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章慕落遥歌
洛清源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安然躺在了客栈的床上,眼下一切平静,仿佛之前发生的都是梦一场,可洛清源心里清楚,那绝对不可能是梦,对了,慕歌…
她记得明明是听了慕歌的话,吹了荧惑守心,还很谨慎地没有问慕歌注入灵力,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又会不记得了。
客栈里空空如也,黎络莫洵岚一个都不在屋内,看来这魇界不单单是梦魇,它是直接将人拉到了结界之内。
慕歌坐在楼下大堂,难得的安静让他思考起事情来更加方便,就在一炷香之前,他听到了那声清脆至极的声音,很熟悉,也很怀念,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分明不是自己熟知的任何一张脸,而是他跟洛清源想尽办法都赶不走的孙若依!
慕歌记得自己当时的表情绝对可以用滑稽来形容,就像洛清源一直在耳边念叨的,孙若依接近他们目的不单纯,可如今看来,她的目的似乎很单纯。
“慕公子,见到我你是不是很惊讶?”孙若依一改往日弱不禁风,在阳光下渐渐显出面容,依旧是那张任谁看了都不由得怜惜的脸,此刻却挂着跟这张脸格格不入的微笑,她以手帕掩面,款款走近,看了一旁已经浑浑噩噩的洛清源一眼,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嘲讽,“想不到魔教圣女竟有一天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你是谁?”慕歌落定心神,右手不着痕迹地摸上了腰间的剑,只要孙若依再走近一步,他会毫不犹豫地砍上去。
孙若依果然停住,将手帕拿开塞进怀里,笑了笑:“你不必紧张,我知你的身份来历,知你千方百计接近圣女为了什么…”她话未说完,慕歌的剑已架在了脖子上。
孙若依不见慌乱:“你不必担心,我若是想对你不利早就动手了,或许,我们是一样的。”
“你什么意思?”剑尖又近了几分,刺破皮肤。
“慕歌,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关你什么事?”
“看来这几年的安生日子让你忘了,当年你是怎么被人施了移魂之术,又是怎么被人像畜生一样赶出了南疆…”
“你闭嘴!”
孙若依继续道:“慕歌,你可还知自己本名唤谁,你可还知自己身份为何?”
“你闭嘴!!”慕歌几乎失控,挥着剑气斩下,孙若依一动不动,任由他砍去自己几缕青丝,然后继续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如当年一般,犹如丧家之犬一样,接受整个魔族的敌意。
慕歌弃了剑,无力跪下,口中喃喃:“你闭嘴。”
他当然记得,记得自己当时不过十岁,父亲是魔族君主,母亲是人界公主,他是整个魔族最有未来的孩子,是未来的魔君。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与母亲十分恩爱,母亲为了父亲毅然决然离开中原,只身一人跟来了南疆,而父亲为了母亲,也发誓往后魔族再不踏足中原疆土。那时候的慕歌从未想过,会是最爱父亲的母亲亲手了结了父亲的性命,还让他死后以那样难堪的惨状悬挂在都城的城楼之上,受万人唾弃。
那是慕歌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噩梦,母亲浑身是血地被一个陌生男子带走,据说那男子是流浪江湖的侠客,与母亲更是情投意合,慕歌追着跑着求母亲不要走,他信她,他信母亲不会那么狠心杀害父亲,也信母亲不会忍心丢下自己一人,可他错了,母亲浑身浸染着父亲的血,空睁着一双柔情不再的眼眸,最后瞥向他的那一眼没有任何情意,只有深不见底的漆黑和无法言喻的仇恨。小小的慕歌愣了,他从母亲的眼里看到了恨意,对他的恨意,对父亲的恨意,对整个魔族的恨意。
母亲走了,慕歌愣愣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脑海中是父亲最后留给他的话。
“你不要恨她。”
是,父亲,我不恨她,我很爱她,我愿意保护她,可是你看到了吗,她不要我,我娘她不要我,她恨我!
慕歌不知道接下来在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事实上他也没有办法决定什么,他被族内长老捉住,烙了罪印,关进寒潭,一下子从神坛跌落至尘埃,卑微至极。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母亲没有再回来,父亲也不可能再回来,昨天他还是魔族最骄傲最光鲜的少主,今日就已成了整个魔族的罪人,所有人都唾骂他,说他母亲是卑贱的人类,而他是人类所生的最卑贱的蝼蚁。
那时慕歌才知道,原来杀死父亲的,不止母亲一人,父亲被他护佑的子民,以字为刃,活活剜成了碎片,难怪,他们会任由那个陌生男子带走父亲的遗体,难怪,他们如今会把他踩在地上狠狠贬低。
有人向长老提议将他处死,长老驳回,毕竟顶着少主的头衔,贸然处死会引发不满,所以,长老们再三商议,动用了族内数百年来不曾使用过的秘术——移魂之术。在施法前,那几个长老将他围在中间,冠冕堂皇道:“我们给了你机会,若你死了也怨不得人。”
慕歌睁着眼睛,望着在他周围围了一圈的人,突然觉得很陌生,这些人,是魔族的顶梁柱,是他父亲可以交付性命的朋友,是他从出生起就一口一个叔叔伯伯的慈祥长辈,现在,这一群人,在父亲尸骨未寒之时,判了他死刑。
身上黑光流转,慕歌痛得整个身体都蜷缩在一起,灵魂抽离的疼痛让他再也忘不了那群在黑暗中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之后,慕歌在一片天旋地转中醒来,他躺了许久,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恍如隔世。旁边有一汪水池,他起身时看到了躺在另一边自己残败的身体,那现在的自己究竟是谁?
