里一丢，他就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好。
宝钗再趁机说了些女儿家玩耍的故事，诸如斗草、投壶、染指甲等，听得宝玉目眩神迷，对她好不敬佩。
宝钗边和宝玉说笑心里边想：此计果然奏效，只没想的袭人这样得力，实在叫我难安心……
等送走宝玉，她托着腮思索了一下午，夜里亦翻来覆去地想，最终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
第二日，她偷偷从库房翻出些燕窝来——这些可不是普通的燕窝，乃是薛姨妈往日整治后院姨娘所用。
她还小的时候，就亲见一个受宠的姨娘吃了母亲所赐燕窝后一日日地虚弱下去，第二年就得病夭亡了。
宝钗抖着手将几盏燕窝用油纸包起来，宽慰自己道：
没事的，我只拿这几盏而已，不叫她多吃，料想没有性命之忧，只使她虚弱些，往后少勾引宝玉罢了……
她拿着这小小一包燕窝，抚了抚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面色如常地出了门。
袭人在家收到这包燕窝时并不意外，只是恭敬地对宝钗行礼谢道：
“多谢宝姑娘赏，宝二奶奶的事您放心就是了。”
宝钗紧张地捏住袖口，嘱咐袭人道：
“燕窝养人，你好好保养身体，将来才好得宝二奶奶的重用。”
袭人又行了一礼，道：“姑娘费心了，我心里记着姑娘的恩德。”
宝钗只笑着点点头：
“若吃完了，只管使人往我这里拿。”
说完，宝钗就告辞了。
等她走远，袭人拿着燕窝想要丢弃，最终又留了下来：
这些年她的身子因王夫人赐下的避子汤早有些破败了，燕窝的确是养人的珍品，料想宝姑娘年纪还小，尚且没有什么恶毒的心思。
不过出于谨慎，袭人还是忍着心疼将燕窝喂给厨房的兔子试了试毒，见兔子依然活蹦乱跳，终于放下了心。
以她微薄的见识，哪里能想到燕窝里头的是慢性毒药呢？
……
过了月余，袭人果然渐渐虚弱下去。
因不过是些小症候，她也没有言语，仍一心伺候宝玉，言谈之间说些宝钗的好话，再不提及“上进”二字，两个人感情倒日渐深厚。
一日，袭人病歪歪地躺在榻上，宝玉的奶娘李嬷嬷走进来见了，张口就骂道：
“好个不要脸的小娼妇，青天白日地摆出这副狐媚样子给谁看！”
“镇日家只知道勾引男人，呸！个下作东西！”
……
袭人听得怒火中烧，如今她和宝玉感情好了，在这院子里的地位比从前更高，晴雯等大丫鬟也得恭敬听话，如今被人这样辱骂，哪里忍得！
谁曾想她正欲喝骂李嬷嬷，一张口嘴里就吐出血来，吓得李嬷嬷屁滚尿流地跑了，一旁的小丫头也赶紧去请宝玉来。
袭人自己也唬得不轻，看着自己手里的血迹，一时间心都灰了：好不容易最近日子才好过些，难道这就是我的命？
没多一会儿，宝玉就着急忙慌地领着大夫过来了，谁知把过脉后大夫就只是摇头，气得宝玉大呼“庸医”。
他还没有大胆到专程为袭人请太医的地步，只好又令茗烟儿再请几个大夫来，谁知皆不中用，急得宝玉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大夫哪里看不出来是中毒呢，只是公侯之家，后院里头的那些倾轧不是他们能管的，哪个主子都得罪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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