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盛大登场
“从你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一刻，我就已经认出你了，希德。”梅克伦伯爵轻轻地用手敲击着地面，他转过身不愿意面对希德的脸，伯爵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怎么可能不认出你呢？你可是我救下，当时那群人想要吃绝户，将你打成魔鬼信徒, 我知道如果我不救你，你真的会被糊里糊涂地架上火刑架烤成一块肉干。”
“对于这点，我一直都很感激你，你救了我一次。”希德淡淡地说道。
白发少年嘴里吐出的是感恩的话语，可他脸上没有一点点感恩的表情，相反的是入骨的恨意, 还有淡淡的哀伤，他望着梅克伦的背影, 慢慢地闭上眼睛。
他很愤怒、他也很伤心。
“不是一次, 是两次。”梅克伦伯爵伸出了两根手指，朝着背后的希德比划道：“两次。”
希德盯着梅克伦伯爵的两根手指，少年海蓝色的眼珠微微眯起，他的双手握拳、放开、再握拳，放开。
“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理由回到了恶狼这个地方，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贪图殿下的美色、图她的佣金亦或者是觉得可以靠着你那张小白脸攀附殿下搏一个前程，我都不认为你出现在这里是个好主意，所以我很早就跟耶希尔爵士说，让他排斥你，让你在这里待不下去。”梅克伦伯爵始终背对着希德，他唉声叹气，好像见到美玉蒙尘般伤心：“只是很遗憾，你还是留了下来，并取得了皇女的信任。”
“咚~咚~”手杖敲击地面的石板, 伯爵的鼻腔中发出满足的叹息：“我一方面很欣慰，因为我发现自己没有救错人, 你果然是个人才, 另一方面又感到很苦恼，我知道我们走向了对立面，我不想伤害你，但一切的前提是你没有威胁到我。”
“所以，你一直都假装没有认出我？”希德立在原地。
“你的故事听完了，希德，看在我救了你两次的份上，你能听听我的故事么？”梅克伦伯爵整理着自己的亮金色长发，他慢慢地转身，对着希德露出了灿烂的微笑：“我有故事，你有酒么？”
“有。”希德取出了两瓶上好的威士忌，递给梅克伦其中一瓶，自己则用指甲盖弹开瓶盖。
一向稳重儒雅富有绅士气息的梅克伦接过威士忌，直接用嘴巴咬开了瓶盖，猛地就是一大口，他走到喷泉旁坐下，长出一口气：“我出生在一个落魄的依奎斯家族里面，从小就被父母寄予厚望，家族所有的资源都被用来供我学习, 我吃的是最好的伙食，穿的是最好的衣服, 我曾经不止一次见到我父母吃着黑麦面包，将好的小麦白面包给我吃，所以我从小就发誓，我一定要重振家族荣光。”
“在武勇上，我没有超出别人很强的天赋，因此我只能寄希望于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梅克伦回忆起自己的童年，笑得灿烂：“那时的我非常努力，非常刻苦，我知道我的家族动用了所有的资源掏干了所有的人脉为我争取了一个进入圣焰城贵族学院学习的机会，我的父亲为了这个名额，提着一小袋胡椒，在奥兰多伯爵的庄园门口站了整整六个小时。”
“所以我总是珍惜我能够得到的一切机会，我的武艺在学院中只能排中上游水平，但我的文化课成绩永远都是学院第一。”梅克伦说着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很感激学院中的很多导师，他们给了我资助，我至今都记得沃尔夫冈导师总是给我他的旧衣服旧鞋子，还会给我带香肠跟熏肉，学院的时光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我还在学院表演中遇到了我最爱的女人，伊芙琳-梅克伦。”
“是的，只是这里是恶狼。”希德也坐下，他静静地听着梅克伦伯爵的故事。