慕歌几乎是连滚带爬扑到了水池边,池面映出完全陌生的一张脸,他愣住了,清隽的脸颊爬上了一抹讥讽,自己这条残命竟然还在,到底是老天在可怜他还是在惩罚他,他顶着偷来的日子,只能继续苟且下去。
他看了看四周,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他知道,草原的尽头就是南疆,可现在,他与南疆的距离,隔着这一片永远也过不了的草海。草原上设了禁制,非魔教子弟终生不得踏入,他偷着这具普通人的身体,不死心地伸出了手掌,触到软绵绵的青草,青草仿佛有了生命,瞬间化成一条青蛇,毫不留情朝他一口咬来,纤细的手臂被咬出了两道牙印,没有鲜血,却吸走了他的生命力。
那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的家,在草原的尽头,他再也回不去了…
慕歌亲手焚烧了自己的尸体,将一捧骨灰撒向了水面,瞬间消失得仿佛不曾出现。魔教少主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淡无奇的慕歌,他没有那个精力也没那个能力去怨恨谁或者是找谁报仇,他唯一的心愿是想再见到自己的母亲,她是这个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
他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父亲让他不要恨母亲,他果真不恨,他甚至想着,母亲那般爱父亲,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父亲曾说,母亲是中原的遥歌公主,那他就去中原,他想去见母亲,想知道自己在这世上不是孤单一人。
长途跋涉了很久,久到他都没有心思去记,他千辛万苦到了都城,看到了城楼上与魔族浴血奋战的男子,是当日带走母亲的那个流浪剑客!
剑客浑身是血,魔族来势汹汹,最后,寡不敌众,慕歌混在人群中,亲眼看着母亲与那男子一起被魔族掳走,他无能为力。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长到了十四岁,他当过乞丐,跟流浪狗抢过饭,挨过揍,受过伤,曾为了一文钱丢弃了所有的尊严,好在,他等来了沐城山的人。
他看着他们光鲜亮丽,想着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意气风发,有些唏嘘,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抱住了领头的那位弟子,笑得灿烂:“大哥哥,我也想去修仙。”
往事到这里便该结束了,孙若依捡起慕歌掉落的剑,插回剑鞘:“看来你都还记得。你接近洛清源,只是想回家对不对?”
慕歌抬起头,眼眶已然通红,他负气般地答道:“沐城山就是我的家。”
“那你千方百计接近洛清源,怂恿她跟你下山是为了什么。慕公子,你很聪明,你应当知道这世间只有魔族长老才会移魂之术,而且承受移魂之术的躯壳只有一半的可能性活着,洛清源究竟是不是摇歌我不想管,但她身体里流着魔族的血,她可以带我们穿过那片草原。”
“你去南疆要做什么?”慕歌眯眼,十分警惕。
“你想去见一个人,而我,只想接一个人回家。”孙若依眼眸中显出了柔情,似乎想到什么开心的往事。
“你跟那个流浪剑客是什么关系?”
“慕公子,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事了,至少我可以告诉你,你母亲还活着,怎么样,要不要与我一起。”
慕歌皱眉,他虽然很想见到母亲,可他现在功力尚低,不想再带着洛清源受累,他说过的话真假参半,可是洛清源从未有过一句怀疑,这是几年来无人给过的感觉,很温暖,如果可以,他想一直留着这份温暖。
“你可以好好考虑,毕竟,我和你,都无法活着踏过那片草原。”
楼下慕歌叹了口气,那些蒙尘的往事该死地又蹦了出来,他真想把这些糟心事统统忘掉,为什么给他换了躯壳,还要他带着这些无法抹去的痛苦,一日一日徘徊。
“慕歌。”洛清源站在楼梯上,靠着栏杆,“我刚看过了,大师兄他们都不在屋里,该不会还困在那什么魇界里吧。”不应该啊,咱们是怎么出来的?
洛清源几步跳下楼梯,坐到慕歌旁边,看他有点魂不守舍,有些惊讶:“你怎么了?话说我好像又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明明这次我根本就没有灵力…”话还未说完,就被慕歌一把搂入怀中,紧紧抱着,洛清源又怒又囧,你现在咸猪手伸得太自然了!
“别动,让我抱一会。”听他声音是难得的疲累,洛清源想着就当是安慰人了,搞不好是破那什么魇界的后遗症,这次就勉为其难给你占个便宜好了。
“洛清源…”
“做什么?”
“就是想叫叫你。”
洛清源老脸挂不住,就这样奇奇怪怪进入恋爱模式是要闹哪样!
“洛清源。”
“别叫了…”
“好。”
两人温存之际,楼上突然传来“咚”地一声巨响,洛清源下意识推开他,惊慌失措:“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从大师兄房间传来的。去看看。”
两人“哒哒”上楼,慕歌一脚踹开房门,简单粗暴,屋内窗户大敞,风呼呼吹着,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听错了?”
洛清源指着窗外:“刚刚好像有个红色的影子跳下去了。”
“柠柒?”
“不可能,柠柒就是一个凡人,他哪来的能耐布这么强大的结界。”
慕歌不答,因为柠柒确实只是普通人。
“算了,跟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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