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互相揭底
晚餐结束，外面的倾盆大雨还在继续。
二层楼的双人客房内，希德与他救下来的年轻人相对而坐。
年轻人完全卸下了伪装，他用油去掉特制的粉末，露出了自己的白金色的头发与刀削斧凿般深沉容颜的帅气面庞，毫不客气地以希德的名义又向旅店老板要了两只烤鸡、一小桶蜂蜜酒，同时还抱怨这地方没有利口酒搭配，也没有合适的银制刀叉。
希德只是笑笑，没有回应。
水流形成瀑布从旅店屋檐上洒下，外面的世界已经淹没在大雨浓雾之中，这让整个世界更呈现出一种灰色的色泽。
贫穷的恶狼边境小镇自然不会有什么灯火，就算是在房间里，两个年轻人都只有几根蜡烛用于照明。
“我叫伊什特万，伊什特万-冯-荷尔施泰因，奥尔登堡人，今年十九岁。”年轻人好整以暇将自己的头发全部打理好，郑重地说道：“非常非常感谢你救了我。”
“荷尔施泰因、荷尔施泰因，难道你……”希德听着荷尔施泰因这个名字总觉得耳熟。
“不错，我的父亲正是古斯塔夫-冯-荷尔施泰因，神圣帝国中央军‘白马’军团元帅，荷尔施泰因公爵。”提起自己的父亲，伊什特万面色复杂，但更多的是轻松和释然：“我是家族的嫡长子。”
一道惊雷炸响，惨白的光芒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在希德的脸上。
白发美少年震惊无比。
白马军团！
在神圣帝国，军队分成中央军和地方军两大体系。
地方军自然是各个公国自己的军队，第六皇朝立国已经700年了，就像之前看到的一样，地方军体系基本上已经烂完了，如果说有精锐，那也只有公国大公麾下直属的少量精锐军队还有战斗力，如渡鸦公国的渡鸦骑士团，恶狼公国麾下的恶狼冠军勇士大队等。
然而，真正令所有公国服从中央皇朝权威的，便是中央军体系的存在。
中央军只服从皇帝的命令，王牌部队即为金色烈阳骑士团，精锐部队是驻守中央直领的十大军团，骨干部队则是各大公国驻军和地方治安军。
不同于地方军，中央军军纪较为严明也很有战斗力，希德对其印象较好，只有在中央军身上，希德可以感受到跟前世的PLA军队那般的可靠性，这一切都来自于现任黑鹫皇帝伊萨克刚即位不久时的全面军改，这是被称为“黑鹫军改”的伟大事件。
多的不说，黑鹫皇帝的军改主要就三条。
一，中央军所有军队停止一切商业和经营性活动。
二，大裁军，将原本多达三十多万的中央军裁撤到只剩下八万人，然后再实行征兵制度补员，重新建立了二十五万常备中央军体系。
三，实行军区制度，建立军火工业，更换武器装备，对训练方法和战术思想进行革新，并建立了一种以固定的补给仓库和兵站为骨干的、高效率的全国后勤补给系统。
这场军改历时五年，前后经历了十几场叛乱和五十多次宫廷刺杀，是靠着黑鹫皇帝以无与伦比的强韧意志、新晋军功贵族们的全力支持、金色烈阳骑士团多次亲自出动和大天使长米迦勒为首的天使们鼎力协助下才终于办了下来。
当然黑鹫皇帝也做了一定的妥协，比如说地方公国特别关心的“自治问题”就立下过很多承诺，平时也分散驻扎在帝国各处维持治安。
中央军体系分为三级，除了第一级作为神圣帝国压箱底的最强战力金色烈阳骑士团以外，第二级便是十大军团，其中第九“白马”军团更是十大军团中的王牌军队，以勇猛、强悍、忠诚，能打硬仗尤其擅长野战闻名世界。
古斯塔夫-冯-荷尔施泰因更是帝国名将，多次率军战胜东方游牧大帝国和西方暗精灵军队、镇压北方诺森伯兰叛乱而载入史册，绰号“黑鹫雄狮”。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震撼良久，希德这才问道：“恶狼公国是什么地方，你心里没点数么？”
伊什特万苦笑着看着窗外的大雨，他张了张嘴巴：“我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我，我贪图享受，不愿意按他为我设计的道路……这次战争，他让人把我强行送到前线秘密服役，我很不适应军队的生活几次想逃走只是没成功，结果军队在弗里德兰大败，慌乱中我当了逃兵。”