“伊芙琳太美了，她就像头美丽的白天鹅，孤傲、冷僻、那么地遥不可及，她已经有未婚夫了！”梅克伦猛地再逛一口烈酒，他高声说道：“可我觉得我可以，我觉得我还有机会！我觉得我可以像我以前一样，靠着我的努力，我的奋斗，我的勤勉，成为一个能够配得上她的男人！”
“我的运气也很好，她的第一任未婚夫，西蒙尼-皮尔英年早逝。”梅克伦伯爵笑了：“我一直觉得这是幸运之神的眷顾，但现实很快就给了我一巴掌。”
“当时学院的众人纷纷被分配到了各个宫廷成为廷臣，进入恶狼冠军勇士大队，也有的进入公国法庭，只有我，我被派遣到了边境地区鲜血崖，成为戍边哨所的士官。”梅克伦伯爵嬉笑不已：“你知道为什么么？希德，就因为我在宴会上盯着伊芙琳不放，引来了皮尔家族的敌视，跟伊芙琳父亲的不悦，他们将西蒙尼-皮尔喝太多酒凌晨摔进河中溺死的原因归在我身上，所以安排我到那里去。”
“鲜血崖的那些哨所根本就是个流放地，我看着里面一群四十岁的老兵，他们的皮肤因为风沙跟缺乏营养，满脸沟壑纵横，平时脑子里只有混日子，我就想啊，他们的样子，不就是我二十年后的模样？”
“对我寄予厚望的父母因为我变成这样而抑郁，没过几年就病死了，我没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不过那时我还没有灰心丧气，我想到还有人能够帮到我，我给沃尔夫冈导师写了一封信，在他的帮助下，我成功进入了危险极大的异端审判所。”
“恶狼大英雄，拜虚教屠灭者，魔鬼之敌。”希德轻声说道：“你为此失去了三根手指，严重伤残，你这条腿……至今还需要手杖。”
“是啊，我已经为神圣帝国付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我心想，这样我总能够得到公平的待遇，总能够得到伊芙琳……至少是一个追求她的资格了吧？”梅克伦伯爵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意：“并没有，伊芙琳的父亲告诉我，无论是遇到任何情况，他都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我，因为我没有钱，妨碍他狠狠地收一大笔礼金了，伊格家族可是愿意出一大笔钱！”
“原本事情到这里，也就罢了，但他们觉得这个年轻人在伊芙琳身边晃来晃去实在是烦人，我很快就得到消息，恶狼宫廷打算提升我为哨所副所长，哨所所在地，鲜血崖。”梅克伦笑得越来越灿烂：“这就是大英雄的结局，希德，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换做那些大贵族出身的别人，结局会怎么样？”
“当时你的英雄事迹反响非常大，只要操作好，直接拿个男爵都很有机会。”希德点头：“可惜没人为你说话，没人愿意开一个边远流放之人能一步登天的口子。”
大花园越发冰冷了，随着时间渐渐步入深夜，周围也越来越安静。
“我当时失控了，我去质问里奥-伊格，也就是伊芙琳的第二任未婚夫，我质问他是不是他搞的鬼？你知道那个人怎么说的么？”梅克伦笑得猖狂：“他说是的，他说我是个英雄？英雄？工具罢了，英雄？屁都不是。”
希德马上明白了：“你杀了他？”
“一时情绪激动。”梅克伦点头，他接着说道：“常年在第一线对付魔鬼跟拜虚教的经验令我快速反应过来，我料理了后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连我自己诧异，我明明是犯下了大错，却没有感到有任何哪怕一点点的罪恶感。”
“仇恨已经蒙蔽了你的双眼。”希德不置可否：“然后呢？”
“明明是干了坏事，好消息却一个接一个，里奥-伊格之死使得我的调令被延迟了，然后伊芙琳连死两任未婚夫使得她暂时无人问津了，于是我抓住机会，再次恳求伊芙琳的父亲把她许配给我。”
“伊芙琳的父亲开出了非常残酷的条件，他要求我在22天内提升到英雄阶，而且必须凑齐8000金埃居，少一分都不行。”
“我求啊求啊，没有任何机会，我走投无路，希德，你一定很清楚，想要晋升英雄阶没有那么简单，财富、时间、天赋跟机遇缺一不可。”伯爵垂下脑袋：“更麻烦的是，调令只是被延迟了两个月，我马上就要回到鲜血崖去，沃尔夫冈导师已经去世了。”
