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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童梦暮心


病宫的源头。

邱少鹄猛然一惊。

是啊,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可不就算一个病宫之源吗?

明明苍显山附近环境宜人、草木丰沛,可是偏偏这处河谷却是干涸的,仿佛一处已经死去的绝地。

以此为起始,周遭的草木都在不断枯萎,让一切生灵到此止步,这又岂不是相当于一个“病源”?

但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邱少鹄思索之中,沿着河谷的绝壁尝试着向下攀援。

谷底的石头常年被水冲刷,外表十分光滑,很难在上面立足。加上河谷两旁平坦,也没有可以攀爬的借力点,因而想要向下行进极为困难。

所幸邱少鹄是在大雪山历练过的,这点困难还压不倒他。等到了下方河床地面,立刻感觉到这里的苍凉感更胜以往。

明明两旁就是树林密布,但眼下举目所见,处处都是裸露的岩石,一眼望不到尽头。

河底的鹅卵石,在月光的反衬下,倒映着苍白的色彩,仿佛一具具密布的骸骨,让人不寒而栗。

邱少鹄目光如炬,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周遭的一切,在搜寻着可能的不对劲的地方。

头部转动,他的视线忽然一顿,定格在了一个位置上。

在那里的乱石中,长着一颗绿色的草。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曾有前朝诗人称赞野草的生命力,但眼下这可绿草在这里,却显得分外扎眼。

在邱少鹄的眼中,这就是在荒凉之处,凭空出现一点生机勃勃,无论如何都是极其不对劲的地方。

也许关键的节点,就在这里。

邱少鹄走了过去,到了这颗绿草的旁边,伸手握住了它,试图把它拔出来。

触及到他的一刻,邱少鹄察觉到一点不对劲的气味。

这种气味他不算陌生,然而出现在这里,就显得让人意外。

“哗啦!”

在整颗绿草被拔出的一刻,异变突生。

从原本的位置喷涌出了无数的水迹,如喷泉般高高跃起,水波直冲云霄,仿佛一处新的泉眼在滋养着这块干涸的河床。

水势猛烈,但很快就停下,片刻之后除了周遭被打湿的石头,再也没有任何痕迹。

邱少鹄躲得再快,在刚刚还是有一些水迹落在了他的身上,闻到了同样的气味,微微皱眉。

“是海水。”

不错,腥而带着些许盐涩的味道,只有海水才会如此。而刚刚的那棵草,实际上也是一株海藻。

但海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咔嚓——”

是石头不断崩落的声音。

邱少鹄转头看到,原本海水喷出的地方,此时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空洞。

洞穴一眼望不到底,不知道下面又有什么。

邱少鹄拿出了一张赤阳符,点燃火光,朝里面丢了下去。

符文上跳跃的火焰,缓慢飘落之后落到底部,火苗跳动几下后,挣扎着熄灭,而再没有任何动静。

邱少鹄将脸凑到了洞口边,立刻感觉到了气流的吹过。

有空气流通,证明里面是有一个通道,或许就藏着些什么。

邱少鹄做了决心,扣紧了头上的铁笠,拉紧大氅的衣襟,做好了一切防护后,带着背后的机关箱一跃而入。

刚一跳入洞口,立刻能感觉到一股又湿又热的氛围,紧跟着而至的却是刺骨的凉意。等到彻底落入底层,这两种感觉又都消失不见,像是一层洞穴中出现数个无形隔层,每一层都泾渭分明。

在底端中,四下封闭的环境中,邱少鹄见到一处岩壁上有一破口,破口后面一片漆黑,不知道又有什么。

邱少鹄抽出雁翎刀,以刀作为铲子,在那里不断挖掘着。因为海水的侵蚀,这处岩壁已经极为脆弱,很快就被他挖出一个能通过人的洞口。

低矮着身子,邱少鹄小心翼翼向里面走去。周遭的岩壁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不知道被海水浸泡了多久。越是往里,海水侵蚀的情况就越明显。石壁上陆续长出了许多藻类,走在上面又湿又滑,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倒。

难道河谷荒芜的原因,就是因为河床下海水倒灌?

河床下倒灌的海水,经由地下一点点渗入到山中土壤,慢慢就灭绝了周遭的一切。毕竟对于陆地上的植物来说,海水无异于剧毒,这么猜测也不无道理。

邱少鹄摸索着前进,手掌触及前方的岩壁,忽然一顿。

从这里开始,洞穴都是干燥的,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水迹。

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到此为止隔绝了海水的流动。

周围的光芒已经极为暗淡,洞穴的深处更是见不到一点光。邱少鹄的狼瞳如果没有光线,也无法反光增强视力,自然也就和常人一样什么都看不到。

不得已,邱少鹄只能再拿出一张赤阳符,点火作为光源。

火光之中,他看到了让他难忘的景色。

四周岩壁整齐,如精心修缮的房屋般井井有条。岩壁上以赭土作为涂料,修正得极为平整,虽然历经岁月开始变得干裂黯淡,依然可以想象当年的精致。

就在这些岩壁上,还描绘着各种壁画,那些画用五花八门的颜料,描绘着各种场景,是人物、草木、山川、鱼虫,尽管都有所掉色风化,剩余的部分仍旧栩栩如生。

岭川宗的下面,居然还别有洞天,这恐怕是谁都想不到的。

也正是在这里,邱少鹄还见到了另一种熟悉的东西。

在破败的岩壁上,一条条裂缝中一些黑点格外刺眼,它们都是活的,但大部分都已经死去,小部分勉强挣扎着垂死,也就是马上断绝生机。

那些张牙舞爪的虫,之前在地上见到它们时集群行动,显得很是威风,眼下却卑微得有些可怜。

邱少鹄捡起了一个垂死的异虫,它还在试图用钳子威胁他,但已经有气无力。邱少鹄在它全身都看不到任何外伤的痕迹,但虫子独有的外骨骼已经剥落,几个爪子都从内部断裂,显然是力竭而死。

