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鲲鹏
“震惊!宣镇司酷吏横行,忠良将含冤入狱,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无情鹰爪还要残害无辜到几时……”
“内部披露,康都附近无地游民已成最大风险。太子洗马表示新政施行稳中向好,百姓情绪稳定,将采取更为积极的措施,保证政策又好又快执行……”
“河盗横行、漕运受阻,太傅大人表示已派军解决,收效明显,近日来进入京城的水路畅通无阻……”
“会试临近,科举辛劳,数千士子从各地奔赴京城赶考。今年主考仍为当朝太师大人,考试范围仍可从往年茫山学院的书籍中推测……”
“消灾祈福,金榜题名,士子若想要科举高中,特推荐这款由繁声寺大师亲手开光的……”
邱少鹄坐在船舱,随手将这份民刊扔到一边,索然无味。
来往京城附近的舫船上多销售此类刊物,一方面用来给船上旅客解闷,一方面让他们了解京城里近来的一些消息。但这类民刊为求销量,往往弄一些夺人眼球的题目,实际空洞无物,只能沦为哗众取宠的笑谈。
邱少鹄本打算通过这种方式多少了解一些京城今日的动向,没成想却彻底落空。
外面细雨绵绵,落入河中,与船桨卷起的涟漪一起,碧波飘散。潺潺中,些许清新气息飘入船舱,与船内嘈杂声混合,氤氲升腾到远方。
邱少鹄打算坐船走水路直达康京,根据之前的线索,有几个仇人此时正在康京之中,双方一直保持着联系,甚至原本痞子汪胡开棺材铺的钱,都是他们资助的!
但邱少鹄却还不清楚,对方到底有几个人、平时又都在哪里,因为在廉央的记忆中,他只看到了他们一直都只是通过书信联系,多年再未相见。
不论怎么说,这些人必须要死!邱少鹄还记得他们的人数,除了高密的汪胡,下毒的廉央,剩下的人还有大概六个。
而且他去京城还有其他目的,不仅要去找寻天监看看他们最新的观星记录能否将他的星图补全,更重要的,他还要去康京看自己的母亲。
邱少鹄的身旁,放着两封信件,都已经封好。其中的一封,是新写好的,打算下船后寄给自己的母亲。而另一封,看着却十分破旧,似乎已经放置了许久还没有拆开,上面的字迹也并不是他所写。
“客官,上好的船点,刚做的,热乎着呢,您……”船上小厮一手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摆着各种造型的点心,老虎、飞鸟、桥梁、猴子……被船上灵巧的厨师用精湛技艺做出的栩栩如生,与其说是吃的,更像一种工艺品。
这种大型舫船,能载上百人,常来往于京城附近,乘坐者多为达官显贵,所以船工也是费尽心思讨好他们,给人果腹的点心都要精雕细琢。
见年轻人无动于衷,小厮也不恼,伺候达官显贵的人自然也得保持修养,谁知道眼前的人看似平平无奇、实际上又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角色。毕竟去京城的人别的不多,随便扔一砖到处都能砸到几个不显山不漏水的大官。
小厮一面吆喝着去伺候旁人,身影消失在了嘈杂的人群中。邱少鹄看到,船里人人皆锦衣玉带,谈吐皆引经据典,呼朋引伴间,进显风流倜傥。三两成群,在甲板看水泊平阔,一时诗兴大发。旁有女伴皆身着锦绣绮丽,才子佳人,群贤毕集。
这般情景,或许让人觉得,昭国太平安康……
“各位,各位,抱歉……”船老大忽然走到了人群中,面带歉意,“各位,对不住了,咱的船,到不了京城了……”
“怎么回事?”
“怎么又这样了?”
“这都换了第三艘船了,怎么还不行!”
船内叽叽喳喳,立刻为主船老大让他给个交代,之前的文雅谈吐完全不见,急的船老大被围在中间满头大汗。
“果然。”邱少鹄倒是见怪不怪了,从三月初他离开潮门,到现在折腾了半个多月,始终在康京附近打转,原因无他,都是因为河盗肆虐,堵住了周遭一切水路。
康京附近,水网众多,航道发达,无论是自然水系还是人工运河,来往运输、行商皆以此为生,往年税收也凭借水路运抵京城,可以说是朝廷命脉也不为过。但越是重要,越会被虎视眈眈,动荡时节贫民皆以乡邻为党聚集为匪,平日靠着这些水路劫掠为生,早已渐渐成祸害。就算派人来清缴,人家船小轻便又熟悉地形,往往能逃之夭夭,等官军一走,就再次出来为祸,周而复始。
是以此番又因为被河盗阻塞而不得不中途停靠别的地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不管别的乘客再怎么不满,这艘舫船终究是慢慢驶向岸边。
邱少鹄早就习以为常,所以也没有什么表示。收拾了下自己拿着的箱子,里面放着行装,就要等大船停稳了下船。虽然他把所有东西都扔到罗盘空间里更方便,但要是一个出远门的人两手空空,反而惹人生疑。
却在此时,他忍不住回头。
“看这位仁兄,并不因为河盗耽误了行程而苦恼啊。”来人是个壮年男子,穿圆领宽袍大袄,眉清目秀,仪表堂堂,但唯独八字胡和眯着的眼睛,显得有些狡黠的滑稽。