“没有人能帮你了。”希德看着梅克伦伯爵沮丧的样子，他隐隐看到了当初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是如何被逼得走投无路，一个勇于对抗魔鬼对抗拜虚教不惜生命的英雄是怎么逐渐走向末路的。
“22天，我去哪里弄来8000金埃居？就靠我一年的几十金币的俸禄？还是奖赏我这个大英雄的300金埃居？我去哪里突破英雄阶？”梅克伦伯爵嘲笑地摇头，他的眼中泛出了泪水：“我没有办法了，我想起了一群人。”
“我记得那是个正午，太阳毒辣辣地，烧得人心肺似火，我跪在魔鬼将军的面前，痛苦从我的灵魂深处蔓延到全身。”伯爵说起了当时的事，他此时反而像是个旁观者一样：“地狱七君王中的痛苦君王非常高兴，它从我的痛苦中获得了巨大的能量，它接纳了我，并给予了我所有我想要的。”
“之后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我回到了狼堡，带着钱，跟新晋升的英雄阶实力，我知道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我和伊芙琳在一起了，我发现伊芙琳的父亲又想反悔，他估计根本就没有预料到我能完成他的要求，不过这不重要，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自然就非常容易，我安排了一辆失控的马车送我的老丈人一程，然后就迎娶了伊芙琳拿到了她身上的伯爵爵位。”
“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成为人人敬仰的英雄，一切都是那么容易，那么简单。”
说完这一切，风雪吹过两人身侧，梅克伦伯爵就像是卸下了万吨重负般轻松，他放声狂笑，笑声中是数不尽地快意和坦然：“这，就是神圣帝国，头上没两根白毛去当英雄就是这种结局！英雄？哈哈哈哈哈哈哈！英雄！”
“如果一个人又有能力，又有魅力，还有野心，那他必然是帝国叛徒！希德，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因为现在的帝国，容不下这样的人！”
“呼~呼~”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大花园内一片苍茫，希德沉默良久，这才说道：“所以，五年前的庄园血案，是你做的？”
“没错，是我干的。”梅克伦伯爵点头。
“理由？”
“还能有什么理由？缺钱罢了。”伯爵轻松地摊开双手，就好像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没办法，结婚之后我才发现，伊芙琳作为贵族大小姐的毛病实在是不少，别的也就算了，关键是她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开销，钱就像是流水一样花出去，我是那么爱她，不得不总是想办法搞钱，这种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做，反正到最后一切责任归魔鬼拜虚教，我可是英雄，谁都不会怀疑我。”
“就这么简单？”希德喃喃自语。
“就这么简单。”梅克伦转过身盯着希德：“好了，希德，故事你也听完了，你现在明白，你为什么能活下来了么？”
“因为你的慈悲？”希德冷冷地盯着梅克伦。
“我发现你了！当天晚上我就发现藏在狗洞里面的你，是你，是我好心！是我慈悲！我放过了你，因为我觉得我们之间很像，你也很有天赋，你也身世可怜，我不忍心看到你这么优秀的人才就这样死去，所以我放过了你！”伯爵神经质般地朝着希德逼问道：“我救了你一次，结果那些贱种居然想要吃绝户弄死你，我见不得这些，又救了你一次。”
“我先后救了你两次命，两次！”梅克伦伸出两根手指在希德面前晃来晃去：“两次！所以你能不能够也对我网开一面？放过我，好不好？你已经知道真相了，你就放过我吧，行不行？”
