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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何以为家


戈曳皎皎正待叫衍生萝进来伺候,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云容。
  她的眼光毒辣,云容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儿,人靠衣装,如今他穿着一袭月牙白的锦袍,轻盈的袍衫在他的步调之下行云如水地流动。
  这身打扮,稍稍压制了他眉眼之间的几分世俗媚意。
  却比不得她的瞿郎,更比不得……地上跪着的那个假和尚周身自小养成的贵气,连容颜也养的清贵,不似他那般沾染风尘。
  经过这两日暗卫的调查,她已经摸清楚了云容、素华两兄妹的背景。
  他们是原大庆国人,父母是小有成就的一方富商,怎奈遭遇破国战乱,举家迁徙中被一伙儿流民谋财害命。
  因为兄妹两个长相出众,所幸逃过一劫,却被流民卖给了娼馆,那次见他们,是云容带着妹妹恰好从娼馆中逃出来。
  算起来,她是他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
  云容却一脸带笑地朝着她走来:“让云容伺候女君如何?”
  他这样问,温柔好听的声线,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却一点也不谄媚,不惹人厌。好似两个平等的人在随意交谈,却又不经意间透露着对她的几分敬意。
  这人的分寸拿捏得极好。
  戈曳皎皎没有拒绝,目光如炬地上下打量他。
  自瞿郎去后,她一人长居殿中,偶感寂寞,就会去寻他的牌位来说说话。
  云容看她不曾拒绝,便越发大胆,径直撩开珠帘走进去,路过子君长情身侧时,没有看他一眼。
  可子君长情却在看他。
  照羟梧的说法,这云容是戈曳皎皎带回来的面首。
  世家贵女多有养漂亮的奴隶和面首的,这不稀奇。
  子君长情突然想到了自己,戈曳宏初见他时,就想让自己委身与他,要不是迫于舆论……
  所以,说来可笑,这公主府到如今却成了他的栖身之所,而戈曳皎皎竟然成了他可以倚靠之人。
  他走神片刻,珠帘之后的一男一女气氛却更加暧昧。
  子君长情抬起头往里看,就看见那个叫云容的少年帮着戈曳皎皎轻柔地穿上外衣,顺势半坐在她的榻上,靠在她身后,温声细语:“公主殿下整日里忧心国事,着实辛苦,云容曾学过一套按揉之法,可以帮公主殿下放松放松。”
  公主似是方睡醒,还有些慵懒之态,听他如此说,还真起了几分意思,半闭着眼眸索性趴在床榻上,像一条慵懒的美人儿蛇:”你且试试。“
  看来这是个来者不拒的,子君长情不由得在心里想,这戈曳皎皎要是他的妃子,他必定把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打入冷宫,让她一辈子孤老而死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但此刻他跪在地上腿有点麻。
  戈曳皎皎享受着云容的伺候,头枕在交叠的双臂上,懒懒道:”云容觉得何以为国,何以为家?“
  子君长情骤然  听见戈曳皎皎这一问,倒是有些高看这个女子,寻常女儿家若他的姊妹,她们平日里只会关心在意服饰、水粉、花钿,时下哪家郎君生的最是风流潇洒……
  天下女子皆如此这般,也应当这般。
  “云容说实话,公主莫要笑话云容。”
  戈曳皎皎眉眼间化开了冰雪,神色温柔宜人:“大胆言之。”
  少年眉眼间的媚色少了些,带了几分认真道:“如今战乱,百姓正当苦难,只看得见自己这方窄小天地,云容在落难之时,并不曾想过自己是大庆子民,想的只是商家之子,只是商家。”
  他说完,心中有愧一般在她身前跪了下来:“抱歉,公主,云容有罪,云容对您说谎了,云容并非自小无父无母,我与妹妹本姓商……”
  “好了,这战乱之中,流民身世大多可怜,你既想忘了,便不必再过多叙述,只是这姓氏莫丢,以后……便叫商云容。”
  戈曳皎皎看似不近人情,实则外冷内热。
  如今百姓,何人在意这殿堂当中谁在掌权?都是只顾着自己的小家罢了。
  只是,若无国,哪里来的家?
  戈曳皎皎从榻上起身,随意用手拢了拢飘在身前的青丝,她眉目如画,肤质雪白,身段窈窕。
  未曾梳妆,却稚嫩的像是远离人世喧嚣的仙女。
  可眼中却满含悲悯。
  这南朝,这天下,其实千疮百孔。
  她朝着子君长情走过去,子君长情此刻亦是沉浸在悲痛之中。
  他本沾沾自喜自以为自己是个明君,可高堂之外的世界,竟然满目疮痍。
  原来……他不过是个井底之蛙。
  戈曳皎皎:“云容,南朝扩张,却有一统天下之势。”
  商云容没有料到戈曳皎皎会同他说这个,一时有些惶恐,又有几分悸动,就是连目光多停留在她身上几分都感觉是在亵渎。
  “若是各国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我南朝何尝不愿独守一方?可放眼天下,各国流民时常攒动,流亡我南朝。”
  子君长情若有所思,相比之下,南朝的奴隶确实比其他国要更少许多,南朝的百姓也更加自由安稳。
  在这里,为奴隶者,一般是犯了大错的,而且严禁买卖人口。
  而在其他国,乃至于大庆,买卖底层弱小百姓,则是合法的。
  这是贵族给的权利,身居高堂者,往往只顾着纵情享乐。百姓一遇天灾人祸,便被迫卖身为奴者比比皆是。
  这国,自古只是诸侯帝王之国,百姓驽钝,若牛马。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戈曳皎皎:“云容,你可知这诗经之意?”
  虽问的是云容,但子君长情亦有触动,这是百姓在控诉他们的君王,在控诉如饕餮一般的贵族。
  云容泪目:“自小耳濡目染。”
  商人也是世人眼中最为卑贱市侩的,他们平日出入不得乘坐牛羊车马,虽有家财万贯,但不得着锦衣华服。
  他们生于泥泞沼泽之中,怎么不曾听过这样微弱的挣扎之语。
  戈曳皎皎转过身与身量还未长成的云容平视:“云容,我要收揽四方人才,给天下百姓,造一个太平盛世,我要向这无耻的贵族宣战,你可敢与我一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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