邱少鹄面无表情,“那边是柱子,我在这。”他指着这个对船内立柱谈天论地的男子道。
“啊,不好意思,”对方似乎视力极差,听着邱少鹄的提醒立刻转过身,尴尬地笑了笑,飞快从袖子里掏出一对透明镜片放在眼前,仔仔细细对着邱少鹄上下看了好几遍,才认清了对方,安心地把镜片收起,庄重道:“不好意思,任某唐突了。”
邱少鹄道:“连水晶叆叇都买得起,为何不直接打一个学士镜戴在脸上。”海外汇交盛产透明水晶,能磨制出来他的千里镜镜片,自然也能做出来矫正视力的东西,民间一般将之称为“叆叇”“士子镜”“读书镜”,对那些长期苦读而视力受损的书生,的确是方便之物。
可像这人这般,不是一起打造一个框架架在脸上,而是平时带着两个镜片有用的时候才拿出来,邱少鹄真的第一次见。
“此话怎讲?”姓任之人正色道:“君子存世当不假于外物,若生出依赖,岂不有损德行?把一对镜片时时刻刻放在脸上才能看清,那和瘸子需要时刻拄拐才能走稳又有何两样?君子既遭磨砺,当以坚定心志克服外在缺陷,才是正道。”
“你随意,还有,我不在那边了,别对着空气说话。”邱少鹄也没心情批判对方那古怪想法,说话时已经走到船舱门口就要走出去。
此时舫船进入港口,已经靠稳。
“啊?仁兄?你在哪边?等一下!”这人费了好半天才分清东西南北,拼命跟在邱少鹄身边。
“你到底要干什么?”邱少鹄有些不耐。
“抱歉,始终没说正事。”来人正色道:“在下任川宁,此番并没有恶意,只是看仁兄似乎要去京城,然而现在路途被阻,行程耽搁。仁兄若有意,我倒是能提一个办法,能送仁兄一程,价格的话自然也公道。”
“这船里达官贵人众多,你不去帮他们,为何要来帮我这一个白丁?”邱少鹄道:“况且,我并无急事,此番也并不着急。”
“哎,仁兄此言差矣,”任川宁堆笑道:“我看仁兄气质不凡,孔武有力,和那些文弱之辈决然不同。我既然要帮,自然是帮仁兄这样果敢英勇的人,其他人怕还没这个机会。”
一个视力不佳的人,上来说“看”邱少鹄气质不凡,也不知道是用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不过邱少鹄隐约听出来一些别的,皱眉道:“难道你这方法,需要冒一些风险?”
听对方的言下之意,好像只有胆大心细的人,才敢用他的方法。
任川宁一僵,随后立刻道:“哪里的话,仁兄这倒是言重了。风险……倒是谈不上,只是这种方法,我确实也是尝试不多,此番更是第一次实际来用。但却能保证安全抵达十拿九稳,而且从这里到京城更是只要一盏茶的时间!”
“这么快?我倒是有点兴趣了。”邱少鹄好奇道。确实,这番下来他也耽搁了太久,若是能快点到康京也是求之不得。而且,他也真的好奇,这任川宁到底有什么神通,能保证他一盏茶的时辰就能到康京。
要知道从这里到康京,就算走最快的水路,也还要足足一天。
“就等仁兄这么说了,跟着我来就好。”任川宁来了兴致,立刻转身带路,却没看到脚下的一块石头,刚一走就跌倒在地。
“嘿嘿,见笑,见笑。”任川宁爬起来也不尴尬,拍拍灰就往前走。
旁边一条小路,七拐八拐,他却像走惯了一般,带着邱少鹄熟练向前。
身旁都是高大的芦苇,翠绿色遮蔽了视线,邱少鹄一时有些好奇,他这是要带自己去哪?难不成芦苇后藏着一个马场,他在里面有上百匹快马?
“仁兄,到了,请看!”任川宁忽然用手一指,豪迈地说。
眼前豁然开朗,邱少鹄见到空旷之上清理出一大块平地,四周有几间小屋,里面放着各类机关器具,有许多人进进出出,忙碌不停。
视野的尽头,是一条绵长的跑道,宽阔无匹,足足能容纳五辆马车并排行驶。跑道的末端,停放着一个庞然大物,高达四丈,躯体细长越有十余丈,上有四个宽大翅膀,若冲天神鹰,气势威严。通体用精钢打造,看上去坚固无比,其内部能看出机械复杂,最前端一个视野宽阔座椅旁有无数连杆,似乎就是操纵这么个庞然大物的地方。
就在旁边,除了来来往往帮忙的人,还站着另一群人,约有十来个,各个都是旅途打扮,身边还放着行囊,一个个望着眼前的东西,发呆之余,都有些战战兢兢。
“怎么样,仁兄,不虚此行吧!”任川宁再度拿出了自己的一对镜片放在眼前,要好好欣赏自己的杰作,“这就是我穷尽一生,用了各类机关妙术,造成的无匹神器!有了它,即便是普通人也能腾云驾雾,扶摇九天而上!与前代圣人书里描述的鲲鹏别无二致。听说北边定国军队里,也有一种会飞的武器被叫做神火飞鸦,我的这个神器,就叫做神火鲲鹏!”
一边听他说着,邱少鹄看到,那些忙来忙去的工人里,有人拿着一大桶东西,到了这个神火鲲鹏的后边往里面倒。那里面放的都是黑色粉末,闻着有极强的刺鼻气味,居然都是黑 火药。
邱少鹄恍然大悟,才明白为何旁边那些人战战兢兢。
这个任川宁,居然敢拿火药当这东西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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