希德明白了，黑鹫雄狮这是想让自己的儿子来前线镀金，结果没想到必胜的战役居然大败，这小子居然还当了逃兵，真是耻辱。
堂堂黑鹫雄狮的嫡长子怎么这么丢人啊？
也难怪这家伙不敢亮身份，他好歹多少有点耻辱感，不像某些人深鞠躬土下座来个谢罪就没事了。
“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废物？”伊什特万靠在舒服的被子和枕头上，斜着身体闭上眼睛展开双臂：“我也觉得我是个废物，我真丢人，我给我的家族给白马军团蒙羞，我真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这话希德不好接，他想了想说道：“所以，弗里德兰之战到底是怎么输的？”
“还能是怎么输的？都是那些该死的恶狼人！”伊什特万对此愤愤不平，他低声说道：“先锋军本来驻扎在格雷岩山脉附近的营地里，就等着大公的大军抵达，结果迟迟等不来大军也就算了，后勤的军粮和军饷也迟迟不到，人人怨气冲天，恶狼本地军队更是不停地闹事，毕竟没仗打可以理解，没东西吃没钱发这怎么行？”
“将军没有采取一点办法么？”希德放下马克杯，十指相扣：“我记得先锋军主帅不是著名的猛将‘大胆的查理’么？”
“是，查理将军也想了很多办法，他不断地派出信使请求后方及时输送军粮军饷，但都没有回应，就连信使和斥候都失踪了，同时我们还不断地接到催逼进军的命令，所有的士兵甚至将军们都对最高统帅部有怨言，情况已经万分危险。”伊什特万一脸摆烂的状态：“先锋军不能违令后撤，否则是死罪，于是查理将军就想能不能奇袭山对面的弗里德兰。”
“以战养战？”希德挑起了眉毛。
不愧是大胆的查理，真的是大胆。
“那时候那里管得了那么多？就连我都开始缺吃的，情况可想而知。”
作为当事人，伊什特万说起这件事怨气十足：“先锋军当天晚上的决定即刻出发，结果第二天凌晨五点还在山道上的时候就遇到了华莱士人的狙击，那些华莱士军队不仅有重甲兽人有巨兽部队有刺客小队有巫师团的帮助，还有一支暗精灵山地军绕道我们背后，两面夹击，先锋军大败，我让亲卫上去挡住敌人，自己拿他们剩下的补给一头钻进了森林，然后……就这样了。”
今天我们都是华莱士人是吧？希德忍不住嗤笑。
“我对不起科勒他们，他们知道留下了必死也要掩护我逃走，我还拿走了他们的一点儿口粮，我是逃兵，我临阵脱逃，我害怕，我害怕极了，我靠着一条毛毯从山道上滚下去，然后在黑森林里颠沛流离，我是逃兵，我是没种的逃兵。”年轻的诺比利大贵族说到这里眼眶微红：“在这之气，我一直以为世界就该是这样的，我们高居庙堂，他们辛苦耕作，直到现在。”
“每个人的世界都是不同的。”希德低语道：“人只能看到自己周围的环境，并会下意识地为自己的处境和环境辩护。”
“是，我现在才知道父亲那么严格要求我是为我好，这是个属于强者的世界，而我却是个懦夫。”伊什特万深吸了口气，慢慢地正坐：“无论如何，感谢你救了我，先生。”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希德双手抱胸。
“我不知道。”伊什特万闭上了眼睛：“我知道我不对，但我也不敢回去，我只会令家族蒙羞。”
“无论如何，当逃兵都是不好的，你拿着这张领主的证明，我也写明了你滞留外界不归的原因是被领主所救，被我要求帮忙，拿着这个回去，你会挨几十下皮鞭，但不会丢掉你的荣耀。”希德拿出证明送到伊什特万的手中：“我只能帮你到这里。”
“万分感谢！”荷尔施泰因公爵家的嫡长子没想到居然能这样，他起身立即朝着希德致以最高级别的敬意。
伊什特万眼含热泪，本以为自己只能当野人了，没想到居然可以得到重来一次的机会！
“有时候鹰会飞得比鸡要更低，但鸡永远都无法飞得像鹰那样高，很多时候失败并不可怕，请记得，伊什特万-冯-荷尔施泰因先生，成功并非终点，失败也不是末日，最重要的是面对困境的勇气。”希德从身上取出牙签，挑出牙缝里的肉丝：“第一次上战场就遇到这种大败难免恐惧，难免惊慌失措，难免彷徨无助，但这不是你当逃兵的借口，你现在有了第二次机会，收拾心情再出发吧！”
然而伊什特万脸色依然阴晴不定，他看向希德的目光中尚有怀疑。
