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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萧栖迟回到玉色楼,即刻便修书一封,并备两份厚礼,命人以她的名义,送去了大梁。

        信中言及,大梁六皇子裴煜,秉性纯良,资质出众,已与昌阴长公主成为至交好友。此次来信,实是因六皇子惦念隋昭仪娘娘,特来信问候。一份厚礼,献陛下以表六皇子挂念父皇之心,另一份,则送于隋昭仪,感激幼年时的照拂之恩。

        不止送信,萧栖迟还让送信的侍卫,多带了几个人,此次前往大梁,除了替裴煜救隋昭仪,她还需要打探一些大梁皇室的消息,日后好让裴煜走上高位。若他走得不够高,摔下来的时候,又怎会知疼?

        萧栖迟用半日的时间,将这一切安排妥当,刚在城门下钥前,送了侍卫的快马队出城。

        夜色如美人的爱抚,缠绵落下,繁星浩瀚,公主府处处已点起暖橘色的灯。

        今晚才是盂兰盆节,时不时便可见被放飞的孔明灯,闪着忽明忽暗的光,渐行渐远。

        萧栖迟带着一架机关椅,叩响了裴煜的房门。房内裴煜道:“请。”

        房门被推开,萧栖迟触目惊艳的容貌出现在眼前,裴煜的心莫名一颤。但听她笑道:“没打扰你休息吧?”

        裴煜抿唇笑,摇头:“离休息还早。”

        萧栖迟拍拍罗映推着的机关椅,说道:“这椅子是鲁班后人所造,可推行。想着你都闷了好几日了,正好今晚盂兰盆节,我们去放河灯祈福,可好?”

        盂兰盆节,确实该去祭奠一下母妃。念及此,裴煜应下:“劳烦公主。”

        萧栖迟示意罗映将机关椅推进去,而后道:“我与六殿下,虽不是同朝,但都是皇嗣,倒也不必公主殿下的称呼我。六殿下若是不介意,日后便唤我栖迟吧。”

        说着,萧栖迟和罗映一起,将裴煜扶到机关椅上坐好,罗映正欲上前推,却被萧栖迟挡住,自己推了裴煜出去。

        裴煜闻言失笑,说道:“那你也不要再叫我六殿下,唤我寒羽便是。”

        寒羽,是裴煜的字,萧栖迟问道:“可有什么寓意吗?”

        裴煜笑笑,侧身靠坐在机关椅上,他浑雅好听的声音,缓缓响起:“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北方冬来,候鸟南归。但是有一只大雁,却因年纪太小,在南归的时候掉了队。没有领路的头雁,它迷失了方向,无论怎么飞,都找不到南归的路。若是不能离开,等它的,将会是北方严峻的寒冬。”

        罗映带着下人们,远远跟在后面。公主府的小路上,只有萧栖迟和裴煜,在缓缓走着。萧栖迟不由蹙眉问道:“后来呢?”

        裴煜接着道:“它想尽一切办法,问路,找方向,几次都险些活不下去。它经历了无数苦难,慢慢长大,慢慢强壮起来,也终于找到了方向。最后,它顶着北方的第一场雪,振翅上天,最终回到了鸟群中。”

        萧栖迟听他讲完,唇边亦漫上一个笑意:“所以,寒羽的寓意,是向死而生?”

        裴煜点点头,他也希望,自己能像那只大雁一样,最终振翅上天,回到他该在的地方。

        可是萧栖迟不喜欢他的字,寒羽,总让她想起梁朝天牢里那个生冷的寒冬,以及行刑那日,他冷漠的眼。念及此,萧栖迟语气间,颇有些委屈,嘟囔道:“这名字寓意很好,但也不好。”

        裴煜侧头,抬眼看向身后的她,不解道:“为什么?”

        萧栖迟微微撇嘴,说道:“这世间当真不公平,有的人生来顺利,平安无忧的一辈子,但有的人,就得经历万千的苦难,才能得到别人天生便已有的东西。寒羽,是曾经的裴煜。但是现在你认识了我,我便不会让你向死而生。”

        “栖迟!我再也不会让你跳崖!”这是曾经裴煜跟她说过的话。

        前世被押解上路后,温行玖早已带着柳珠不知逃去了何处。萧栖迟那日站在崖边,将同温行玖成亲时的结发,扔进了山谷里。以发代己,死过一次后,便是重生。她这样盼望着。

        后来,她将这件事,告诉了裴煜。跟他说,心灰之时,曾让那缕头发,代自己跳了回崖。裴煜听闻,紧紧搂着她,气息在她耳畔缭绕,哑声对她说:“我再也不会让你跳崖!”

        那时她以为,她真的遇到了人生的终点,遇到了毕生唯一的方向。

        后来她才知道,承诺,在时移事易后,每一字一句,都是插在心上的一把把利刃。夜夜苏醒,夜夜钝刀锥心!