希德一时语塞，少年的眼神漠然且充满着疑惑。
“哎……好吧，好吧，毕竟我杀了你全家是我不对，我道歉，我赔偿你的损失。”梅克伦伯爵继续说道：“这样，我自首，我可以承认我贪污了军饷，并且错判了情报导致弗里德兰之战战败，我会因此上军事法庭，可能要被降为子爵甚至男爵，而且会因此蹲七八年的监狱，可以不可以？我可以认罪，有人会为战败负责，殿下那边也能交差，行不行？放过我，行不行？”
希德还是不说话，他的眼神始终漠然。
“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懂呢！”梅克伦伯爵气恼地用手杖敲击地面：“我这是为你好！追查到底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更别说你不可能是我的对手！放过我，你能得到的好处远远要大于杀了我要付出的代价！”
“你手上一点证据都没有，你能拿我怎么样？你是觉得整个恶狼公国，所有人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伯爵给出了最后的通牒，他十分诚恳地说道：“死了几个平民而已，土地兼并这种事每天都在恶狼公国发生，谁没做过呢？大家都做的，你以为你是正义的，大家就会站在正义那边？”
“别开玩笑了，希德小兄弟，平民就像是小麦，今年割完了明年还会长出来的，贵族才是支撑着国家的柱石，你跟我们才应该是一边的，稳定，稳定压倒一切！”伯爵最后总结道：“我给你一点时间想吧，别逼我了，希德，我真觉得你是个人才。”
“你才是个人才，我的伯爵阁下啊。”希德站了起来，他笑了，白发少年笑得就像个孩子：“感谢你的故事，你跟我，为在场的诸位奉献了一场盛大的演出。”
“盛大的，演出？”梅克伦奇怪地问道，他的脸色忽然有了些变化。
希德没有再说话，他轻轻地走到旁边，双手抓住了虚空。
一道横贯了整个天际的虚空帷幕从空中落下。
帷幕的背后，大花园的露台剧场上，站着数百位观众。
他们之中包括恶狼大公盖尔哈特以下共326位拥有男爵以上爵位的、涵盖了全恶狼几乎所有拥有实权的大贵族。
包括面色莞尔的大神官塞西莉亚、满脸嫌恶的瑞兹兰国王约瑟夫十一世、神色冷漠的前神圣帝国审判庭至高大导师沙克地狱三人组，还有担心希德安危的帝国特使黑鹫皇女赛莉斯缇。
包括双目血红，怒不可遏的审判官胡滕，他麾下的所有宗教武士跟恶狼公国地区牧首麾下的大群高级司铎、司铎、圣武士们。
包括狼堡的市民代表，商人代表，庄园的庄头管家们。
甚至还包括梅克伦伯爵的全部家人，他的所有亲戚，他深爱的妻子伊芙琳，还有被父亲的“光荣事迹”震惊到陷入神志崩溃的儿子跟两个女儿。
数百双充斥着惊讶、愤怒、震惊、悲伤的眼睛盯着今天的主角——约瑟夫-梅克伦伯爵，他们旁听了这件事的全部经过。
前审判庭至高大导师沙克放下手中的虚境神器——虚灵之刃，他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梅克伦呆住了，他能感觉到数百双目光落在他身上。
“感谢你，我的伯爵。”希德走到了嘴唇发白、双手颤抖、双目无神的梅克伦伯爵旁边，他附耳低语道：“你不是说，我没法拿你怎么样么？别小看我啊。”
“我不仅要杀了你，我还要你身败名裂。”
“我不仅要你身败名裂，我还要你的家族，你的名字成为恶狼历史的耻辱，被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永远不会被忘记。”
“我不仅要你永远作为恶狼的耻辱被铭记，我还要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下属们也会因为你受到牵连，他们没有一个人会有好下场。”
“嘿嘿嘿嘿~”希德怪笑着发出了恶魔般的低语。
“这，就是我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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