希德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真的想感谢我，就记得欠我个大人情，欠我一条命，怎么样？”
“那你可要告诉我你的真名才行。”伊什特万终于放松下来，他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是怎么暴露的？”
“？”希德示意伊什特万说下去。
“诺比利中没有阿巴顿这个姓氏，全神圣帝国诺比利的姓氏一共只有二十六种，你骗得了这群恶狼土鳖，骗不了我的。”伊什特万笑道：“我怎么说也是黑鹫雄狮之子，对这方面还是懂不少的。”
“难道我就不能是个血脉强烈返祖的依奎斯？”希德来了兴致。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伊什特万斜着眼睛：“恶狼本地人？游历依奎斯？还从瑞兹兰回来？你认真的？”
“我叫做希德，是个孤儿，被人收养。”见对方已经看破，希德将自己的身世简短地跟伊什特万说了。
这样双方就互相保守了秘密，话题马上变得火热，聊天状态也立即亲近不少。
“孤儿？！他们居然把你当做孤儿？！”伊什特万不可置信地说道：“都说恶狼人脑子蠢，也怎么都不会蠢成这样吧？希德先生，有兴趣了解一下我的家族么？我们荷尔施泰因家族起源于神圣帝国历1474年……”
“停，我现在不想听你上历史课！你先管好自己再说吧。”希德吐槽道：“我接下来打算前往狼堡，不如我们结伴？”
“必须的。”伊什特万一脸自然地说道：“我身上没钱连武器都丢了，你本来就应该帮我，我们是一类人，不是么？”
希德点头，猎鹰之眼注意到对方看着自己的白发。
两人握手。
似乎心里卸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伊什特万又放松了些，他又找老板要了三个牛肉馅饼，一瓶劣质（他认为的）白兰地，毫不顾忌地大吃大喝。
外面雨势凶猛，积水在旅馆周围积下厚厚一层，更是将小镇外许多低洼地方淹没，希德陪着伊什特万喝了两杯白兰地，有点担心地看着黑漆漆一片的窗外：“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停留一两天，幸好秋收已经接近结束，否则这里的人要蒙受更大的损失。”
“这里太贫穷了，我那边每家每户在建房子建城堡之前都考虑过这些。”伊什特万随口答道：“黑森林本来就不适合居住。”
“但恶狼人却顽强地在这里生存。”希德停顿了几秒：“这次事情只是个意外，是恶狼公国最常发生的事，请不要忽视恶狼人的牺牲，和他们为神圣帝国做的贡献，好么？”
19岁的诺比利大贵族停住了自己进食的动作将馅饼放在桌上，咬紧牙关，脸上的表情狰狞又恐怖，整张脸绞成一团。
他本来想等下次带人回到这里，把这个小镇的人全杀了。
但他现在改变了主意。
是啊，希德哥们说得对，成功并非终点，失败也非末路，最重要的是面对困难的勇气。
他口中的勇气肯定不是指回来屠镇的勇气。
而是直面自己错误，直面自己耻辱的勇气。
“好，我答应你！”伊什特万终于重重地点头：“我以荷尔施泰因之名起誓。”
“这就好了。”
两人再次露出了笑容，这次的笑容才是真诚的。
“对了，你从中央皇朝来，能不能跟我说一下关于中央皇朝近期的变动？”
“当然可以！”伊什特万笑道：“不过我也对你的佣兵生涯很感兴趣，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放弃了现有的生活居然会跑到瑞兹兰那种野狗地方当佣兵啊？”
就这样，大雨夜中两位来自不同地方的年轻人畅谈自己的人生经历，别有一番乐趣。
而就在同一天早些时间，神圣帝国中央第六黑鹫皇朝，首都塔隆伯格，圣白城的皇宫中。
一场有关于“天选者已经出现”的临时紧急会议正在召开。
“第一印已经揭开！”
“七印预言正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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