“看来安息之地实际上要找的,其实是这里。”邱少鹄隐约把握到了一点关键。

从一开始安息之地就知道岭川宗下面藏着这个洞穴,但却不知道具体在哪,于是放出了这些虫子,试图帮他们向下挖掘,找到准确位置。

这就是为什么之前邱少鹄是从那些插着白幡的孔洞中发现了它们,那些白幡应该就是用来驱使它们的。

却没想到这里埋藏的过深,等到这些虫子挖到这里时,一个个早已经力竭,当然没办法再将消息传回给安息之地的人,于是场面就一直僵持了下去。

“如果不是星图,我也不可能找到这里。不过,这上面画的又是什么?”

手中赤阳符已经燃烧殆尽,邱少鹄在火光即将熄灭时,又换了另一张新符。

明暗交界的一瞬,邱少鹄似乎看到,一道影子在眼前一闪而过。

“谁!”他大喝出来,不断扫视着周遭。

回音在空挡的洞穴中回响,除了他自己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

邱少鹄隐约感觉到不对,再次仔细查看,最后顺着视线的末端,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个影子通体成白色,形体扭曲,显得十分怪异。是绘制在岩壁上的壁画,作势要飞出画外的样子。不知道本身绘制又是用了什么颜料,历经了许久的岁月冲刷,居然还能保持洁白的颜色不褪。

邱少鹄凑近了看,才发现自己会感觉怪异的原因。这一个壁画,其实是两道人影,彼此重叠在了一起,当然会显得人体失衡。

下面的人似乎在以打坐的姿态盘坐在地上,而上面的人则悬浮在打坐人的头顶,彼此之间若有若无的连接,飘飘然若飞升之景。

看上去就如同,灵魂出窍。

“游魂之术?”邱少鹄想起了怜墨告诉过他的这个在无忘岛早已失传的修行派别,以自身魂魄离体,独立成道,逍遥世间,也就是游魂之法的精髓,与眼前图画绘制的一模一样。

但这个法门与岭川宗所修行的也是千差万别,又为何会在岭川宗的地下掩埋?

应该说,虽然怜墨告诉他游魂之法在外界尚存,但迄今为止这种奇特的神道修行,邱少鹄从没有听说过有任何一宗一派修炼。

世俗王朝不可能有,哪怕安息之地、真池教和震康神宫这代表邪异的三灵教也都不是这种修行之法。

或许说,会不会连岭川宗也不知道,埋在自己脚下的机密?

“难怪安息之地会如此热衷,单单眼前这些壁画蕴藏的信息,价值就不知几何了。”

邱少鹄看到壁画中绘制着一种锻炼自身魂魄纯度的景象,画中人以灵魂离体,钻入石头中,以破开石头的数目为基准来磨炼自身神魂。

也是在那幅画的底下,邱少鹄见到了无数的石头碎屑,想必当初就是有人对照着壁画上的内容亲身尝试。

还有壁画中,绘制着山野之内,有人以自身魂魄分身万千,融入到虎豹猛兽的身上,承受着它们凶厉的血气,算是以兽性磨炼自身。

一幅幅壁画,刻录着各种奇特的锻炼神魂的方式,让人目不暇接。

顺着壁画的方向,邱少鹄不断向前走,脚下立刻一停。

他此时面对着的壁画,应该说才是最不可思议的一副。

因为壁画上的内容,大部分都已经被毁去。

别的壁画纵然色泽暗淡,大概还能看出一些端倪。唯独这里,大部分都已经面目全非。

邱少鹄伸出手指,在上面尝试着试探了一下,“没有焚烧、水侵的痕迹,只是单纯的风化。”邱少鹄想,“如果这里被风化的最严重,证明这里壁画的年头要比其他的早得多。嗯?这里还有字?”

邱少鹄在壁画的角落中看到了一些残缺的小字,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字体歪歪扭扭,并非不工整,而是以前独有的上古篆体字,相比较现在横平竖直的方块字,当时的字更像是简化的符号,所以对于书写没有太多规范,也就给辨认造成了难度。

邱少鹄自诩学识渊博,但唯独对于古文字几乎一无所知,靠着一些字体的对照和猜测,勉强认出了其中一些内容。

“……在……山,行……礼仪,古……划分……道统为五,名……五道为正……”

之后就再也残缺不全,甚至这些信息,也都是根据其余残缺的字迹勉强拼凑而成的。

“五道?”邱少鹄思索:“这是在记录上古曾经的情况吗?以往不知是谁,用某种方式将道统划分为五种。是否这五道就是曾经修行的根本?但划分的依据到底是什么?可惜字迹残缺,不知道这五道又到底代指哪五种,是否到现在还有流传。五道,道统,道……”

一道灵光忽然自头脑中乍现,邱少鹄打了一个激灵,原本只是无意中被提及的一句话,现在突然再次出现在记忆中,是无比的清晰——

“无忘岛修行,统归为‘神道’。”

这是怜墨曾告诉他的话。

当初他还有些疑惑,为何怜墨等自称为“修仙”,但所修行的方法却是“神道”。

只是这件事很快被他抛在脑后,似乎因为怜墨说的太过理所应当,他也就没有在意。

现在想来,难道“神道”,就是曾经的“五道”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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