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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鹰与雁与猫


戌时已过,陈武带着侍卫们在栖凤宫里巡查了一周后,刚迈出宫门。忽然回首跟侍卫们说,“你们且在此候我片刻,我仿佛把画到簿落在宫里了,我去去就回。”后宫中都是女眷,每晚戌时侍卫巡查完毕,会拿画到簿给宫女画押,之后再关门落锁。宫门关闭之后侍卫就只能在门口守护,再也不能踏进宫门半步了。

        陈武急急转身进门,迅速闪到后门墙根下,抽出一块墙砖,取出里面的包裹往怀里一塞,小心翼翼地把墙砖塞了回去。然后从靴筒里抽出画到簿拿在手上,才若无其事地走出宫门,门口的侍卫们毫无察觉。

        陈武和紫菱是亲兄妹,陈武原名巴特尔,紫菱原名高云。兄妹俩父亲原是也利手下的百夫长,长河关一役,为保护也利力战而死,母亲得知丈夫战死沙场后,痛不欲生,服毒追随丈夫去了。兄妹遂为也利收养,从小就请汉人教他们读书学武。五年前,也利买通宫里关系,分别将兄妹送入宫中。紫菱伶俐乖巧,入了栖凤宫。而陈武因膂力过人,擅长技击被选中当了侍卫,这几年陈武努力办差,去年升作了六品带刀侍卫。

        兄妹俩虽同在宫中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从不敢在人前相认。他们从没忘记大汗交付于他们的使命。那是一个初秋的午后,在大汗帐篷里,大汗他高举着一杯马奶酒说:“巴特尔,高云,我的安喀拉湖畔出类拔萃的孩子,明天你们就要远走高飞了。记得大汗跟你们说的话,巴特尔,你以后就是鹰,你犀利的眼睛将会帮我们发现狡猾的狐狸;高云,你以后就是雁,有时难免落单,但总要记得回家的方向。去吧,孩子们,不要忘了你们父母的血海深仇。总有一天,我将率领我们的勇士,率领你们,为你们父母报这个仇。”。当他们走出帐篷,高云抬头看到天上正好有一群大雁飞过,“哥哥,你说以后我们还会像天上的大雁一样回家吗?”“会的,一定会的,等我们给爹爹和娘亲报了仇,哥哥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就这样,鹰与雁二人进宫后,兄妹同心,默契配合,成为也利插入燕国皇宫内两柄锋利的匕首。

        老皇帝暴毙那天正是紫菱值日,她只记得那日太后吩咐御膳房准备了一桌子的酒菜,老皇帝状似非常开心,后来她和几位宫女就听到了太后在里面的呼救声。等她们进去的时候,老皇帝已经只有出的气了,太医赶来时,身子都已经凉了。在众人慌乱中,她看到一个小包裹自太后袖中滑落地上,当时她也没多想,只是下意识地偷偷捡起藏好,事后发现是太后的一方丝巾,丝巾里包着半包粉末状的东西,不知何物。但想想,不管有用没用,毕竟是从太后身上掉下的,先交给哥哥再说。

        丑时,夜已深。陈武于灯下正仔细端详着妹妹私传出来的包裹。一方丝巾,质地极好,绣有牡丹及龙凤花样,针脚极密,应是蜀绣。丝巾里就包着半包粉末,闻之无味,细看包粉末的纸似乎是太医院专用的白麻纸。一时也揣摩不出究竟为何物,心想明日交给探子带回草原,大汗手下能人那么多,让他们探究去吧。

        兵部尚书宁虞山此时正在自家府中喝着闷酒。今天下朝回来没多久,家丁报曰有故友来访,迎进一看,确实是故友,不过是他最不想见到的故友。只见来客一身黑色裘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顶杂色的狗皮帽子把半个头都遮住了,但那标志性的两绺鼠须,却让宁虞山一眼就认出来客——北胡司马哈嗤儿。

        “哈哈,宁大人,别来无恙啊。”哈嗤儿进门倒也不客气,唱了个诺后径自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宁虞山忙挥手让左右关门退下。“快说,何事?”