        那夜的情形历历在目,萧栖迟似呓语般的重复道:“裴煜,我绝不会让你向死而生。”

        裴煜的心蓦然一动,诧异万分。为何相识不过短短几日,她的感情,就能这般热烈而来?可诧异的同时,他也格外感动,大周六年光阴,看尽冷暖,何曾有人这般诚挚的待过他?

        一时间,心头有无数的话,想要问萧栖迟,可话到嘴边,他却不知从何问起。他又有什么资格问起?

        萧栖迟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我直唤你的名字,可好?裴煜?”自始至终,她爱的,只有那个逃亡路上,似火一般热烈的人。她不要寒羽。

        裴煜闻言失笑,点头道:“你喜欢就好。对了,你可有小字?”

        萧栖迟不曾有小字,但是逃亡路上,为了隐姓埋名,他曾唤她苏苏。念及此,萧栖迟道:“没有小字,小字,那是极得宠公主的殊荣,我可没有。就唤栖迟吧。”

        “栖迟……”裴煜小声衔着这两个字,忽地问道:“可是出自杜甫的《移居公安敬赠卫大郎》,白头供宴语,乌几伴栖迟?”

        萧栖迟笑着摇摇头,说道:“不是,杜甫这首里的栖迟二字,乃漂泊之意。我母妃说,我名中栖迟,是出自《长亭送别》,乃留恋之意。她与我父皇最恩爱的时候,曾一起看过的戏文。”

        说着,萧栖迟缓缓念起《长亭送别》中的那句词:“你休忧文齐福不齐,我只怕你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我这里青鸾有信频须寄,你却休“金榜无名誓不归”。此一节君须记: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

        这便是她曾经对裴煜的盼望,可到底,他还是选了那“异乡花草”,忘了“此处栖迟”。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公主府的小池边,萧栖迟停下,走到裴煜身侧,冲身后的罗映招招手。罗映见状,忙将备好的莲花河灯送了上来。

        萧栖迟接过河灯,递给裴煜一盏,说道:“你身上有伤,不便外出,我们就在这里放。公主府的小池,是活水,连着汴河。想来的我们的心愿,也能随着河水,去向远方。”

        说罢,萧栖迟捧起河灯,闭目许愿。

        裴煜坐在机关椅上,仰头看着萧栖迟的侧脸,池水中粼粼的波光,照印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神色愈发恬静。

        半晌后,萧栖迟许完愿,睁开眼睛。裴煜见此,目光如被烫到般,忙收了回来,闭目许愿。

        萧栖迟见他还没睁眼,自先上前,将手中的河灯放了出去,而后回头看向裴煜。

        待裴煜睁眼,萧栖迟冲他抿唇一笑,伸手道:“许好了吗?我帮你放。”

        裴煜因肋骨之伤,无法独行,点点头,将手中莲灯交给了萧栖迟,萧栖迟帮他放了出去。

        小池里水流很慢,两盏河灯,一前一后,缓缓朝远处飘去。萧栖迟凝眸看着河灯,轻叹道:“我记得幼时,也是盂兰盆节,母妃带我去放河灯。那时母妃已经病重,也是和我过得最后一个盂兰盆节。那日,我许下心愿,希望母亲康复。可是我的河灯,却翻在了河里,被河水淹没。”

        “那日我哭了好久,母妃却说,河灯脆弱,被水打翻也是寻常。她说,她会亲自给我刻一个有我名字的玉佩,今后无论何时,只要玉佩在,就是她在陪着我。可惜……”

        萧栖迟鼻头发酸,哑声道:“当晚回去后,母妃便陷入了昏迷,一夜后,便撒手人寰。我再也没有了母妃,也没有可以替她陪着我的玉佩。”

        裴煜闻言,整个人怔住,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倒不是因为萧栖迟的讲得往事,而是今日下午,他在房中给萧栖迟准备的谢礼。

        她帮他送信,关照昭仪娘娘的事,他便想给萧栖迟送个谢礼。奈何如今他身无长物,唯有一枚自小带着的玉佩。为表用心,他在玉佩上,刻上了萧栖迟的名字,想找个合适的机会送给她。

        但没想到,自己未及送出,她竟讲了这样一段往事,那这枚玉佩,送她岂非正好!简直天时地利人和。一时间,裴煜都有些不敢相信,这般如戏本子上写得事情,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念及此,裴煜极力压住眼里的波光,忙道:“好生巧,我正好有礼物送你,正是一枚玉佩。”

        说着,裴煜从怀中取出玉佩,递到了萧栖迟面前。

        萧栖迟顺着裴煜的手看过去,但见一枚玉佩,正躺在他的掌心中,而玉佩腹上,静静躺着两个字——栖迟。

        萧栖迟见此,瞳孔骤然紧缩。她眸中满是难以置信,手指都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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