        “哈哈,宁大人这话说得,难得来一次京都,看看老友你还不行吗?”哈嗤儿照样嬉笑着。

        “你们,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快说,何事?”宁虞山有点无奈,两指捏着杯盖心不在焉地抹着杯中浮茶。

        “真没什么事,就是我家大汗托我问一下宁大人,十八年前的承诺如今可愿兑现吗?”

        “啪嗒”一声,宁虞山手中的杯盖掉到了茶几上,他拾起盖子,那手不由自主地哆嗦着,盖子在杯沿上敲着。声音密集而又清脆,在宁虞山耳中,这声音不啻黑白无常的催命铃声。良久,宁虞山缓缓转头盯着哈嗤儿。可哈嗤儿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十八年前,宁虞山还只是延州的一名副将。因平日里嗜赌,输了不少银两,竟打起了军饷的主意。刚开始还只是虚报人数吃空饷,后来竟直接下手亏空军饷,弄得军心涣散,眼看就要酿成兵变了。就在宁虞山走投无路之时,哈嗤儿及时地出现了,当哈嗤儿阔绰地帮宁虞山把亏空的银两垫上之后,宁虞山对哈嗤儿感激莫名,引为知己。起初宁虞山以为哈嗤儿只是个商帮的掌柜,为通关方便不惜重金结交他这个掌握通关大权的副将。不想在一次酒后,哈嗤儿向他表明了真实身份,如梦初醒的他才明白自己妥妥地被人安排上了贼船。当时惊恐万状的宁虞山问哈嗤儿所欲何为?哈嗤儿仅微笑着说,就让他当一只猫而已,就悄悄地躲起来,日后有事自会再找他。至于何时何事,哈嗤儿笑而不言。

        这事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在宁虞山的脚心里,取不出又化不了,无碍行走却时时提醒着它的存在,宁虞山就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十八年,没想到今天哈嗤儿竟找上门来了。

        “如果我不想兑现呢?”宁虞山目露凶光,紧盯着哈嗤儿。

        “哈哈,宁大人倒是可以试试看。哈某来之前,就跟我家大汗打过包票了,不成功便成仁。只是宁大人您看看这个”,哈嗤儿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这是我们历年来在大人身上的花销用度,大人请过目!”

        “荒唐,何谓历年?你这是栽赃!”

        “对,就是历年。宁大人不会觉得只收了我们一笔银两吧?这十八年间,宁大人不会真觉得就凭你那些微末军功,就足以让你从一个边关副将被不次擢升至兵部尚书吧?还有,前两个月,宁大人为如夫人在城西购置了一处别业,才花了大人区区八百两银子而已。这价钱,不说兵部尚书,就是当今老相国都要不到吧。昨日我刚给如夫人送上一幅《塞上秋声图》,对,就是大人在锦墨轩里多次揣摩观赏,爱不释手的《塞上秋声图》。呸!那锦墨轩掌柜的也太黑了,居然开价两千两白银,我费了半天口舌才以一千九百两收下。不成想大人行伍出身,居然能有此雅好,实在难得啊。”

        “你们,卑鄙!”宁虞山气得全身发抖,指着哈嗤儿已然说出不话了。没想到这十八年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眼皮底下。甚至于他通达的仕途,都有可能是人家安排的。

        “哼,各为其主而已,岂有卑鄙崇高之别?”看着宁虞山色厉内荏的模样,哈嗤儿知道他要赢了。于是亮出了最后的底牌,他今天孤身涉险,如果不能彻底击垮宁虞山,绝无全身而退的可能。“对了,这账册我抄录了一本,如果今日我没能从大人府中出去,明日外面那本账册就会放在贵国御史大夫的案上了。当然了,我相信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宁大人不至于要杀人灭口吧?”

        “你,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宁虞山已如一只斗败的公鸡,气势全无,瘫在椅上,呢喃着问道。

        “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宁大人果然守信。佩服佩服。三日之后,城南玉香楼,哈某略备薄酒,还请大人赏光。”哈嗤儿说罢,将账本往几上一丢,双手一拱,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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